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

周末是李先生出殡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衣着整齐地坐在窗前，看着李先生家的人陆陆续续地到来。时间还早，我又顺手翻看了几页《走出非洲》，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我记得第一次和李先生去卡尔加利那家有中文书出借的图书馆时就看到有这本书，不过是台湾版的竖版繁体字。

中午时分，我开车跟着来到位于城西的一家黑白色相间的小木屋样式的尖顶殡仪馆。这家殡仪馆离唐人街不远，居住在卡尔加利的华人大多选择在这家殡仪馆作他们最后的告别。进门上转角楼梯时，可以看见进门的大厅里高高放着一盆黄色的百合插花。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四面墙角传来低缓的长笛和竖琴吹奏的《沉思》。索菲亚是第一个来到殡仪馆的人，她在李先生的棺木前神情悲伤地停留了很长时间。约翰和李先生的儿子说着话，怀特医生独自神情有些疲倦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休息间的长柜上放着咖啡和各种巧克力、饼干以及香蕉苹果葡萄等各种水果，供客人们休息时用。江西老表带着两个孩子，一刻不停地吃着巧克力，又剥了一根香蕉，然后泡了一杯咖啡，站在休息间中央，声音很响地喝了起来，而两个孩子在窗台边玩起了游戏。

李先生的棺木在里面的房间里打开着，我一直远远地坐着不敢上前，我怕晚上梦里又见到他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对着我古怪地笑。告别仪式快结束时，李先生的儿子让殡仪馆把长笛吹奏的《沉思》换成了他特意带去的邓丽君的《你怎么说》，他说李先生一直喜欢这首歌，每天睡觉前都会听这首歌。我想起那个下午李先生坐在门口听歌睡着的样子。我上前看了李先生最后一眼，李先生的眉毛依旧高高翘着，嘴角涂了淡淡的口红，脸上也抹了腮红，那双小眼睛闭得紧紧的，丝毫不见往日的狡黠。瞬间我觉得躺在棺木里的人像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殡仪馆两个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进来盖上棺木。李先生的棺木被抬上车子时，邓丽君在唱“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我开着我的红色雪佛兰跑车在出殡车队的最后。快到唐人街的狮子桥时我的车胎被扎了，这把我急得一身汗。幸好车队开得很慢，我一路开着瘪气的轮胎希望能早点到墓地。出殡车带着李先生在卡尔加利转了一圈。去了他以前常去过的一些地方。在唐人街和麻将馆转了三圈。每个周日的上午李先生都会在麻将馆打上十二圈麻将，然后去国宝点心店饮茶。我想幸亏没有转上十二圈。车队在国宝点心店门口停留了半分钟。我想应该打包一份李先生爱吃的腊味煲仔饭和萝卜糕带在路上吃。这是我第一次在唐人街转悠那么长时间。我想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会再去唐人街饮茶转悠。长长的车队引来很多人驻足观看。其中有很多走路不太利索的老头老太，他们都和李先生在一个桌上打过麻将，甚至在一个桌子上一起饮茶吃过点心。我突然想我死的那天车子会带我去哪里转转？我自己挺想去班芙转转。只是去一趟班芙需要一个小时。车子没有经过我和李先生常去的那家卡尔加利唯一有出借中文书的图书馆，就像将来没人愿意开着我去大老远的落基山脉转悠一样。

到达墓地时，我的车胎已磨得只剩下钢圈了。 DYcQchh1qZtmjCtSRwT0QlJpT+hCt8EaMwSBLcxqmb6zuO5nywMJ3h3dytxRGMP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