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脸色白了白:“崔郎他……”
“娘娘,奴婢奉劝您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还活着,总有个盼头,总有机会,说不定未来就有再见的机会呢?”崔公公意味深长道,“若是死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万事休矣。
佛家说什么轮回转世,可谁知道是真得,谁能证明?”
娘低下头来,摸了摸崔醒月的脸,这一次没能反驳他的话。
被带出山洞,崔醒月还是不死心地要去找阿予。那些兵士们十分不耐烦,甚至一个大掌打下来,要她老实点。
“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小姐呢!吆喝起老子了!”
那崔公公却阻止了对方,对醒月道:“昨夜那些死士们痛下杀手,见葛将军带人来,也不肯束手就擒,最后几乎都自尽了,为首之人害怕暴露指示自己的人,临死前还放了一把火,烧光罪证。小姑娘,你现在过去看,看到的也只是漫山遍野的尸体。”
这些朝廷的人,也没那个闲工夫替她找人。
崔醒月却倔强得像一头驴,拖着受伤的腿,坚持回到了出事的地方。
“……”
刺鼻的腥臭味,和血肉灼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吐了个天昏地暗。
“呵呵,还找人呢,一看见就受不了了吧?”
“不让她过去,是为她好呢,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找。”
顶着那些人看好戏的揶揄目光,崔醒月不信命地爬了过去,翻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这个太胖了,不是他。
这个年纪大,也不是他。
……
在此之前,她连鸡都没看过,却逼迫着自己面对一摊摊烂肉腐尸。
绣鞋陷进了肉泥和灰烬里,走一步就有黄白色的东西溅出来。
她无知无觉地搬了许久,看得围观的那些兵油子,也沉默下来,眼神从不屑变得感慨。
可是那火烧得太厉害了,有几具尸体都烧在了一体,连裂开的残肢是谁的都分不清。
最后,她的手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物事。
从尸体的衣服腰带拿出来,赫然是一块玉牌。
她认得这块玉。
停下了动作,她僵站在原地,眼前一阵阵恍惚。
恶臭的气味,巨大的刺激,让她快要昏了过去。
……
后来,她便发了高热,迷迷糊糊,醒不过来,梦里血雨滂沱,妖鬼横行。
她在尸山尸海里逃命,穿过无垠的深林。
可是天上地下,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不等病好,她就带上了皇室的马车,跟着娘,带着榴花与桐花,被崔公公和葛将军,带回了京城。
从此成了一直被困宫城,飞不出去的金丝雀。
四年来,她一直在不断劝说自己忘了那个人,可却还是口不应心地把他留下来的玉牌贴身藏着。
每一次,快要受不住宫里的云谲波诡,每一次,快被折磨得想要放弃的时候,跳动的心脏都会感受到,玉牌硌在皮肉的触感
提醒着她,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他而活。
……
崔醒月抱住桐花,神色终于恢复了清明,强迫自己从回忆里走出来。
无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阿予哥哥,她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会嫁入东宫,成为温屿舟的妾室,再也出不得宫城半步。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沁熙堂,崔醒月借口受惊,早早地便要歇息。
谁知道,正要换下衣服,除去饰物的时候,却觉出不对。
“慢着。”崔醒月制止了要给她更衣的小侍女,“你们都下去吧,让桐花她们来就好。”
“是。”
崔醒月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只手扶住了腰带云扣的地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别人都出去了,手指才从云扣凹陷下去的地方,挖出了一枚银夹子。
做工是只憨态可掬的小雀儿,乍一看,似乎只是腰带原有的饰物。
但其实不是。
是什么时候被人放上去的!
崔醒月的手指微微发抖,拿下银夹子,用簪尾顺着孔窍,从雀儿的肚子里挑出了一卷纸条。
展开一看,是她分外熟悉的字迹。
她曾经看过无数次,甚至是对着这字迹临摹学习认得的字。
“……”崔醒月只觉得心脏似乎快要蹦了出来,激动之下,差点打翻了手边的灯盏。
是他!
——那竟然真得是他!
崔醒月大喜过望,巨大的情绪变化下,甚至疑心这是不是真得,还是幻梦一场,把自己的脸蛋使劲捏了好几下才敢相信。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以来,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他如今为何出现在京城?
忍不住将那一张纸条仔细看了好几遍。
冷静下来后,却是无尽地怅然。
崔醒月百感交集,喜到极处又痛到极处,一时间没有发现,院子外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刻意安静下来。
她正要把纸条收起来,便觉得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心下凛然。
下一瞬,腰便被一双手搂住了。
“——今日出宫逛得可还尽兴?”
温屿舟!
崔醒月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右手第一时间把纸条紧紧捏住。
这个人!他不声不响地过来,还拦着沁熙堂的其他人,不许他们通报!
“怎么了?”这么近的距离,温屿舟立刻察觉出了她的反常,“吓到你了?”
“您说呢?”崔醒月立刻恢复了状态,紧绷的身子顺从地松懈下来,反抱住他的腰,“殿下好好地出现在我身后,当然吓着我了。”
温屿舟闷笑,摸了摸她的头:“胆子这样小?以前孤又不是没做过不速之客。”
“大概是今天受惊了,所以有些惊弓之鸟。”
反正孟秋肯定会把她出宫那几个时辰的一言一行,尽数禀告给温屿舟的,崔醒月也没打算瞒。
“嗯,你受委屈了。”温屿舟捏起她的脸,柔和了眉眼,“孤已经让人将那人捉起来了,一定给你出气。”
“多谢殿下。”崔醒月嫣然一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脸颊,“不过我没出什么事,别因为我兴师动众。”
紧攥的右手,趁着温屿舟分心,迅速地把那纸条又塞进了衣襟。
温屿舟果然被取悦了,将她搂得更紧,低头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