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邻居敲门说想去超市，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老年痴呆的母亲。他母亲自从得老年痴呆后，每天吃六顿早餐，有时七顿，却常常说没吃。以前他母亲每次见我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便会独自围着餐桌不停地转圈，一边喋喋不休地对我讲述她童年在乡下的富有生活。在她绕着餐桌转了两个半圈后，她又开始重复一遍她漫长而富有的童年。在我转身上楼准备回房看书时，她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外，自言自语地讲述起她童年时吃过的一条永远吃不完的鱼，那条鱼比人还大，每次吃鱼时全村人都会到她家来吃，吃一天也吃不完，最后只得拿到村口给野猫吃。后来野猫都撑死在了村口和河边。“那时候每天都这样吃，哪像现在，都没什么东西吃。”我站在楼梯口看着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讲，对着透过百叶窗显得有点寂寞的阳光讲，对着我上楼的楼梯讲。她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来，“从前的日子就是一个大梦”。我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跟随着她的声音仿佛也回到了童年时一大清早被我外祖父拎起床去门前的小河边钓鱼的无聊时光，那树枝上知了叫个不停，就像她此刻的唠叨。

我下楼也试着在餐桌边转了几圈，我发现我的一生回忆没两圈就变空白了。

傍晚时，邻居从超市回来接他母亲时，她像一只在太阳下晒累的虾干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又向我描述她年轻时，她那每天都喝得烂醉的男人回来像畜生一样扑在她身上的死样子。我以为这是她刚才梦里的情景。我的邻居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邻居告诉我她常常这样胡言乱语，让我别介意。她听见后大声地说：“哪个胡说，那个时候在乡下做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子，男人都是畜生，没办法。”她摇着头一边强调说。她摇头时脑袋上那抖动的几根稀疏的白发实在让我无法想象她描述的她男人扑向她的情景。两年前她的男人死在了本地的一家养老院。直到她男人死去的那一刻她都想着要把她那该死的男人卖到妓院去。她为这个男人生了五个孩子。生育这五个孩子让她变得骨瘦如柴。“做女人没办法。”她又一次摇着头说。然后在我邻居的搀扶下，她说有朝一日一定要把她的男人卖进妓院里去。说这话时她的两眼充满了仇恨。我好奇她为什么一定要把一个男人卖进妓院。她说以前在乡下就是这样的，人不好就卖到妓院去。我说现在没有妓院了。她停顿了片刻又说这样的畜生卖去妓院都没人要。然后又骂男人都不是东西，都是畜生。她骂得我那一刻好像也被卖到了妓院。我想她真的是恨死了她的这个男人。

她骂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睡。睡醒了又开始骂。直到骂不动了，她就靠着椅背站在窗前，望着空无一人的大街，说做人没啥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没有意思。而那时的我也觉得什么都变得没意思了。

她睡着时嘴张得像河马一样，两条腿露在裤管外，细得就像一只水边的丹顶鹤。 KsbexCBHTavwUvKXKLF8DB4UTixSYozWtePydMT1a4b0T17gaJeXZgjZekJFL0y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