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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到新年假期日子并不多,跟阿丽莎最后一次谈话依然使我心情保持兴奋,信念也没有片刻衰退。我遵照自定的诺言每星期给她写一封很长的信,其他日子,我避开同学,只跟阿贝尔来往,带着对阿丽莎的相思生活,在我爱读的书上标满供她阅读的记号,务使我感兴趣的段落也让她感兴趣。她的信仍令我不安;虽然她回信很按时,我感到她在信中时时关心我的近况,鼓励我学习更多于思想上亲近;我甚至觉得,赞美、讨论、批评,对我只是一种敞开自己思想的方法,而她恰恰相反,利用这一切来向我掩饰她的思想。偶尔我还怀疑她是不是拿这事儿当作游戏……也罢!我决心对于什么也不抱怨,不在信中流露出不安。

十二月底,阿贝尔和我动身前往勒阿弗尔。

我住到普朗蒂埃姨妈家。我到达时她不在。但是我刚在我住的房间里安顿完毕,一名仆人来跟我说她在客厅里等我。

她对我的健康、居住和学习询问一结束,就立即毫不在意地打听起她挂心的这件事:

“我的孩子,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在封格斯马尔过得满不满意?你的事情有点儿进展了吗?”

姨妈这人心慈口拙,这点必须不要在意。这些感情上的事,即使用最纯洁、最温柔的语言来表达我还觉得冒犯,如今听到她那么随随便便提到,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的,但是她的语调自然热情,为此生气未免愚蠢。不过我开始说话还是有点儿顶撞:

“您不是在春天跟我说过,您认为我们订婚还是嫌早了一点吗?”

“是,我知道;起初是这么说的,”她说,抓住我的一只手,放在手里热情地搓捏,“后来,想到你学习,你服兵役,要耽误你们好几年内不能结婚,这个我知道。再说我个人不太赞成订婚期太长;这会叫姑娘们等厌烦的……不过有时也是很动人的……此外,也不一定要举行正式的订婚礼……这只是让人明白……哦,含蓄地——不需要再为她们找亲家了……还有这样你们可以通信,保持关系;最后,如果另外有人家主动来说亲——这种事也是会发生的,”她带着有分寸的微笑婉转地说,“这可以让人得体地回答……不,不用操心了。你知道已经有人来向朱丽叶求过婚了!去年冬天她很引人注目。她还太小了一点,她回答时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青年说可以等;——确切说这已不是一个青年了……总之,这是一门好亲事,这个人非常实在;好在你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他来给我装圣诞树。你再给我谈谈你的印象。”

“姨妈,我怕他会白忙一阵,朱丽叶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我好不容易才没有说出阿贝尔的名字。

“嗯?”姨妈带着疑问说,头侧向一边,噘嘴表示不信,“你叫我吃惊!她怎么会一点不跟我谈呢?”

我抿嘴不便多说。

“好吧!我们瞧着吧……朱丽叶最近一段时间不太舒服,”她又说,“反正现在还轮不上她……哈!阿丽莎也挺可爱的……最后说一句,是还是不,你向她表态了吗?”

“表态”这两个字,我尽管觉得粗俗不雅,听了满心不乐意,但是面对这个问题,也不善于撒谎,我惶惑地回答:

“是的。”我感到自己满脸通红。

“她怎么说?”

我低下头,我真愿意不回答,然而更加惶惑,也像不由自主地说:

“她不肯订婚。”

“是啊,这个姑娘有道理!”姨妈大声说,“你们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哦!姨妈,这事不谈了吧。”我说,徒然想制止她。

“再说,她这样做我不奇怪;我觉得你这个表姐她一直比你有头脑……”

我现在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啦,无疑被问得神经紧张,一下子觉得心都碎了;像个孩子似的,把额头放在姨妈的膝盖上扭来扭去呜呜哭了起来。

“姨妈,不,您不会懂的,”我大声说,“她没有要我等……”

“怎么!她把你回绝了!”她说话口气温柔怜悯,用手抬起我的额头。

“也没有……不,还不完全是。”

我悲哀地摇摇头。

“你怕她不再爱你啦?”

“哦!不,我怕的不是这个。”

“我可怜的孩子,你要我理解你,你必须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点。”

我听任自己软弱无能,感到羞愧和懊恼;叫我捉摸不透的理由,姨妈肯定也不可能窥破的;不过,要是阿丽莎的拒绝后面真有什么确切的动机,让姨妈去慢慢问她,可能有助于我去发现。她不久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又说:

“听着,阿丽莎明天早晨要跟我布置圣诞树;我很快就会知道怎么一回事,中饭时我把情况告诉你,你明白,我可以肯定,没有什么值得你担惊受怕的。”

我去布科兰家吃饭。朱丽叶近几天来确实不舒服,我看到她变了;她的目光有了一种近乎严厉的表情,这使她跟姐姐的差别更加明显了。那天晚上,我跟她们两人中哪一个都没法单独交谈;我倒也没有希望这样,因为舅舅显得疲劳,我饭后不久也就告辞了。

普朗蒂埃姨妈准备的圣诞树,每年会招来一大群孩子、亲戚和朋友。圣诞树摆在楼梯口的门厅里,对着小客厅、客厅和暖房的玻璃门,暖房里放了一张餐桌。圣诞树还没有布置完毕,节日的早晨,也就是我到的第二天,阿丽莎就像姨妈跟我说的很早就来了,帮她在树枝上挂装饰品、灯泡、水果、糖果和玩具。我若能在她身边做这些事会十分快乐,但是我要让姨妈跟她说话。我没有见到她就外出了,整个上午努力排遣内心的焦虑。

我先上布科兰家去,希望见到朱丽叶,听说阿贝尔已经先我到了她的身边,害怕把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打断,立即抽身退出,然后到码头上、马路上闲逛,直到午饭时刻。

“大傻瓜!”我一进门姨妈就嚷了起来,“有这样糟蹋自己一生的吗?你那天早晨跟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有道理的……哦!我没有转弯抹角:我把阿斯布尔顿小姐支开,她帮我们也做得累了,当我跟阿丽莎单独一起时,我就开口问夏天她为什么不订婚。你或许以为她不好意思回答了吧?——她丝毫没有为难,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她不愿意在妹妹以前结婚。你要是坦率地问她,她就会像回答我那样回答你。这里面也有什么要折腾的吗?你看,我的孩子,什么事都要讲个开诚布公……可怜的阿丽莎,她还对我提起她的父亲,她不能离开他……哦!我们谈了很多。这个小姑娘非常理智;她也对我说了她还不敢肯定是不是对你合适;她怕自己年纪太大了,希望你有个像朱丽叶那样年纪的人……”

姨妈还在往下说,但是我已听不进去了;只有一件事跟我有关:阿丽莎不愿在妹妹以前结婚。——那么阿贝尔不就是在这里吗?这个爱说大话的家伙,还真有道理:他一下子像他说的成全了两门亲事……

这几句话透露的事很简单,却使我激动不已,我尽量在姨妈面前掩饰得好好的,只表现一种在她看来很自然的喜悦,这使她很高兴,尤其她觉得这是她带给我的,可是刚吃了中饭,我编了个什么借口离开她,跑去找阿贝尔。

“嘿!我不是对你说过么!”待我把喜悦之情告诉他以后,他就拥抱我大叫,“亲爱的,我已经可以向你宣布,今天早晨我跟朱丽叶的谈话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虽然我们谈的几乎都是你。但是她显得疲劳、紧张……我怕走得太远会使她激动,留得太久又会使她兴奋。听你这么一说,大功告成了!亲爱的,我拿了手杖帽子就走。你陪我到布科兰家门口,我在路上飞了起来你可以拽住我,我飘飘欲仙了……当朱丽叶知道姐姐是因为她才拒绝同意你的求婚,接着又是我向她求婚……啊!我的朋友,我已经看到我的父亲今晚在圣诞树前,流着幸福的眼泪赞美天主,伸出祝福的手放到四个跪着的订婚者头上。阿斯布尔顿小姐在一声叹息中消失无踪,普朗蒂埃姨妈对着自己的紧身上衣化成一摊泪水,火一般的圣诞树歌颂上帝的荣耀,像《圣经》中的群山鼓掌。”

只是到了傍晚时刻,要给圣诞树点灯了,孩子、亲戚、朋友才会走来围在四周。我在离开阿贝尔以后闲着,焦虑着急,为了消磨等待的时光,我进行长跑,跑到了圣阿德雷斯山崖,迷失了方向,找路回到普朗蒂埃姨妈家时,庆祝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我一进门厅就看见阿丽莎;她好像在等我,立刻向我走过来。她在脖子上,浅色紧身衣的开胸处,挂了一只老式的紫水晶小十字架,这是我给她作为纪念我母亲的礼品,但是我还没有见到她戴过。她的面容憔悴,有一种痛苦的表情叫我看了难受。

“你怎么来得那么晚?”她压着声音快速对我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山崖上迷了路……你是不舒服吧……哦!阿丽莎,有什么事啦?”

她在我面前半晌说不出话,嘴唇抖动;我急得透不过气,不敢问她:她把手按在我的脖子上,好像要把我的面孔拉过去。我以为她有话要说,但是恰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几名客人;她的手颓然放下……

“没有时间了。”她喃喃地说。然后看到我热泪盈眶,对我目光里的问号做以下的回答,仿佛这个可笑的解释足以让我平静下来似的:

“不……你放心吧:我只是头痛,这些孩子闹得厉害……我只好躲到这里来了……现在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去。”

她突然离开了我。有人进来把我与她分开。我想到客厅里去找她;我看见她在客厅的另一头,四周一群孩子,她正组织他们游戏。在她与我之间隔着不少我的熟人,我要贸然走过他们身边必定会被叫住;我实在无心客套,谈话;或许挨着墙溜过去……我试一下。

正当走过暖房的大玻璃门,我感到有人抓住我的胳臂。那是朱丽叶,半个身子藏在由帘布遮着的门洞里。

“到暖房里去,”她急忙说, “我必须跟你说。你从这边走,我立刻过来找你。”然后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隔了一会溜到暖房里。

发生了什么?我愿意见到阿贝尔。他说了些什么?他做了些什么?我朝门厅走去,到了暖房,朱丽叶在里面等我。

她脸上升火,眉毛紧皱,使她的目光有一种严厉和痛苦的表情;她的眼睛闪亮,仿佛在发烧;就是她的声音也显得生硬急促。她好似余怒未消。我尽管心里不安,但看了她的美貌还是吃惊不已,差不多手足无措了。我们只有两人在一起。

“阿丽莎跟你说了吗?”她立即问我。

“刚说上两句,我回来很迟了。”

“她要我在她前面结婚,你知道吗?”

“知道。”

她牢牢盯着我看……

“她要我嫁给谁,你知道吗?”

我待着没有回答。

“嫁给你。”她一声尖叫。

“这不是疯了吗!”

“不是吗!”在她的声音中既有失望也有胜利。她直一直身子,甚至可以说挺起胸膛……

“现在我知道我接着该做什么了。”她含糊地加了一句,打开花园的门,随后砰地把门关上。

我头脑中、心中一切都晃荡了。我感到太阳穴突突跳。我慌张中只有一个想法:去找阿贝尔;他或许能够向我解释这两姐妹的怪话……但是我不敢回到客厅里,我想每个人都会看出我心烦意乱。我走到屋外。花园里的冷空气叫我安静下来。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海雾笼罩全城;树木没有叶子,天与地显得一片凄凉……歌声响了起来;肯定是孩子们围着圣诞树在合唱。我从门厅进去。客厅和小客厅的门开着,客厅现在是空的,我看到姨妈遮在钢琴后面,正在跟朱丽叶说话。小客厅里,客人都挤在彩树四周。孩子们已经把他们的歌唱完;大家肃静无声,伏蒂埃牧师在树前开始布道,他从不放过机会进行他所谓的“撒播好种子”。灯光和热气使我感到不舒服,我要再往外走;我看见阿贝尔靠在门前,他显然在那里已有些时间了。他敌视地瞧着我,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耸耸肩。我向他走去。

“笨蛋!”他压低声音说;然后突然又说:“啊!好!咱们出去吧;好话我也听腻了!”待我们一到外面,“笨蛋!”他又这样说,我焦急地瞧着他不说话,“她爱的是你,笨蛋!你不能跟我早说吗?”

我惊呆了。我就是不能明白。

“你不明白,是吧!你一个人就是不能发觉吗!”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愤怒地摇动。他的声音从咬紧的牙缝里迸出来,成为尖细的颤音。

“阿贝尔,我求你啦!”我静默一刻后,当他挟着我大踏步乱走时,声音发颤地对他说。

“别发这么大的火啦,还不如把事情经过给我说说吧。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一盏路灯下,他突然让我停下,借着灯光对我细看;然后猛地把我往他身上拉,头放到我的肩上,呜咽声中喃喃地说:

“对不起!我也是个傻瓜,没有比你看得更清楚,我可怜的兄弟。”

他的眼泪仿佛使我平静了一点;他抬起头,又开始走路,又说:

“事情经过……现在再回头谈有什么用?今天早晨我跟朱丽叶谈了,我对你说过。她美丽和活泼得出奇;我以为这是为了我,虽然我们只是谈到了你。”

“那时你不是也没有能够察觉吗?”

“没有;不是很确切。但是现在最细微的暗示也都清楚了……”

“你肯定没有弄错吗?”

“弄错!亲爱的,只有瞎子才没有看出她爱你。”

“那么阿丽莎……”

“那么阿丽莎只好自我牺牲了。她偶然发现了妹妹的秘密,决定给她让出位子。好了吧,老弟!这并不难懂,可是……我找过朱丽叶要再谈一谈;我刚开口对她说了最初几个字,也可以说她一明白我要说的意思,就从我们一起坐着的长沙发上站起来,重复了好几遍:‘我那时就肯定了’,语气却像个一点都不肯定的人说的……”

“啊!别开玩笑了吧!”

“为什么?我觉得挺滑稽,这件事……她直奔姐姐的房间。我听到响亮急促的说话声惊慌起来。我希望再见到朱丽叶,但是隔了一会儿出来的是阿丽莎。她戴着帽子见到我有点尴尬,边走边向我匆匆打招呼……事情就是这样。”

“你没有再见到朱丽叶?”

阿贝尔犹豫了一下:

“见到的。阿丽莎走了以后,我推开房门。朱丽叶在里面一动不动站在壁炉前,两肘撑在大理石炉台上,手托着下巴;她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当她听到我的脚步声时,她不回转身,却脚蹬地板,大叫:‘啊!别来烦我!’恶声恶气,我一声不出转身就走。全都说啦。”

“现在呢?”

“啊!跟你说了出来,让我好受多了……现在吗?你设法用你的爱情去医治朱丽叶,因为要么我不太了解阿丽莎,要么她在这以前是不会回到你身边的。”

我们默不作声走了很久。

“回去吧!”他最后说, “客人现在都走了。我怕父亲等着我。”

我们回去了。客厅的确是空了;小客厅里,在一株礼物空空、灯光几乎熄灭的圣诞树旁边,只有姨妈和她的两个孩子,布科兰舅舅,阿斯布尔顿小姐,牧师,我的表姐妹,还有一个颇为可笑的人物,我看见过他跟姨妈谈了很久,但只是在那时候才认出这就是朱丽叶跟我说起过的求婚者。他比我们谁都更高大,更强壮,气色更红润,头快秃了,他属于另一个等级、另一个圈子、另一个种族,在我们中间他好像感到自己是个外乡人;他神经质地捻弄一把大胡子下面下巴上的一绺灰白尖胡子。门厅的门开着,灯光熄了,我们两人悄无声息走进去,没有人察觉我们出现。我骤然有一种可恶的预感。

“停下!”阿贝尔说,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这时看到那个陌生人走近朱丽叶,拿起她的手,她不作抗拒地把手给了他,也没有转过目光向他看。我的心被黑夜包围了。

“阿贝尔,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嗫嚅说,仿佛我还没有理解或者希望我没有正确理解。

“那还用说!这小姑娘在自抬身价,”他声音咝咝地说,“她不愿意屈居于姐姐之下。天使肯定会在天上鼓掌喝彩的!”

舅舅过去拥抱夹在阿斯布尔顿小姐和姨妈中间的朱丽叶。伏蒂埃牧师也走近去……我往前走。阿丽莎窥见了我,向我奔过来,身子发颤:

“杰罗姆,这不能这样做的。她不爱他啊!就在今天早晨她还是跟我这么说的。杰罗姆,你要设法阻止她!哦!她以后会成什么啦?……”

她俯身在我肩上,绝望地恳求;只要能够减轻她的忧虑,我愿意献出生命。

突然树边一声尖叫,一阵骚乱……我们奔了过去,朱丽叶昏倒在姨妈的怀抱中。每个人都赶紧走拢来,俯身望她,我只能看到一点儿,她的头发散乱,仿佛把她的苍白可怕的面孔向后拉。从她身子颤动来看这次不是常见的昏迷。

“没事的!没事的!”姨妈为了让惊慌失措的布科兰舅舅宽心,大声说。伏蒂埃牧师食指对着天也在安慰他,“没事的!就会过去的。这是激动;一时神经紧张。泰西埃尔先生,帮我一下吧,您力气大。我们把她抬到我的房里去;放到我的床上……我的床上……”然后她俯身,在她的大儿子耳边说了句话,我看到大儿子立刻走开,肯定是叫医生去了。

姨妈和求婚者托住朱丽叶的肩膀,她半仰着身子倒在他们的臂上。阿丽莎提起妹妹的脚,轻轻搂着。阿贝尔托住她往后仰的头,我看到他弯着身子,把她散乱的头发束在一起,在上面亲个不停。

到了房门口,我停步不前。他们把朱丽叶放到床上;阿丽莎向泰西埃尔先生和阿贝尔说了几句话,我一点听不清;她陪他们走到门前,说让妹妹休息不再劳驾我们了,她会跟普朗蒂埃姨妈留下来照顾她的……

阿贝尔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外面,我们在黑夜里走了很久,没有目的,没有勇气,没有思想。 2oSfrECK4IZb0gFkk5xZvCFJuwBhcjUB0GwwbbHtaaBu8bg1lhtfDo2T3XoNEZ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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