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年,董卓进了洛阳,把持朝政权力,他想拉拢当时做西园羽林军校尉的曹操,给曹操加官。但曹操是追随袁绍的,当然不肯接受,于是曹操逃跑。
曹操带着几个随从骑着马,跑到洛阳以东一百里的成皋,这时天色已晚,就找到自己在成皋的老朋友吕伯奢家,准备在那里过夜。不料吕伯奢不在,吕伯奢有五个儿子,都在家里带着呢。
曹操被吕家公子们接待下来。
当时已是夜晚,曹操就在堂上休息,吕家的几个儿子,往后面厨房里去操办。曹操想看看吕家的装修怎么样,有几居几卧啊什么的。就站起来,顾自地走走看看。一走一看就到了厨房外面,侧耳一听,就听见吕家的几个儿子在里边说话:“咱把它捆上杀了,怎么样?”
另一个人正在磨刀,霍霍之声中夹杂着他的回答:“要捆就得偷着上,这家伙聪明得很。”
曹操吓坏了,赶紧回到堂上叫来自己的人商议:“吕家的人勾结官府,要杀我们了。”
曹操因为背叛董卓,生怕董卓捕他,风声鹤唳,不能自安。他的几个骑兵随从都是莽人,巴不得立功。于是曹操带着他们,拔出宝剑,不带声张,突入厨房,一顿乱砍,当即砍倒两个,又跑到各个卧室里去砍,不问男女,一口气杀死八口。
最后,在搜索活口的时候,却看见一头猪,趴在厕所门口,两个前爪已经捆上了,嘴上也封着胶带,正在乱滚乱蹭,两个大眼睛瞅着曹操。嘴上呲着獠牙。曹操方才大悟:“坏了,冤枉了,误杀好人了!要捆的是猪啊!”
曹操扔掉宝剑,在月光下坐下来。曹操傻了!过了良久,曹操晃晃悠悠拎着宝剑站起来。曹操走下猪圈,月光太温柔,儿女情长没法执着。既而,曹操流下眼泪,凄怆地说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曹操扭头对随从们说,我们走吧。曹操带着一行人默然离开,留下一柄月亮在天空中疑惑地瞪着单眼,空自照耀,还有那个尚未回家的,准备给儿子们收尸的老父吕伯奢,在远方的道路上。
这件事情,是《三国志》中裴松之注引的《魏书》记录的。《魏书》是魏朝人王沈写的。但他写的与上面不一样,说的是吕伯奢家的儿子们要抢曹操的马和财物,曹操手击杀数人而逃走。
这里,曹操分明是突围而已。
而上述讲的故事,则来自东晋《世说新语》。《世说新语》讲的不少三国时候的故事,多数都是段子而已。而且它成书也比王沈晚。
而最后的“宁我负人,勿人负我”一句,又不是来自《世说新语》,而是东晋人孙盛写的《杂记》。这就意味着,这话未必是曹操原本说的,而是传写这故事的人给补的,似乎想解读曹操的想法和动机。
《世说新语》《杂记》都比王沈晚,何以写得反倒更细?
“宁我负人,勿人负我”,放在某种情境下,这是危机管理的原则,宁可我对不起吕伯奢,不要叫吕伯奢背叛对不起我。《三国演义》上改成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这就价值观太扭曲了,专门跟曹操过不去。而且,这样“独”的人,能做成事吗?
下面谈谈我的理解。曹操这次杀人,一动手,当即就把对方八口杀了,说明曹操这边的人手实力是可以碾压对手的。既然我有这个实力,而且事先发现了对方的图谋,那么可以有另外两种反应模式:
第一,我们出门上马,先都跑了。直接远离危险就可以了。
第二,我们暗中戒备,等对方真的露出要动手的行动时,我们击败他们。毕竟我们是占优势的。而这样做,还可以排除误解导致的不必要争斗。
这两种,其实都比冲上去杀更自然一些。比如按《魏书》写的,是对方开始抢财物了,曹操才和他们拼杀起来。
还有一个重要线索来自《英雄记》,那里暗示了曹操身边还有什么人。
《英雄记》是建安七子之一中的王粲写的,是三国时代的亲历者,他说:“灵帝末年,(刘)备尝在京师,后与曹公俱还沛国,募召合众。”
也就是说,当时刘备也在洛阳活动,而且是和曹操一起从洛阳走掉的,一起回了曹操故乡。
那也就是说,这时候在曹操身边,于吕伯奢的家里,还有刘备、关羽、张飞这三个虎狼之士。我想,有关羽、张飞在那里坐着,任是什么人也不敢动心思要抢曹操的马或者要他的命吧。
既然身边有关羽、张飞这样的猛人,即便曹操发现厨房里动静不正常,他们会冲进去先杀对方吗?只有处于弱势、无计可施的人才会采取这样突然袭击。以关羽之类有勇力的人,完全可以进去,先摁住一个,问清楚你们这是要干嘛,再杀不迟。又不是不从背后偷袭,就打不过人家。
总体来讲,这个故事是不可信的。或者说,可信度很低的。
那么,又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故事呢?难道捕风捉影,人家非要编曹操的段子?
我想,就像从前刘邦喜欢给自己编奇怪的故事,曹操也爱编。这多半就是他自己编的。曹操平生,被人暗杀的事情,有记载的就有两件。后来专门以典韦绕着大账做自己的保镖。所以,曹操多诈术,完全可能吃饭的时候,就对近臣们讲这么个故事。它想表明的就是:我曹操是非常警惕的,而且,注意啦,如果是我怀疑的人,就是我老朋友,我也杀他全家。
领导者表示自己狠的办法,就是对自己人下手。对自己人下手都狠酷,那才是魔鬼呢。
曹操吃饱喝足了,讲讲这样的故事,以后回屋睡觉的时候,外出行军在哪个城邑落脚的时候,就安稳多了。即便是误释放的假信号,他都会杀光对方,不问青红皂白,那想行刺的人,就得掂量两下了。
这就是博弈论的信号策略,散布自己是强硬派的信号,就可以减少很多进场的竞争者。大企业有时候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