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悟真一个人去了乱葬岗。
临走的时候,他再三交待张康,今晚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面,不许踏出房门半部,哪怕是外面天塌下来了也不许瞎掺合,安静地看戏就行。
张康一开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亥时三刻才明白这所谓的戏,到底是一出什么戏。只见管家柳鹤飞回来了,院里慌张一片。但柳鹤飞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躺在门板上,被人抬回来的。是的,柳鹤飞死了,抬他回来的是五个身穿军装的军爷。
领头的长官整了整头上的军帽,对沈正贤说:“沈老爷,这是你们沈府的人吧?为了送他回来,我兄弟几个可没少费力气。”
“有劳几位军爷了。”
沈正贤是个识相的人,匆匆摸出十枚袁大头递上去。
领头长官习惯性地掂了掂手中的份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瞅了瞅四周的围观者,又抬手示意沈正贤把耳朵贴过来。问道:“你还不知道这柳管家是怎么死的吧?我劝你们最好是请个道士回来作场法事,以免留下什么祸端。”
闻言,沈正贤脸色骤惊。
沈正贤忙问:“军爷,能透个底么?我这管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言语间又往对方手里暗塞十枚袁大头。
领头长官顿时便诚挚了几分。
他顿了顿嗓门,认真道:“这事说来蹊跷。我们兄弟几个是在城外白杨道碰到他的。当时他两眼痴呆,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找东西。我看他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瞧,竟是你们沈府的柳管家。我就问他找什么,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沈正贤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的脑袋不见了,找脑袋呢。”领头长官道:“我再仔细一瞧,当时就纳了个闷儿,我说你的脑袋不是好端端地长在你脖子上吗,这找的是哪门口的脑袋?你猜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被吊足味口的沈正贤忙问:“发生什么了?”
“我才问完话,他的脑袋就哐当一声,掉地上,滚出十几米那么远,然后下半身也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领头长官心有余悸地回忆道:“当时我们哥几个真的是吓傻了,如果不是沙场上舔血的命,还真不敢抬尸送他回来。”
听到这里,沈正贤已经惊得直冒冷汗。
领头长官又凑近沈正贤耳边,小声地提醒道:“你们沈家最近发生的那些怪事,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点都不知情。现在又添一条人命,你们可得当心点啦。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很难假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到时肯定要有人担责。”
“明白,沈某明白,军爷先在这稍等片刻。”
沈正贤匆匆转身向身后下人交待了几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个下人端了一个盘子过来,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根金条。
沈正贤擦着冷汗说:“我沈家的事,还望几位军爷多多照应。”
“那是应该的,沈老爷一直都是本县有名的善长仁翁,怎么可能视人命为草芥,我们哥几个心中有数。”领头长官示意手下把金条收起来,又拱手拜别:“天色不早,我们兄弟几个就不叼扰了,沈老爷节哀。”
“几位军爷慢走。”
送走几位军位,沈正贤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所谓阎王好对付,小鬼难缠,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不过,当看到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体时,他的老心脏又悬了起来。
乍看一眼,柳鹤飞的尸身是完整的,但凑近仔细一瞧,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脑袋与脖子是分离的。也不知道几位军爷是用什么东西将这脑袋与脖子粘连在一起,如果不是断口有鲜血,这黑抹抹的晚上几乎看不出来是断的。
站在后面的沈佳音轻轻地扯了扯沈正贤的衣袖,呼道:“爷爷,这也太吓人了,快叫人抬走吧。”
“嗯。”
沈正贤也觉得有点瘆得慌,匆匆叫两个下人把柳鹤飞的尸体抬到义庄去。
三十多岁的沈敬功战战兢兢地躲在檐廊柱子的后面,探着半边脑袋喊道:“还抬什么义庄啊,爹,你刚才没听到官爷说他死得离奇吗?照我看还是赶紧把它烧了吧,一了百了,谁知道留着他的尸首是不是个祸害。”
听沈敬功这么一说,沈正贤也觉得颇有道理。
当即便命人在偏院架起了柴火,尸体抬上去,再浇上油,点上一把火。原本漆黑的上空,顿时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红。
蓦然间,不知道哪个下人惊喊一嗓子:“起来了,起来了!……”
沈正贤定睛一瞧,脸色顿时惊得一片煞白,只见躺在柴火上的那具尸体正在烈火中翻身,慢慢地爬了起来。
但站起来后,他很快要弯了下去,似乎是在找自己的脑袋。
“佳音,快去请小师傅!”
沈正贤彻底慌了,呼完孙女沈佳音,又命下人们赶紧用长竹杆把柴火上的尸体打趴下去,别让他爬起来。
沈佳音也是花容失愣,愣神几秒才反应过来,跑西厢房直拍张康的房门,焦急地喊道:“小师傅,大事不好了,尸变!你快出来看看。”
其实,外面发生了什么,张康一直看在眼里。
沈家给他安排的这间卧室,位置特别好,不仅有东、西两个窗户,北边还有一个小阳台,不管是正院还是偏院,风物尽收眼底。
看到无头尸从熊熊烈火火中爬起来的一刹那,他也有想出手的冲动,但一想到爷爷临时时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又忍了下来。
“大小姐,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们还是等我爷爷回来吧。”张康强忍着内心中的冲动,愣是没有开门。
沈佳音不停地拍打着门板:“小师傅,等不了那么久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想想办法,会出人命的。”
“那听天由命吧,我真的帮不了你。”张康在屋里回道。
沈佳音急得翻起了旧账:“怎么回事嘛你,之前你害得我跟二叔撕破了脸,我都没跟你计较,现在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闻言,张康的两条眉毛就差没拧成麻花。
一个字。
烦!
他干脆用手指堵着两耳,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他心底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无法压制。门外的沈佳音是副短命相,极有可能活不过十八岁。而现在,她离十八岁只差五天时间,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就是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