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与陈知故进屋后,坐在窗口的位置,避免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阴柔男子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一人独坐在俩人对面,红衫女子默默的站在其身后,一双虎眼紧盯着俩人。
阴柔男子斟满三杯茶,动作儒雅有礼的送到俩人面前,自己也端起茶杯慢慢的品尝着,见许鸢和陈知故俩人都不喝,便开口说道:
“两位放心,我现在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许鸢和陈知故对视一眼,的确如他所说,俩人此种境地,没什么好顾虑的,便端起茶润了下喉,也让身子暖和了一些。
阴柔男子再一次将茶杯斟满,微笑道:“这可是江南道上等的春茶,平时都是用来上贡给皇宫的,我之前还是特地派人去截下一批,花了我好大功夫才弄来一些,你们两位有口福了。”
许鸢沉默不言,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伪君子,陈知故明显沉不住气,一口将杯中茶饮尽之后,见对方仍旧闲情逸致的品着茶水,便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颤了两下,朝阴柔男子愤怒说道:
“娘娘腔,我老爹呢?你有什么事冲我陈知故来,把我老爹放了。”
这是陈知故第一次说别人娘娘腔,让许鸢差点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阴柔男子也不恼,仍旧笑眼咪咪,一脸和气的回道:“这么着急干嘛,你人都来了,我还能杀了你爹不成,哦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顾影,是九层楼的二当家,而我身后的这位姑娘,应该和你们都有过一面之缘吧,还差点和陈知故你结成夫妻,她……”
陈知故猛地站起身,拳头紧握着说道:“我不想听这些,我也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我更不知道你们九层楼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今天来,只想把我爹带回去!”
陈知故越说越气恼,手背上青筋乍现,眼睛里满是怒火,直盯着对面的顾影。
顾影眉头微微一皱,手上的折扇再一次一开一合,只有熟悉顾影的人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每一次折扇的开合,都代表着顾影动了杀心,陈知故和许鸢到达九层楼的短短时间里,顾影的折扇已经开合两次了。
“虎儿,让人把陈知故的爹压上来!”
顾影明显也动了怒,说话的语气明显变得冷冽了不少,甚至有些掩盖不住杀气。
许鸢察觉到这一点,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偷偷扯了扯陈知故的袖子,示意他冷静一点,先坐下来。
许鸢的意思还是很管用,陈知故重新坐下来,等着九层楼的人将自己老爹压上来。
趁着这个间隙,许鸢朝顾影平静问道:“顾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千辛万苦设下一个这么大的局来抓陈知故,陈知故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这般费尽心机,为什么?”
顾影眼睛一眯,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梭着茶杯,随后眼神一冷,手上的茶杯竟是直接化为齑粉,茶水竟还悬浮在空中,冒着丝丝热气,缓缓消失,随后扇子一扬,桌上的齑粉随风散去,顾影讥笑道:
“姑娘,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告诉你这些?”
许鸢看了一眼顾影,没有反驳,随后屋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名为虎儿的壮硕女人带着两名黑衣护卫,将陈知故的老爹押了进来。
仅仅只是几天不见,陈知故的老爹已经是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满脸的污渍,身上穿着一件破烂衣裳,到处都是被皮鞭抽出来的血痕,脑袋耷拉着,几乎是被人拖进来的,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见到自己老爹变成这样,陈知故猛地将桌子掀翻,朝着自己老爹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却被虎儿一脚踢中胸口,“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一口血从嘴角渗出。
陈知故抹掉嘴角的血,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把我爹怎么了,怎么才几天不见,他就变成这般模样!你们到底想让我们父子怎样!你们要怎样!”
陈知故的精神已经有些崩溃,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朝顾影怒吼道。
听到陈知故的声音,他那老爹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突然抬起头,眼神浑浊的望着陈知故,嘴角僵硬却又固执的扬起一道笑容,断断续续的问道:
“知故,是你吗?是你来救爹了吗?”
陈知故心里一惊,瞳孔剧烈的收缩着,声音发颤的回道:“爹,是我,是我啊,我来救你了,你看不见我吗?我就在你面前啊,还有掌柜的,掌柜的也在,你都看不见吗?”
老人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一层皮挤在一起,颇为的难看,但在陈知故和许鸢看来,却格外的难受和痛苦。
“爹看不到了,眼睛被弄瞎了,你说你来这里干嘛呢?爹本来就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一把老骨头,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唉,是爹害了你啊,更害了许掌柜。”
老人满脸愧疚,浑浊的眼睛里,渗出一些泪水,直到如今,这位挥霍半生,害惨自己以及儿子的老人,才潘然醒悟,只是,似乎有些为时已晚。
顾影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挡在陈知故的老爹身前,玩味的朝陈知故问道:
“陈知故,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条生路,你和虎儿成亲结婚,从此加入九层楼,你答应的话,我可以将你身边的姑娘放了,你爹我也可以想办法将他的眼睛治好,让他继续在世上苟延残喘的活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就只有一条死路了,你和你爹,还有你喜欢的姑娘,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哦对了,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九层楼的死士了吧,那种死士,大部分是用活人做的,你们除了死之外,也有可能变成那种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木头人,誓死效命于我们九层楼。”
陈知故站在原地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武功,但心里很清楚,对面这个名叫顾影的男人,比许鸢强上太多,而且现在云溪城内全是九层楼的人,他和许鸢插翅难逃。
现在顾影给出这么三条路选择,陈知故想来想去,犹豫不决,如果想让许鸢和老爹活下来,似乎真的只有牺牲自己,就在陈知故眼神一凝,下定决心准备做出选择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许鸢突然开口问道:
“陈知故,你怕死吗?”
陈知故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怕,可是我不怕为所爱之人和所重之事而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不是死的毫无价值,吾之死,便重于泰山!”
顾影不屑的笑道:“读书人真是规矩多,什么死不死的,陈知故,只要你加入九层楼,我顾影绝对说话算话。”
许鸢叹了口气,转身望着窗外淋漓的秋日暴雨,望着那乌云一片,右眼的眼皮开始不安的跳动着,一颗心莫名的刺痛了一下,眉头一皱,她突然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杨家寨出事了!
许鸢深呼吸一口气,自己不能留在此地坐以待毙,开始心思百转的想着主意,一定要带着陈知故离开这里,至于陈知故老爹,刚才在陈知故与顾影对话的时候,趁大家的注意力被俩人吸引,陈知故的老爹嘴唇不漏痕迹的触动了几下,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只有许鸢看到了。
一开始许鸢还没看明白老人说的是什么,但当她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嘴唇一张,便想明白了老人的暗语。
“他们不敢杀知故,让我死,你们逃。”
许鸢再一次深呼吸,秋日的冰冷空气吸入肺里,让许鸢清醒不少,伸出手到窗外,接了点雨水到掌心里,然后莫名笑了笑,下一瞬,神情骤然冷漠,迅猛的转身,掌心的雨水如飞箭一般抛向面前的几人,反手将蜀道剑抽出,一剑刺在顾影的扇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自己倒退两步,趁机抓住陈知故,剑势交叉着将顾影以及虎儿逼开,直接从窗口一跃而下。
落下之时,许鸢将身上的斗笠往斜下一扔,气机一涌,以蜻蜓点水之势在斗笠上轻轻一点,安全落在大道之上。
落地之后,陈知故直接从许鸢的手上挣脱开来,脸色愤怒的吼道:“许鸢!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我爹!”
许鸢神色冰冷,直接抓住陈知故的手臂,在雨中狂奔,枯叶给她的信号箭也全部射出,但有没有回应,还是个未知。
“回去再和你解释,现在没时间。”
陈知故本想挣脱许鸢的手,但看到四处包围上来的刀客,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落下的窗口,看到顾影正押着自己老爹,扇子抵在老人的下颌,当他转头时,扇子一旋,一抹血花落在窗口之外,老人的身体从窗口掉落,躺在暴雨之下,彻底绝了气息。
面对着四面围堵的追兵,陈知故绝望的推了推许鸢,哭喊着说道:“掌柜的,你能冒死陪我走这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没必要为了我把性命搭在这里,以你的身手,一个人是能杀出去的,所以,陈小二求求你,你走吧,我不想你陪我一起死在这里啊。”
许鸢神情温柔的笑了笑,身上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拉扯开,渗出一丝丝的血迹,雨水打在上面,白布上犹如绽开一朵朵冬雪梅花,好看却又心痛。
许鸢牵着陈知故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握着蜀道剑,温柔道:“天底下哪有掌柜的见到店小二被欺负,还不敢出头的?况且,小时候你帮我救过我娘的命,这一次,算我还你的总行了吧。”
陈知故眼角含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轻声道:“生死相随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我陈知故窝囊一辈子,也能遇上。”
“你少啰嗦,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想杀我们,先问问我手上的三尺青锋它答不答应!”
陈知故嘿嘿笑道:“那必然是不答应的,蜀道剑这么好的剑,除了我家掌柜,谁也配不上。”
“哈哈,陈知故,拍马屁倒是有两下子,一个大男人,却躲在女人的身后,你可真是要脸啊,还自诩读书人,陈知故,你就是个废物。”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大道上响起,顾影撑着一把绣花伞从大雨中走来,一步比一步要快,脚下溅起的雨水,如盛开的杀气!
许鸢向前一步,挡在陈知故的身前,长剑一抖,身遭雨水宛如撞上了一块铁板,砰然往四周弹开。
一瞬间,身遭一丈之地,剑意肆虐。
世间剑客千千万,可有许鸢这般天降剑心的好运之人,除她以外,别无他人,天予不取,反受其罪,今日在这场大雨里,许鸢也想试试,自己的这颗剑心,到底有多强,手中三尺青锋,到底足不足已护住身后之人。
剑乃侠义之兵,剑之一道,更是一往无前,不管是遇神佛还是遇鬼怪,只要心不平气不顺,便皆一剑杀之。
九层楼先杀陈知故老爹,现又欲擒陈知故,许鸢这口气,何以平何以顺,既然来者不善,那便以死而战。
许鸢眼神一冷,持剑而迎,一手青锋一手情份,她此时的剑,只有一个字,顺。
顺从心意,顺从剑意,顺从敌意,顺从陈知故老爹的悔意,以及陈家村上千百姓的恨意,所有的意,皆顺于这一剑,所以这一剑,席卷着暴雨而至,不管是战意还是剑意,都超乎以往的强大,更超乎顾影对许鸢的判断。
折扇一开一合,再骤然展开,扇锋之上,竟是伸展出一排寒芒林立的尖刺,往斜上一挥,那些尖刺竟然从折扇上脱落,如蝴蝶飞舞一般,十分怪异的悬浮在顾影的身边,随着他的身形而动,就像在随风舞蹈。
雨幕被这些锋刺不间断的割裂着,当顾影与许鸢的距离逐渐拉近之时,顾影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喝声,一脚猛地踏在地面,地面的青石板上顿时出现一圈圈的龟裂,身形凌跃而起,而身边的那些锋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呈扇形如大雁南归一般,速度奇快的冲杀到了许鸢的身前。
许鸢抬剑相迎,横剑于空,与飞射而来的锋刺在头顶上空交锋,只听到一阵锐利的叮当声,那些锋刺一击未遂,竟是主动的往后退了去,重新回到顾影的身边,而许鸢则被迫停下身形,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顾影故意用这么一招,让许鸢不得不半路停下来迎战,将她一往无前的披靡剑势破掉,阳谋之狠,让许鸢再一次对这个阴柔至极的男人多了几分忌惮,这个顾影,不管是战斗还是心计,都算计的十分精准。
进楼不杀,请君入瓮,是故意给陈知故压力,而现在所施展出来的锋刺,便开始体现这个男人的战斗细节。
许鸢深呼吸一口气,此时的她,之前集聚而起的精气神意已被顾影破去,但是剑意仍在,许鸢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顾影已欺身而至,折扇前切,在许鸢面前划出一道锋利的银弧,许鸢竖剑在前,银弧切在剑身之上,许鸢被震的退后一步,握剑的虎口之处,有些发麻。
陈知故主动挣脱开许鸢的手,站在许鸢的身后,轻声道:“掌柜的,放心去战吧,我能保护好自己。”
许鸢犹豫了一下,如果说晚上的陈知故还算是靠谱,那么白天的陈知故,那就是十句话里有八句你不能信,信了就肯定要被打脸。
陈知故见许鸢犹豫不决,而顾影的折扇已经再切而至,直攻许鸢的下盘,许鸢提脚斜刺,堪堪挡下这一击,却只能被迫防御,无力还击,陈知故提高音量沉声道:
“掌柜的,你信我一次,就像我相信你一定能带着我逃出去一样。”
许鸢再一次深呼吸一口气,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陈知故,祈祷着他的这句话,是那十句里面能让人相信的两句。
陈知故站在大雨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影与许鸢擦身而过,折扇与长剑在空中擦出一连串的火星,落下的雨水碰到火星,在空中升腾起一缕缕的烟雾。
俩人同时后退,顾影朝着那些护卫大喊道:“先抓住陈知故,谁抓到他,奖赏五百两,以后就是九层楼的三当家。”
在顾影眼里,秦易已经失去了价值,落英山的任务一完成,按照他和龙老所商量的,秦易也会死在杨家寨,因为没有利用价值且城府深沉的人,九层楼不需要。
一听到奖赏如此诱人,数百的护卫顿时齐拥而上,陈知故苦笑了一声,背对着许鸢说道:“掌柜的,你动作快点,我先绕城跑一圈,争取不被抓住,能拖多少时间,就看我老爹能不能保佑我一下了。”
许鸢点点头,陈知故顿时一溜烟就往云溪城的巷子里钻去,而那些护卫也紧跟着追了过去,整个大道上,眨眼之间,只剩下顾影和许鸢,以及站的很远撑着一把雨伞的虎儿。
顾影没有再立即动手,而是语气平静的朝许鸢说道:“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大当家推荐你,多高的位置我不敢保证,不过以你的身手,我可以让你与我平起平坐,一起为九层楼效忠。”
许鸢可不想浪费时间,嘴角勾起一道不屑的轻笑,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长剑的剑身上快速一抹,指肚上顿时凝起一颗偌大的水珠,朝着顾影猛地一甩,如离弓之剑一般。
许鸢踩着雨水飞快跟上,手上长剑一翻,以极快的速度用剑身拍打在水珠之上,水珠顿时炸开成无数颗水滴,带着锋利的杀气倾盆而至。
顾影的耐心终于被磨灭,对许鸢开始起杀心,身上的锋刺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小盾,尽数挡下这些足已滴水穿石的水珠,随后又散开,如一对翅膀一般凝聚在顾影的身旁。
在俩人的身形只相差数个身位之时,许鸢的脚步猛地一顿,竟是强行止住前冲的惯性,在原地弯腰弓身,说时迟那时快,借助着之前尚未完全消散的速度,一闪之间,竟是冲到了顾影的身前,长剑直接前刺,精准的刺破身前的一颗水滴。
只听到“啪”的一声轻响,水滴从剑尖漂泊了出去,然后撞上沿途的水滴,一滴,两滴,三滴,十滴,上百滴,竟是在蜀道剑之前,由水滴汇聚成一道剑芒,直刺顾影的胸膛。
而还在往前冲的顾影,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招,只能瞪大着眼睛,折扇一张,护在自己身前,身旁的锋刺也随之聚拢,只是为时已晚,水滴汇聚而成的剑芒眨眼之间从锋刺的缝隙中穿刺而过,直接刺在顾影的折扇上面。
水珠尽数在折扇上炸开,每一次爆裂,顾影都会后退,并且越退越多,直至最后一滴水珠炸开,漫天剑气在顾影的身前肆虐,仿若一场剑刃风暴,凌厉无双。
一道剑气在顾影白皙的侧脸上划开一道不深的血痕,顾影连退数十丈,竟是抵靠在云溪城的城墙之上,才勉强止住身形,单膝跪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暴雨未止,许鸢斜提着剑,神色冰冷的指着顾影,冷声喝道:“顾影,敢不敢起身再与我一战!”
顾影神色苍白,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身形壮硕的虎儿撑着雨伞挡在顾影的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仅仅是一剑,许鸢将一品巅峰的顾影逼退数里,这一日,秋日暴雨淋漓,陈家村一女掌柜,一剑出,云溪城满城剑意,如雷在侧!杀气荡荡!
许鸢这一剑,已经完全超乎了一品境界,到达了一品之上的无名境。
古人云:夫物之可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
许鸢这一剑,乃由天地意气所化,无形无名,顺心顺意,终于是一剑刺破了瓶颈。
身上满身血水,却已经到达了无名之境,顾影再不是她对手。
顾影背靠着城墙,抹掉嘴角的血迹,艰难的站起身,意味莫名的笑道:“居然能在战斗中破境,今日我要是放你走了,岂不是放虎归山?”
“那你有什么本事还能拦住我离开?”
顾影冷笑一声,声音冰冷道:“真是不知死活,你以为九层楼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以为九层楼在江南道纵横数年,就凭你一个无名境的女子也能踩上一脚?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要抓陈知故的原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告诉你!”
顾影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支笛子,开始吹奏一首对于许鸢来说,极为熟悉却又陌生的曲子,这首曲子绝对是陈知故最喜欢用树叶吹奏的江南谣,可是,似乎又不一样,曲调明显经过更改,少了那一分婉转悠扬,竟是多了一分幽冷煞气,如果换做是晚上听到这首曲子,小孩子绝对会被吓得号哭不止。
随着笛声飘荡,许鸢只看到周围的屋顶处人影闪动,仅仅只有一盏茶的功夫,身边已经多了十多名气息不弱的人,并且一个个神情冰冷,身披黑色铁甲,手里的武器也各色各异,不像是成制的军队,反而像是一群江湖高手。
可是,这么多的江湖高手,为什么会全部出现在九层楼,并且看上去,完全听命于顾影。
许鸢倒吸一口凉气,开始意识到九层楼的真正恐怖之处……
最终三十余人站立在许鸢的周围,大部分的人都在二品及二品以上,其中有几道气息,给她的压力甚至比顾影还要恐怖。
之前一剑将顾影击败,许鸢其实只能算是侥幸,顾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剑,许鸢算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堪堪刺出这么一剑,可是这一剑,她已然出尽全力,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刚才之所以没有动手直接斩杀顾影,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情况,可是现在,似乎局面更加艰难了。
可谓是前有强敌,后有更强之敌,连逃都没法逃了。
与此同时,陈知故也刚好狼狈不堪的从一个巷子里钻出来,跑到许鸢的身前,蹲着身子大口的喘着气,显然是跑不动了,断断续续的朝许鸢说道:
“掌柜的……你这什么情况啊……怎么人越打越多了,难道这顾影还会分身之术不成?”
许鸢神色凝重,没有回答,心里在迅速的思考着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夹缝求生。
可是,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根本就不是办法能解决的,这是个没有任何选择的死局。
许鸢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仍旧乌云密布,但比之前似乎又光线暗淡了一些,应该是离天黑没多长的时间了。
许鸢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朝顾影问道:“你到底想从陈知故的身上得到什么,如果可以给你的,一定给你,只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顾影不屑的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好笑的笑话,满脸的嘲讽,从城墙处缓缓往许鸢的方向走近,边走边说道:
“本来之前给了你们一个最好的选择,只需要陈知故嫁给虎儿就可以了,不仅可以让他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还可以保证你们都能活着,但是现在,你伤了我,这笔帐便算不清了,不过我这人心善,最不喜什么打打杀杀,你只要在我面前自刎谢罪,我便还可以网开一面,放陈知故一条生路,让他做虎儿的夫君,姑娘,你看如何?”
许鸢缄默不语,陈知故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顾影扔去,顾影随手一挥,石头在空中就被震碎成粉末,被雨水冲散。
陈知故竟是突然莫名的笑了笑,说道:“顾影,想要我加入九层楼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影停住脚步,脸上重新露出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拍打着折扇说道:“好,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陈知故邪性一笑,说道:“好啊,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我不想娶那个壮的跟头牛似的女人为妻,要娶我就娶你,不过前提是,你得变成个女人,怎么样,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对于你来说,也就是挥手一刀的事情,简单的很。”
周围的那些黑衣护卫使劲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但仍旧有一些细碎的笑声传了出来,顾影脸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拱起,对陈知故简直是恨之入骨,咬牙吼道:
“给我杀了他们!”
听到杀这个字,许鸢的脑袋里陡然想起陈知故老爹的话,他说九层楼的人不敢杀陈知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陈知故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做爹的再怎么坑,在生死关头,总不会再来坑儿子一把,况且当下之境,许鸢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信陈知故的老爹一回!
许鸢身形一转,眼中故意透着一股凌厉杀意,极快的绕到陈知故的身后,一手扣住陈知故的双手,一手持剑横在陈知故的脖子前,朝着顾影怒喝道:
“顾影,你再带人往前,我便杀了陈知故,然后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我们俩人就一起死在这云溪城,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许鸢话音一落,顾影果真停住了脚步,看来陈知故的命,对他们的确很重要。
顾影神情阴冷的说道:“姑娘,我不信你敢杀陈知故,只要你下得了手,你请便。”
许鸢冷笑一声,剑锋在陈知故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剑锋从剑尖一滴滴掉落,许鸢冷声说道:“没什么不敢的,如果是必死,那我也不可能让你们得到什么。”
顾影皱了下眉,从许鸢决绝的眼神里,他看到了那种可能,所以不敢再说话刺激许鸢,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陈知故的命,对他们九层楼,以及九层楼幕后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重要,他一个个区区九层楼二当家,不敢拿这件事情开玩笑,一旦陈知故出事,坏了后面那些大人物的大事,他顾影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们杀的。
人都怕死,更何况已经习惯掌握他人生死之人的顾影。
顾影重新拿出笛子,吹了另外一首许鸢没有听过的曲子,而那些没有人气的江湖高手,竟是动作整齐划一的飞身离开,训练有素的比军队还可怕。
等所有人都退去,顾影这才眯着眼睛朝许鸢说道:“这样能满意了吗?你把陈知故交给我们,我也不杀你,我可以保证,你和陈知故都能一世无忧,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九层楼的秘密,让你知道我们的诚意,只要你出价,九层楼都能满足你的要求。”
许鸢开始带着陈知故往后退去,一边走一边漠然的回道:“我的要求和陈知故说的一样简单,但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变成女人,或者放我们走,二选一。”
顾影气的浑身颤抖,猛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平复下来满腹的杀气,声音沉重的说道:“你们俩人最好别得寸进尺,真以为我顾影不敢杀你们?”
“你敢?你敢的话早就开始试试了,何必在这里和我们多费口舌?”
顾影终于失去理智,一把推开身边拦住她的虎儿,速度奇快的冲向许鸢,眼睛里满是澎湃汹涌的杀意。
许鸢紧皱着眉头,将剑锋稍微移了移,如果顾影真的不顾一切也要杀他们,许鸢会尝试着把陈知故送出去,在这里,死她一个就够了,因为她和陈知故不一样,她的梦想很简单。
和心爱之人,于山野之外,共结庐而居,便是最圆满的一生。
而陈知故的心中,还藏有万千沟壑,济世救民,书生意气,于皇庭下挥斥方遒等等,陈知故都还没有实现,十三载赶考,怎能这般窝囊的死在云溪城这里。
天底下,许鸢认为,死得女子死得寻常百姓,更死得天子皇臣,唯独死不得圣贤读书人,读书人是火种,是穷苦百姓人家夜夜灯火,日日劳作换来的一张嘴,一张能为天下穷苦百姓放声说话的嘴,一张敢在真龙天子座下为天下事为民间疾苦鸣不平的嘴,所以,她自己愿死,但不愿陈知故死。
当顾影越来越近,许鸢的剑也开始一点一点从陈知故的身上放下,就当她准备决死一战之时,却异变陡生,一道清冷漠然的声音响起在顾影的身后,那冷漠的语气,不容置喙。
“顾影,想死就继续冲。”
听到这道声音,顾影的脑袋里如同遭到一击重锤,猛然清醒过来,身形一顿,停了下来,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单膝跪下,头放的极低,声音卑躬至极的说道:
“大小姐,是顾影冲动了,顾影该死,请大小姐处罚。”
被顾影称为大小姐的女人没有说话,独自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缓缓走过顾影的身前,然后停在顾影的身边,与许鸢对视着,这女人,一身简素的红衣长裙,艳丽绝美的令人瞠目结舌。
此女容貌,只应天上有!
许鸢见到此人一眼,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九层楼闻名江南道的大小姐金丑,传言此女美若天仙,却单名取了一个丑字,成为江南道的一桩怪谈。
曾有画师有幸见过金丑一眼,后来凭借记忆画出了一副画像,被江湖之人传阅,有诗人以画作评说:人间不曾有,原是天上人。
由此可见,金丑之貌,有多惊艳世人,就连许鸢都看的发呆,更别说其他男人。
许鸢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直接甩了陈知故一巴掌,生气道:“陈小二,你还想不想活了,看的那么入神,知不知道对方要杀你。”
陈知故抹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嘿嘿笑道:“要是她要杀我,那便杀吧,死在她手上,做鬼也风流啊。”
许鸢一咬牙,恨不得一剑就捅死这忘恩负义的臭读书人。
金丑打量了俩人一眼,目光略过陈知故,看着许鸢说道:“姑娘,你就是最近江湖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位许家小馆的女掌柜吧。”
许鸢眉心一凝,回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是不是关你何事?”
金丑嘴角一勾,笑了笑,这一笑,简直勾去了陈知故的魂儿,陈知故那娘娘腔性子又跑出来作祟,一脸娇羞的说道:“金丑姑娘,我有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我就愿意加入九层楼。”
许鸢顿时脸色铁青,金丑则眉眼一扬,颇有兴致的回道:“哦?你说说看?”
“要是你能嫁给我做妻子,我就加入你们九层楼。”
许鸢此时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暗暗骂着陈知故的祖宗十八代,自己拼死拼活的来救他,他居然为了一个要利用他的美貌女子临阵倒戈,简直就不是人!
金丑心机深沉,哪是陈知故这种小书生来应付得了的,顿时眉眼弯弯带着些妩媚的笑意回道:“好啊,我答应你,你现在过来我身边,我不仅可以嫁给你,还可以保证放了你的掌柜。”
哪知刚才还眼睛放光的陈知故突然耸耸肩,脸色一变,满脸嘲笑的说道: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不会做饭二不会打架,针线活你会吗,洗碗拖地擦桌子你会吗?煮饭做菜洗衣服你会吗?酸菜你会腌吗?都不会吧,那你和我掌柜的相比,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一个这么好的在我面前,鬼才会稀罕你,我呸,还想用美人计,真是没脑子。”
金丑眼睛眯起,杀意萦绕,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这般数落过她!
可此时,就有这么一个破书生,指着鼻子嘲讽她,她地位身份高贵无比,可偏偏却不敢杀他!真是可恨又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