序一

数字经济是以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数字技术为核心驱动力量，以现代信息网络为重要载体，通过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不断提高经济社会的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水平，加速重构经济发展与治理模式的新型经济形态。数字经济是继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之后的主要经济形态。数字经济发展速度之快、辐射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前所未有，正推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深刻变革，成为重组全球要素资源、重塑全球经济结构、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力量。世界主要国家均高度重视发展数字经济，纷纷出台战略规划，采取各种举措打造竞争新优势，重塑数字时代的国际新格局。

2020年，我国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重达到7.8%，数字经济为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2022年1月国务院发布了《“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十四五”时期，我国数字经济转向深化应用、规范发展、普惠共享的新阶段。

数字经济时代，知识和知识管理的作用尤为突出，成为影响个人、企业乃至国家竞争力的关键。数字经济大大拓展了知识管理的内涵和边界，数字化的知识表示和获取，大大提升了知识处理的效率，跨组织的知识创新正成为一种趋势。企业外的个体、团队甚至其他企业的知识均可能成为某企业知识管理的一部分，例如，通过用户生成内容模式得到的企业外部用户的知识成为企业知识生产的重要来源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知识在整个社会的重要意义，《财富》杂志中曾有过经典的生动描述，工业经济时代的关键原材料是石油和钢铁，然而，现在石油开采成本的大约50%是用在有关的信息收集和信息整理上。至于钢铁，大钢铁厂以前制造一吨钢需要用掉3～4个人1小时的劳动力，但是现在用上了复杂的计算机系统以后，平均生产一吨钢仅需要一个人45分钟的劳动力。产品价值中的智力含量大大提高，而物质价值的含量在减少。

如果说钢铁是工业时代的基础产品，则芯片就是信息社会的护身符。今天，所有芯片的价值已经超过了钢铁的价值。是什么造就了芯片的价值？当然不是它的物理材料，芯片主要由硅制成，其价值主要在于芯片的设计，以及制造芯片的复杂机器的设计，它的主要成分仍然是知识。

综上所述，你自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所买卖的越来越是一种知识，知识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基本原材料。

回顾历史，伴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升，产业分工不断深化，大致经历了5个阶段：一是部门专业化，即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之间的分工；二是产品专业化，即以完成的最终产品为对象的分工，如汽车、机械、电器产品的生产；三是零部件专业化，即一个企业仅仅生产某个最终产品的一部分；四是工序专业化，即专门进行产品或零部件生产的一个工艺过程，如铸造、电镀等；五是生产服务专业化，即在直接生产过程之外，但又为生产服务，如物流配送、金融服务。今天正在进入分工的第6个阶段：知识创造的专业化分工。早在1936年，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1899—1992年）在《经济学与知识》的演讲中就提到了“知识分工”（Division of Knowledge），之后哈耶克不断呼吁和强调知识分工的重要意义。

集成电路产业分工格局的变化，呈现出了鲜明的特征，可以认为是代表了知识分工1.0阶段。2010年，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提出自适应运载器制造（AVM）计划，这一计划的关键词是“重新发明制造”。DARPA调查发现，从1960年至今，随着系统复杂度增加，航空航天系研发成本投入复合增长率为8%～12%，汽车系研发成本投入增长率为4%，但集成电路研发成本复合增长率几乎为0，复杂度增加并没有带来设计、生产周期的明显增加。这一现象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重要原因在于集成电路产业分工水平明显高于其他行业。集成电路产业的产品设计、仿真、实验、工艺、制造等活动，全部都在数字空间完成，待产品迭代成熟后再进入工厂制造完成，从而大幅缩短研制周期，降低研制成本。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集成电路产业形成了基于知识的产业分工新体系。

集成电路产业分工的深化，经历了全产业链集成—材料设备独立—IC（集成电路）设计独立—IC制造独立—设计制造IP（知识产权包）独立的演进历程。1991年英国ARM公司成立，同时逐渐涌现出一批专注于集成电路IP设计、研发的公司，集成电路产业开始兴起架构授权的Chipless新商业模式，这标志着基于知识创造的专业化分工独立出现在集成电路产业链中。IP的本质是集成电路工业设计和制造过程中各种技术经验和知识的代码化、模块化、软件化封装。大量的设计、制造工业知识被封装为IP，固化在数字空间，可以被重复调用、使用和封装，并催生了IC设计、仿真、试产、制造等环节的工业知识交易市场，设计生产过程中70%～80%的工作变成对现有的IP进行调用、拼接，大幅提高了芯片设计、仿真、制造、测试的效率及良品率。目前IP来源由大型EDA公司、制造业企业、专业IP设计公司研发提供。当专有的工业知识通过被封装为代码化的电路，得以脱离有形的硬件产品，开始作为独立的产品进行传播、使用和交易时，基于知识交易的新业态就逐渐显现了。

基于知识的分工，即知识作为一种商品参与到市场交易中，并涌现出一批基于知识进行交易的企业或个体，进而发展出一套基于知识创造、传播、复用的产业体系。可以从两个维度来观察：一是在企业内部，知识的创造、传播成为一个独立的部门；二是在企业之间或个体之间，知识的创造、传播、使用成为一个独立的产业部门，参与到社会分工和协作中。

人类历史最早的知识承载和传递，靠的是口口相传、师傅带徒弟、书籍文字，到了工业时代，专利标准、文献资料等开始发展起来。到了今天的数字经济时代，以数字技术承载的知识促进工业技术、标准、专利、经验在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次上呈现、交易、传播和复用。工业App面向特定工业应用场景，通过调用微服务，推动工业技术、经验、知识和最佳实践的软件化，构建起工业知识创造、传播、复用的新体系。

自英国工业革命以来，基于产品的分工演进已进行了几百年，今天基于数字技术的知识的分工才刚刚开始，整体上来看，基于数字技术知识的产业分工仍处于星星之火阶段，有待各界共同推进。

著名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主张，在新经济中，知识不仅是与传统生产要素——人力、资源和土地并列的资源，而且是唯一有意义的资源。他指出，知识已经成为最重要的资源而不是一般资源，这是新型社会的独特之处。在一个以知识为基础的社会中，“知识工作者”是企业最重要的财产，而创造新知识实际上就意味着在个体和组织自我更新的连续过程里对企业及其所有成员进行重新创造，这不是少数精英的责任，而是组织所有成员的事。

知识创新并不是简单地“处理”客观信息，而是发掘员工头脑中潜在的想法、直觉和灵感，并综合起来加以运用。在这个过程中，关键是员工个人的责任感，以及员工对企业及企业使命的认同感。要想激发员工的责任感，将潜藏的知识融入实际的技术和产品中，就要求管理者们对形象和符号感到习惯，就像对用硬指标评估市场份额、生产力和投资回报率一样感到习惯。从这个角度说，知识创新型企业既追求创意，也追求理想，它激励着企业不断创新。创新的本质就是按照一种特别的远景或理想来重塑世界。知识创新实际上意味着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和企业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更新。知识创新并不是研发、营销或战略规划部门专有的活动，而是一种组织行为方式，一种组织生存方式。在这种方式下，人人都是知识的创造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创业家（Entrepreneur）。

知识创新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一个知识流动和资源重新配置的动态过程，是通过知识的激活、扩散、碰撞和整合，产生新思维、新方法，最终实现价值增值的过程。从微观的角度理解知识创新，可以通过分析科学发现、技术发明、知识创造、新知识首次应用等知识创新形式的过程来得到结论。为了揭示知识创新的具体过程，国内外专家进行了持续研究。SECI（Socialization，Externalization，Combination，Internalization）螺旋理论解释了知识转化的过程，但是由于知识创新的螺旋过程还具有多样化的特点，需要与其他理论进行整合。为了弥补这些不足，日本学者和波兰学者提出了空间知识创新理论，用以描述知识创新的复杂化、多样化过程。随着对知识创新过程研究的深入，数字化时代明确知识创新的角色显得尤为重要。

知识创新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创新的主体、客体等受到多种因素影响，造成知识创新复杂化、多样化。这些影响因素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一是创新主体方面，如创新主体形成的环境氛围、文化、组织边界等；二是创新的客体，如知识的隐匿性、复杂性等。随着数字信息技术的发展及对创新需求的增加，创新主体的边界变得模糊，创新活动呈现出区域化、复杂化、网络化、多样化等特性，影响知识创新的因素及联系变得越来越复杂，探究这些特征、因素对创新活动的影响，成为未来知识创新研究的重要趋势。

对企业而言，体现知识创新的主要形式是产品和技术创新。这种关键性作用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①知识创新是企业改善市场环境和利用企业剩余生产能力的重要手段。②知识创新可以让企业加快新技术、新材料和新工艺的应用，成为降低产品成本，提高生产效率和企业竞争力的有效途径。③知识创新是企业全方位提高企业素质的最有效方式之一。一方面，通过技术创新，可以改善研制条件，提高研制能力，提高基本素质（包括要素素质和企业内部结构素质）；另一方面，通过组织创新和管理创新，可以提高对外适应能力，并通过对外部环境的有效影响，改善企业行为素质（即企业系统内部要素对环境变化的适应性和与外部因素交互作用的特性）。④知识创新对企业发展具有联动效应，例如，当通过产品创新使一种新产品成功地进入市场后，随着该产品销售量的增加，该企业其他相关产品的销售量也随之增加，创新的联动效应，已经成为企业进行创新的重要原因。

卓越的知识创新型企业具有长期的创新驱动战略，拥有完善的创新体系和持续的研发能力，拥有高素质创新型人才队伍和不断追求创新的数字企业文化，拥有的关键资产是知识资产，而不是固定资产和金融资产。企业以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和品牌为核心，通过全面创新为市场提供高新技术产品和服务，实现企业价值和持续发展，并带动行业和社会经济增长。知识创新型企业的立身之本是创新，企业的经营管理主要围绕知识创新进行。在一个“不确定”是唯一可确定因素的经济环境中，知识创新无疑是企业获得持续竞争优势的驱动力。当原有的市场需求开始衰落、新技术突飞猛进、竞争对手成倍增长、产品淘汰速度飞快的时候，只有那些持续创造新知识，将新知识迅速地传遍整个组织，并迅速地开发出新技术和新产品的企业才能成功。这种企业就是知识创新型企业，这种企业的核心任务就是持续创新。

2022年8月
于深圳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