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人类是传统现实本质出色的开拓者和栖息者,我们通过五种经典感官对“外部”世界进行诠释和调和。目前,人类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并且在短暂的历史演化过程中学会了通过改造世界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在物理世界中,至少是在牛顿式的物理世界中,得益于科学的发展,我们对因果关系的理解能力与日俱增,且通过人类不断的发现,这种理解还在继续加深。
然而,即便是在科学范畴内,站在科学的最前沿,也不能确定我们理解了那些基本本质,令人迷惑的是,这些本质似乎只是统计数据层面的,不可捉摸、不可思议,它们也许是遵循了放射性原子核的放射性衰变的原因和时机;或许它们认为宇宙是无限大的,抑或存在多元宇宙,而我们所在的宇宙只是那无数个宇宙中的其中之一;或者是否真的存在时间;或者黑洞的中心有什么;或者真空为何能产生如此大的能量;或者空间是无物还是有物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如我之前提及的,在生命过程中那些惯常的现实本质中,我们拥有一个身体,经历出生、生活以及最终的死亡。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能在接受事物表象的状态下安然地生活,并给予自己看似轻松的解释,事情是怎样的?为何是这样?我们的感官会始终安抚自己、催眠自己,尤其是当我们做着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时,即便那些事情与我们时刻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也无法真正与自我关联,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所想所为,因而会将其从存在的领域和感知觉能力中剔除。
我和麦拉(Myla)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我说:“他长得真好看。”麦拉回答道:“是的,如果你没注意到他面无表情的话。”
我们想要看到什么?或者反过来,我们会忽视什么?这一直是个问题。我们总是将自己顷刻间的感知停搁在习以为常的、容易忽视的环节,用结实的“没看但假装自己看了”的绳索捆绑牢固。
在遵循着这一现实本质的世界中,我们竭尽所能,赢得了一席生存之地,我们有餐桌上丰盛的食物,深爱自己的孩子,回报自己的父母,工作或者做着其他任何需要去做的事情,在生活中保持不断前进的动力,也许像左巴 一样去学习舞蹈,但因人类条件所限而必须要面对一些存在的现实情况:压力、疼痛、疾病、衰老和死亡,这些都是左巴“必须去经历的全部大灾难”。一直以来,我们沉浸在思想的河流中,并不能明确这思想河流的源头在哪儿、内容为何。也许是困扰的、反复的、错误的、冷酷的、有害的,但无论怎样,都粉饰了当下,并将我们拒之门外。除此之外,我们常常会被自己失控的情绪所劫持,深深伤害自己和他人,这也许是早期伤害或伤害感知(perceived harm)导致的结果,无论如何,这些情况都导致我们无法看清事情的本质,即使睁大了双眼也会无视它。
令人不悦的时刻总是让人手足无措、心烦意乱,因而,总是容易在我们不懈追求幸福的路途中,以及围绕这一追求发生的故事中,被视为犯规或者被当作绊脚石而清除出去,这些不悦的时刻也总是会被持续的忽视所掩盖,然后很快被遗忘。或许,我们可以根据自己感觉失败的、处理不当的事情,以及自己的不当行为,重塑一个相当级别的不悦事件,去解释为何我们不能逾越自身的局限和宿命,然后,当我们脑子里想着事实如此时,就会忘记这只是我们对自己阐述的又一个故事,并拼命执着于此,似乎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生存和所有的希望都毫无疑问地与之相连。
此外,我们还忘记了公认的现实本质,我们也称之为人类条件,其本身是建立在巴甫洛夫效应 之上的,这一点不可抗拒、极其确定。
受限于这一伴随终生的条件,当我们认为能自由去做想做的一切时,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因为我们时时刻刻完全受到自我思想的支配,是思想让我们习惯于记住什么和遗忘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无法觉察自我在追求自由方面的潜能。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我们本不该纠缠于对事件的反应,但我们总会忘记或者根本不能觉知,尤其是当我们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决定自己是去做这件事还是那件事,以这种方式还是那种方式进行关联,通过这种视角还是那种视角来看待问题,避免做这件事还是那件事,遗忘这还是遗忘那,以及包括生命出现的所有限制条件,而这一条件通常是肤浅得令人不安,且总是无法让人满意,总有一种缠绵之感,让人觉得应该还有其他的,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还有让人更加舒服自在的可能性,不受条件的制约,不论当下是“好”还是“坏”,是“愉悦”还是“不快”。
我们感觉如此不适、如此失望、如此不满,并且时而会意识到这种感觉无处不在,它是所有人内心中无声的背景,不断辐射着不满情绪,但我们从不说出来。一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启示作用,仅仅会让人难以忍受。嗯,听上去很像苦难 ,苦难,还是苦难(见《正念地活》的第二部分)。
然而,当我们仔细观察和察觉这些不满情绪,这些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不满感觉本质上是什么?当我们渐渐质疑和审视当下“谁在受折磨?”时,我们实际上是在探索现实本质的另外一个维度——它提供了受困于传统的思想世界牢笼之中、未被认可却一直存在的自由,虽然自由本身并不存在什么限制,但当我们倾其所有去满足自由所需,就越发察觉到当下的自由备受限制。我们对在苦难中获得自由的这份渴望,对避免造成不必要和不经意的苦难的这份期待,是建立在人际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紧密联系这一首要条件之上的,这是通往人类存在新维度的大门,也延续了人类的生存之路。
这一过程就像是从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中、一个像梦一样的世界中觉醒一般,突然之间获得了好几个维度的自由,获得了更多认知和回应的选择,全身心迎接的选择,还有无论我们身处何种状况,在对植根于内心深处、深受制约的习惯做出反应之前,运用正念的选择。这种状况,类似于从二维的“平面世界”过渡到三维的空间世界,且第三维与另外两个维度成直角(正交关系)。就像一瞬间打开了新世界,“旧的”二维世界的那两个维度仍然跟以前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由于我们增加或者发现了第三维,那两个维度也就不再那么让人受限了。
譬如,当我们在提出“谁在受折磨?”“谁不希望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谁感到害怕?”“谁在思考?”“谁没有安全感,或感觉多余,或感到迷茫?”或者“我是谁?”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其实是以意识为轴,开始不断旋转至另外一个“维度”,这个“维度”与世俗的现实本质成正交关系,从而能够同时与那些现存的现实本质相匹配,因为你仅仅是“增加了些空间”。事实上,这是一个全新的维度,不需要改变什么,只是你的世界瞬间变得更加广阔、更加真实。旧的事物看上去不同了,只是因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待它们——这是一种超脱出受限的传统维度和思维模式的觉知。
至于变化,即便我们无所作为,它也在时刻产生。通常情况下,我们总是要煞费苦心强迫事情按照某种特定的、非它们自然的方式去变化和发展,事实上这种行为只会导致现实本质变得狭隘,并通过摧毁当下处于隐蔽状态的维度和选择,将我们自己禁锢在受限的思想和目光之内,其实这些隐藏的维度和选择原本是可以为我们的内心和外部世界提供新的自由度的。
当你感知到意识的旋转,你的世界便会豁然开朗,变得更加广阔而真实,那时,你就能理解佛教徒所言的绝对或终极现实,那是一种超越了条件反射作用,又能够在条件反射作用产生时对其进行即时识别的维度,这就是觉知本身,是思想本身的认知能力,超越了知者和已知事物,也就是了知,有趣的是,这种能力其实早就存在,你生而具备。
当我们觉知于觉知之中,我们便安然生存于称之为正交现实的现实本质之中,正交现实本质比传统的现实本质更加重要,分毫都是真实的。当我们想要拥有和展现我们人性的方方面面,想要拥有和展现有情众生的真实本性,这两种现实本质时时刻刻相互契合,需要我们一视同仁地付出。
当我们栖息于这一正交的维度之中,我们会从不同的视角去看待传统的现实本质问题,比起聚焦自我利益的狭隘视角,这个视角更加广阔,因而,当我们面对各种境况时,才会有获得自由、决心、接纳力、创造力、怜悯心和智慧的可能性,这在传统的思维模式下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它们无法自己出现并持续下去。
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整个世界而言,这个更加广袤的自由宇宙便是正念将带给我们的未来。我们当下所处的这个世界包含了相对短的时间内一部分人意识上的正交旋转,使我们获得了更多的维度和更大的自由度,包含了产生新的洞察力、做出明智行为以及带来疗愈的可能性。能够从一个新的视角立即揭露某一困难境遇所有的复杂性和简易性本质,这便是正交视角提供给我们的,也是正念提供给我们的,即洞察事物最本质、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遗忘和丢失的东西。传统的现实本质并非“错的”,只是不完整而已,那里有我们的苦难和从苦难中解脱的源头。
我们每个人对正交转换都不陌生。如同艾伦·拉扎尔(Aaron Lazare)在《道歉的力量》( On Apology )一书中所述,一个真诚的道歉能够立马消融双方经年累月的仇恨、愤怒、屈辱、内疚和羞愧,并且几乎能够即时转化成疗愈、原谅和关爱之情,这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那些看似无法完成,在此之前又并非完全无法实现的,最终却实现了的,人们称之为“禁戒跃迁” ,常常被证明不仅不是禁戒的,而且极有实现的可能,即使在此之前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道歉之后的幸福状态与道歉之前的痛苦状态成正交关系,这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潜在的可能性,但仍需在思维空间和心灵空间内转换以示真实。在实现转换的过程中,旧的创伤得到疗愈,往昔的痛苦得到宽恕,新的谅解、和解以及心灵与思维的豁然开朗便奇迹般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