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乙卯,大清兵取沈阳,总兵官尤世功、贺世贤战死。总兵官陈策、童仲揆、戚金、张名世帅诸将援辽,战于浑河,皆败没。壬戌,大清兵取辽阳,经略袁应泰等死之。巡按御史张铨被执,不屈死。”
从这段纪载中的某某“战死”,某某“赴援死”,某某“不屈死”等,我们知道当时满人进犯沈阳,是曾经遇到明朝守土将士的坚决抵抗的,而且明朝政府也曾经派兵驰援过沈阳的。其所以失陷,并非由于将士不抵抗,政府不援救,而是抵抗者“战死”,援救者“败没”,所以沈阳的失陷,在明代,是光荣的。
“九一八”沈阳失陷的情形,在现在,许多人都曾亲历其境;但是“三二一”沈辽失陷的情形,则只有凭着满族统治者的记载了。但在写这段历史的时候,清王朝在中国的统治已经巩固了,所以他并没有改变事实的必要。反之,他正要以暴露明人的坚强抵抗,以显示其胜利的难能而可贵。据《明史·袁应泰传》所载:
天启元年3月12日,“我大清兵来攻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出城力战,败还。明日,降人(蒙古降人)果内应,城遂破,二将战死。总兵官陈策、童仲揆等赴援,亦战死。应泰乃撤奉集、威宁诸军,并力守辽阳。引水注濠,沿濠列火器,兵环四面守。十有九日,大清兵临城。应泰身督总兵官侯世禄、李秉诚、梁仲善、姜弼、朱万良出城五里迎战,军败多死。其夕,应泰宿营中,不入城。明日(二十日),大清兵掘城西闸,以泄濠水,分兵塞城东水口,击败诸将兵,遂渡濠,大呼而进。鏖战良久,骑来者益众,诸将兵俱败,望城奔,杀溺死者无算。应泰乃入城,与巡按御史张铨等分陴固守。诸临司高出、牛维曜、胡嘉栋及督饷郎中傅国,并逾城遁,人心离沮。又明日(二十一日),攻城急,应泰督诸军,列楯大战,又败。薄暮,谯楼火,大清兵从小西门入,城中大乱,民家多启扉张炬以待,妇女亦盛饰迎门,或言降人导之也。应泰居城楼,知事不济,太息谓(张)铨曰:‘公无守城责,宜急去,吾死于此。’遂佩剑印自缢死。妇弟姚居秀从之。仆唐世明凭尸大恸,纵火焚楼死。”
我们在三百年后,读了这一篇悲壮淋漓的记载,犹觉沈阳的失陷,如在目前。在这段记载中,我以为除了“民家多启扉张炬以待,妇女亦盛饰迎门”与“清兵从小西门入,城中大乱”颇有矛盾,显然是那些献媚的历史家所粉饰,其余大概皆为可靠的史实。在这里,我们看见明代的守土将士,他们曾英勇地迎敌人于城外,他们曾沉痛地沿濠列阵以死守孤城。他们在城破后,还曾有计划地“分阵固守,作激烈的巷战”。从3月12日到21日,经过了十天的苦战。他们为守沈阳而英勇抗战,为沈阳不守而壮烈牺牲。虽有越城而遁的诸监司(宦官)及督饷郎中,亦有佩剑而死的“大帅”,焚楼而死的“大帅仆人”。这种壮烈的史实,实足以照耀千古。
关于辽沈失陷,后来历史家多归罪于袁应泰“招纳降人”的政策,其实袁应泰之招降,实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当时正是明朝与满族争取蒙古的时代,明不招降,则满必招降。据《明史》:“当时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乞食。应泰言:‘我不急救,则彼必归敌,是益之兵也。’乃下令招降。于是归者日众,处之辽、沈二城,优其月廪,与民杂居,潜行淫掠,居民苦之。”因此,我们以为袁应泰的错误,不在招降,而是在招降以后,对降人没有作必要的警戒。致使降人“或阴为敌用,或敌杂间谍其中”, 而袁应泰则深信此辈降人,可以作为进攻满兵的前锋,不知他们早已变成敌探或便衣队,以致为敌内应,成为沈阳失陷的直接原因之一。虽然,降人叛变,只是辽、沈失陷的偶然因素,而其必然因素则是明朝政治已经造成辽、沈无法可守的客观环境,并给予降人叛变以可能之机会。这正如“九一八”事变,我们不能完全归咎于朝鲜浪人的活动,而应追究于朝鲜浪人何以能活动,是同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