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个人能够实现意识的正交旋转,制度甚至国家也一样可以。毕竟,与两百多年前相比,我们对待奴隶制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我们看待性别、女权以及性骚扰的构成也大大不同;我们也不再常规性地隐瞒癌症患者病情以免他们遭受打击,虽然这种情况曾在医学史上延续了几十年。上述这些都涉及一种集体性的意识旋转,我们如何看待问题?将哪些要素作为重中之重?以及如何在这个世界中表现这一理解——我们实际上是如何行动的?还包括那些我们制定和未制定的法律。从深层意义而言,意识到这些如何最终深化成为法律条文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通常,受害者仍然受到法律制定者的控制和伤害,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实际援助。社会秩序中任何持久变革通常都反映了某一部分人的强烈能动性,一般情况下是大部分人历经了数十年之久才产生的,需要内部或外部的改变,比如出现道德的违背,说出逆耳的真理,有时甚至为了这一目的有所牺牲。这种为了维持某种状况或制度现状而产生的惯常惰性和既定利益一般不会导致或延续正交旋转背后的动力。话虽如此,当思维发生变化时,视角即发生改变,人们尝试新的可能性去疗愈旧伤,或者矫正本质上存在的问题,以使民主更加民主,确保平等权利和基本人权,而那些曾经认为不可思议或者从未想象的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通常情况下,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制度体系会因意识的旋转得到优化,因为这些意识上的正交旋转将会把我们旋转至一个更加精细化、具体化、现实化,充满慈悲心的价值观的方向上。
在我看来,一种正交制度应该是在意识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正交旋转,因而,正如上一章中提到的那样,虽然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却拥有更多的维度,同时,这一制度会设置更多的常规性组成部分,或是自己独立存在于更大的传统现实本质之中,因而重新界定并扩大了它的目标,或者拥有更大、未曾想象却能够想象的可能性。
就上述意义而言,个人如果能将一份诚恳的觉知持续带入工作或家庭中,将会使自己的工作或家庭与传统的思维模式和处理事情的协调系统在功能上成正交关系,这一行为会将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无缝结合、合二为一,能够允许我们同时发挥才智,让我们全部的所作所为来源于生命的本质,因而,即便面临各种内部和外部矛盾,或者面对持有巨大分歧和极端观点的众人时,也能够从内心的智慧和潜能出发,做出明智而富有怜悯心的行为。此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且充满包容性和双赢选择的可能性反映出人们对一种大智慧的追求,恰恰需要勇气和远见才能实现。
减压门诊和更为普遍的MBSR,以正念冥想为基础,一直以来都是通过最初的正交制度 的构思和目的来运作,旨在将正念,以及基于正念的身心健康及疗愈研究的方法和视角带进医学主流。冥想与医学两个领域的联姻始于1979年,更不用提瑜伽——在你们眼中可能只是一种拉伸,那是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视角间融合。以当时的医学观点,冥想很容易被视为古怪的、非科学的、没有实践价值甚至只有负面价值的东西,正如我偶尔调侃的那样:“西哥特人已经在门口了,马上要摧毁这来之不易、基于科学的医学和健康中心大厦,甚至要踏平西方文明自己的大本营了。”然而,MBSR和正念冥想本质上存在的正交视角让其在早期就可以与医学共存,从某种程度上逐渐揭示出它们之间存在多少共同之处(我们不要忘了医学和冥想很明显有相同的词源学词根),揭示出它们如何为彼此服务,并有效扩大了各种慢性病患者切实参与到自身健康、健康管理及生存等活动的范围。
从外部来看,减压门诊和医院的其他门诊没什么区别:有名称、有位置,在走廊设有正式的指引标识,它一直是医疗部门的一部分,有患者手册和结算程序。随着减压门诊的发展壮大,它也配备主管、副主管、行政人员、前台接待和引导人员。而在其发展之初,我们常常借用办公室,甚至衣柜或各种其他科室不想要的地盘来开展工作,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使用医学院校的教职工会议室和图书馆里的珍本图书馆作为我们的教学地点,我们的门诊没有特定的地点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也拥有了漂亮的办公地点、舒适的接待区、很棒的教室,还有很多用于和前来寻求我们帮助的患者进行私密的访谈的小房间,最后,我们还拥有了自己的门诊楼。通过这些变化,我们门诊的运作也开始变得和其他门诊一样,无论是收费还是支付劳务费给工作人员都和其他门诊一样,医疗中心的所有人都称其为门诊,医生也这样告诉自己的患者。
然而,无论你是因为提前预约来到接待区,或者想接受私密的个人评估而进入访谈室,或者为了上课来到我们的教室,你都是真真切切走进了另一个现实世界中,即使当时的你还停留在传统的现实世界。虽然你当时对这件事知之甚少,但在我们的邀请下,你的世界开始进行意识的旋转,并不断扩大,包罗了你不曾注意到的、具有多种可能性的维度。除了发展成医院的一个专门化门诊,减压门诊迄今为止,始终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属于正交下的宇宙,是正念和全心全意(heartfulness)的宇宙,是具有完整性和体验觉醒的世界。
人们从开始之初就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对于工作人员而言,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有目的性、常识性的约定,让自己尽可能抱持正念,与他人待在一起、去倾听、去表达友善,明确哪些可以被描述,哪些不能,去体验任何医院都想让员工体验的——真诚而坦率,这不仅仅体现在理论上,还体现在实际每天和每时每刻的练习中。虽然这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却自始至终是最特别的。
从一开始,我们MBSR诊所工作的初衷就是不管我们职位职责为何,都尽可能坚持希波克拉底原则,将寻求我们帮助的那些人视为人类而非患者,从本质上获得无限的成长和学习。我们把正念带到工作中,并以一种持续的、开放的、共情的方式关注我们工作的方方面面;同时,我们尽可能在任何时刻都全身心在场参与,不接受未经确认和审核的日程,就算患者打算认真对待这个八周项目,这些日程不仅不会提升体验,反而可能会妨碍我们与患者的会面,妨碍我们试图让患者以有意义的方式参与各种冥想练习的努力,也会削弱正念在他们今后的生活中产生潜在影响的力量,这点不言自明。
另外,还有一点是不言自明的,我们没有向任何人推销任何东西,而是把是否参加这个项目的决定权留给患者。然而,当他们来接受面谈时,我们努力尽可能真诚而坦率地与他们见面,重视全神贯注地倾听他们讲述来到诊所的原因,因为深入倾听是正念冥想的主要特质。然后,当时机合适时,我们会跟他们解释参加正念项目会获得什么,但是,我们不会承诺结果,而会告诉他们这是一个过程,是一种对不同事物的尝试,如有必要,还会告诉他们为什么相对集中的正念冥想练习会与他们的特定情况相关。
从一开始,我们就将MBSR作为一项极大的挑战,并清楚地表明,参加这一项目会为生活方式带来巨大改变,因为它要求必须承诺每周上课一次,持续八周,还需要参加第六周周末全天的止语静修,外加使用音频设备进行每日冥想练习,从开始的磁带,然后到CD,再到现在的数字化应用程序,使用音频指导语,每天练习至少45分钟,每周至少六天。我经常意识到自己总爱说:你不必喜欢以这种严格的方式去完成冥想练习家庭作业;不管你感觉会不会喜欢,也不管你到底喜不喜欢,你都必须去做。在这过程中,尽你所能暂时放下自己的评价。然后,在八周的课程结束时,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样做是否有益(尽管我有时会用更丰富多彩的语言来阐述这一点)。但在这八周时间之内,我们与你约定你只需坚持练习,来上课,不管某一天你对练习感觉良好还是厌烦,你仍然要坚持练习。
我还意识到,自己会像消防队员那样,有时不得不点一把小火去扑灭一场更大的火,所以他们可能会觉得仅仅参加减压项目就很有压力;而且,无论我们事先向他们描述了多少冥想练习,只有他们真正开始练习才会明白自己将要参加的是什么。我还喜欢告诉人们,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是益大于弊的,无论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管他们被诊断出了什么病,也不管他们生活中发生的灾难有多大和多沉痛,我们只负责邀请他们一起工作,在八周的时间里,我们将会把精力投入到对他们来说好的地方,如果有必要的话,让他们的医生和医疗团队的其他成员去处理出现问题的地方,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在这些访谈结束时,让患者自己决定他们是否想要参与其中。
这意味着教室里的人都不是被胁迫的,你得真心想去参加才行,就好像人们不停地在用脚投票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之前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医疗保健系统,我们拥有实事求是的态度,真诚而坦率地在场参与,坚定不移地关注连通他们身心内部力量的潜能,为患者排忧解难,不论他们是因为什么问题来到我们诊所的。
在很大程度上,人们先会有所感觉,然后直到今天才付诸行动。他们刚开始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当有人能够真诚地在场和关心,而不是表现出屈尊降贵或故作亲密时,我们被看到、被听到、被遇见时,大多数人才会感觉更好。当我们被认为有能力的时候,当我们被认为有能力承担世界上最艰难的工作的时候,当我们被要求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们会感觉很好,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我们自身内在能力和智慧上的。已有超过26 000人参加了马萨诸塞大学的MBSR课程,MBSR课程中成千上万的人来自全美乃至全世界各地。
我们自己会开玩笑地说,有时感觉好像我们的门诊也可以叫作基于正念的压力产生门诊,考虑到我们工作环境的节奏、强度和要求以及要持续服务受苦人群而伴随的内在压力,再加上需要完成无止境的工作任务和项目以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与其他任何工作或工作环境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教师和工作人员将工作本身视为对正念实践的承诺,将正念引入工作的方方面面,而不只是引入课堂,这滋养了我们,也给了我们无数自我谦卑的机会,让我们看到并惊叹于我们有时是多么盲目和依恋。将工作本身作为对正念的实践,这鼓励我们再次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意识的旋转,体验正念且不执着,全身心与当下如是待在一起,不管在任何时候或任何一天,去面对那一刻需要我们处理的任何事情,并带点适度的幽默。
你可以把这种定位称为“工作之道”,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挑战性、更令人满意的了。最终,既然它建立在无为的基础上,它实际上也是虚无的,我们不需要为它做任何事,也不需要对它小题大做,然而,这种无为才真是顺应了“道之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则是最主要的态度和观点。此外,这当然也需要大量的工作,不断尝试在有为和无为之间找到一种时时刻刻的动态平衡。讽刺的是,从事MBSR工作的人们都发现,它需要大量的有为去满足适当的条件从而进一步达到无为,并需要应对各种需求和挑战才能在如此繁忙的医疗环境中开设减压门诊,尤其是在一个可能不理解正交好处的环境中。
同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觉知、意图和慈心可能在许多医院环境中仍然匮乏,这着实令人沮丧,这些特质从表面上看应该是医院所固有的,“医院”这个词代表着亲切盛情、尊贵欢迎、真诚接待。但不知为何,在医院和大量的医疗保健系统中,这个情况依然太容易缺乏——尽管没有人有意让它发生,让它消失,让它不被完全满足、听到或看到,也许它不被遵循到达成并获得个人满足感。医疗体系内部的工作人员可能都很出色,但这个体系仍然会让许多患者失望。
这个世界通过多种途径表达出迫切需要正交制度的愿望,它可以与现存制度共同发展,或者是在更大的正交世界中作为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存在。它确实存在于任何地方和所有地方,人们遵循着关注更大利益的原则,深入探究可能需要什么,然后关心内在和外在需要关心的东西——因为归根结底,任何内在和外在的分离仅仅是一种习惯性的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