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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特意朝这些满眼桃花的女太学生看了一眼。
宋哲的目光却只有我，他轻轻拂去我披风上落下的桃花花瓣。
“咱们走！”
在一片忌妒得发狂的眼神中，我们走进了太学府的大门。
我激动得呼吸不畅，鼻尖若有若无的墨香是那么令我陶醉。
闭上眼睛，我深深地呼吸一口。
宋哲：“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你不懂。”
他不会懂，我对知识的渴望。
上一世被傻子压在身下折磨，每听到墙后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我都会觉得不那么痛苦了。
宋哲不着痕迹地牵起我的手，沿着回廊走进学堂。
在书桌旁坐下后，他又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替我摆好。
学堂里寥寥无几个同窗偏着脑袋偷偷看向我。
“宋哲居然对新来的同窗这么贴心，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啊？”
“想不到一向高冷到不近人情的宋哲，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你说她会不会是宋哲未来的妻子，两人早就有婚约在身？”
听着同窗们的谈话，宋哲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并不做出解释。
虽然说太学生们的素质良莠不齐，但负责教书的太傅却是当世大儒方敬之，学识渊博。
我认真地聆听他的每个字，不知不觉间夕阳染红窗棂。
一天的课程结束，宋哲邀请我和他一起回府。
8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是要见苏辞吗？”
宋哲拉住我，细白的手背皮肤上鼓起错落的青筯。
我是去见我的妹妹，这苏辞又是谁。
我甩开他的手：“哥哥，你把我抓疼了。”
宋哲意识到失态，赶紧向我道歉：“妹妹，都是哥哥不好。”
“苏辞是谁？”
“他上课时一直偷瞄你。”
宋哲要是没有在上课时注意我，又怎么会注意到那个叫“苏辞”的同窗。
他的耳坠红亮红亮的，偏过了头。
“哥哥，我只是去买些脂粉，你要随行吗？”
“我不去了，妹妹早点回，我吩咐厨房做你最爱的五珍汤。”
“我就知道，哥哥最爱我了。”
和宋哲分开后，我又来到了顾家门前。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顾家大门紧闭。
这才三个月的时间，在薄薄的暮色当中，一片萧瑟破败。
大门的铜锁落了灰，没有丝毫人气。
我拉住从顾家门前经过的一个大娘，问明了情况。
顾家的傻儿子死了，顾家搬家了。
这……妹妹该不会为了我把顾家的傻儿子杀了吧。
我一时心事重重，精神恍惚地回府。
宋哲等在府门口，见到我迎了上来。
“妹妹，五珍汤都凉了，赶快去吃吧。”
暮色薄寒，他想把一件衣服给我披上。
我制止了他：“哥哥，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吃饭。”
宋哲：“谁欺负你了，哥哥这就去找他！”
我：“没人欺负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屋了。”
坐在屋里，门外下人的话好像故意说给我听的。
“神气个什么劲儿，不过就是老爷收养的一个乡下野丫头。”
“少爷为了她，今天的晚饭都没吃。”
对着摇曳的烛火，我笑了，妹妹看到了吗？
如宋哲这样的男人就是贱，你对他越好，他就觉得你贱。
你不把他当回事，他反而跟狗一样舔上来。
9
第二天，太学府休沐，我们不用去上学。
下人来汇报：“小姐，外面来了一位姑娘，她说是你的远房表妹，有事找你。要她进来吗？”
我正想着我没有表妹，突然想到，这个世上，我只有妹妹一个亲人。
宋渊是绝不允许收养我之后，我和我的亲戚再有任何来往。
这样会掉了他这个大臣的颜面。
我吩咐下人：“我出去见她。”
匆匆收拾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我出了宋府。
果然是妹妹。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短打衣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腰间系一把短刀，看起来分外精明干练。
妹妹迎着我走上来：“姐，你身上有钱吗？”
“先找家酒楼再说。”
迎面正好碰上宋渊回府的马车，撩起窗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和妹妹来到酒楼，饭菜上桌的时候，她狼吞虎咽。
我责备她：“就没有个做女孩子家的样子，不懂得矜持。”
“矜持又不能当饭吃，姐，知道你前世为什么会被顾家拿捏吗？就是你太矜持，顾虑太多。”
“顾家人蛮不讲理，你就要比他们更加蛮不讲理。”
说到顾家，我问她：“你把傻子杀了？”
我妹：“姐，你把我想得忒坏了吧。顾家傻子是被顾舟夫妇吃春药，硬生生给吃死的。”
我长长地舒口气。
虽然我恨顾家，但我不希望我的妹妹手上沾满鲜血。
“那你问我要钱做什么？”
妹妹挺起胸膛：“自然去当兵啊。”
我没来由地害怕妹妹死在战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钱袋子，该不该给她钱。
妹妹却在给我讲傻子死了之后的事情，她跟随镖队，去了塞外，遇到了盛朝最为有名的女将军红玉。
她说起红玉将军的时候，两眼都在发光。
我知道，就算我不给她钱，她也会想别的办法弄来钱。
更何况，太傅讲过一句话。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我终是把钱给了妹妹，在城外的古道上，柳条轻抚，蝉鸣噪噪。
妹妹紧紧抱住我：“姐，我重获了新生，可你还在虎狼窝里。答应我，千万别喜欢上宋哲！”
我打趣：“怎么，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妹妹抹了抹眼睛。
“好了，姐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
妹妹渐行渐远。
等我回到宋府，又被叫去了宋渊的书房。
10
他戒谕我：“月儿果然识得大体，知道你的那些亲戚不能进咱们宋家的门。”
“女儿时刻牢记爹爹的教晦。”
宋渊泯了口茶：“在太学府学得如何？”
“尚可。”
宋渊很快露出狐狸尾巴：“有没有对哪个同窗印象深刻？”
他是迫不及待地给我寻找一个婆家，籍此巩固他的地位。
我沉默不答。
宋渊心烦：“你且出去。”
拉开书房的门，芭蕉树下有着一双眼睛，是宋哲。
我装做没有看见，不着声色地回房睡觉。
坐进学堂里，同窗冯迎凑了过来。
“你是宋哲的妹妹？”
11
我点头：“是啊。”
没多大会儿，宋哲红着脸，走到我的面前。
“为什么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妹妹？”
“哥哥，我本就是你的妹妹啊。难道不是吗？”
宋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像我说的话刺激到了他。
他恨恨地瞪我一眼，坐到书桌旁不理我。
魏国公的千金林晚心照例把一个食盒放到宋哲面前。
宋哲：“晚心姑娘，你有心了。”
林晚心受宠若惊。
她大约以为她对宋哲的真诚打动了他，使得宋哲注意到了她。
只有我知道，宋哲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
他时不时地朝我这边偷瞄。
我装做不知道，果然没多大会儿，宋哲就又对林晚心冷淡了。
在今天，我认识了苏辞。
据宋哲说，上学的第一天他一直看我。
苏辞在同窗中，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虽说他长得一表人材，身份也极高贵，是淑妃的儿子。
一个皇子不在尚书府读书，反而来到太学院学习。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更何况淑妃现在还在冷宫里呆着呢。
重活一世的我却知道，虽然苏辞现在不受待见，将来却是继承大统，位登九五。
同窗们欺负他时，我总是站在苏辞一边。
我承认有功利心在其中，但更多的，上一世我曾是弱者，对弱者有着发自灵魂的同情。
宋哲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哪怕在家里同桌吃饭，他总是对我避而不及，神情遮遮掩掩。
这天，我正在太学府里散步，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打，给我往死里打！”
“臭小子，谁叫你惹到宋哥，连宋哥的女人都敢勾搭。”
“你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苏辞抱着头，蹲在地上，宋哲站在一边，眸色冷沉。
我：“你们在干什么？！”
被我发现，欺负苏辞的同窗一哄而散，余下我、宋哲、苏辞三人。
在宋哲阴沉的目光下，我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苏辞，去找医师。
苏辞被医师涂抹药水的时候，笑得畅意疯狂：“到最后，还是我胜利了。你首先关心的是我。”
我无语地白他一眼，把药水塞到他手里，回头去找宋哲。
12
刚来到学堂门口，宋哲拉住了我。
“跟我走！”
他把我拉到僻静处，也许是因为生气，白晳的脸通红，胸膛上下起伏。
他几近嘶吼地道：“宋月，我喜欢你！”
我眨巴着眼睛，装出无辜的样子：“是啊，我也喜欢哥哥。”
宋哲一拳打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喘息着朝我逼近。
他猛地抱住了我：“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极力地挣扎：“哥哥，咱们是兄妹！”
宋哲的语气像受伤了的野兽，低沉的嘶吼：“我不想和你做兄妹，做我的妻子好不好，等咱爹死后，你就是宋家的主母……”
我猛地给宋哲一巴掌，他略微清醒了。
然后，我推开他，跑走了。
妹妹，你看到了吗？
前世你大胆热烈地爱着这个男人，他却把你看成一文不值的贱货。
而如今，他求着我做宋家主母，我也不屑一顾。
像宋哲这样的男人就是贱，你不能事事顺着他。
“我宋家男儿当仕途勇猛精进，保我宋家富贵延续，我如何生出你这个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
我站在书房外的走廊上听着，戒尺抽在宋哲后背的声音分外明显。
等过了会儿，宋哲拉开书房的门，看了我一眼之后，低下头离开。
宋渊喊我：“进来！”
我跪下：“爹爹，太傅即将周游列国，女儿愿随他行万里路。”
我明显地看到宋渊暗里松了一口气，深皱的眉头略微舒展。
“既是如此，那月儿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这就让下人给你准备细软。”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宋渊一定会答应。
他想让我离开宋哲，时间长了，或许宋哲会忘了我。
13
太傅远游，我自是没有随行。
我一个人收拾包裹，去了塞外的玉关城。
那里有我唯一的亲人，妹妹沈明。
在玉关城，我的妹妹身着红甲，手拿长枪。
她是英武的将军，冲入敌阵，势如破竹。
城头上，我看到她如同一阵风，在敌军当中如入无人之境。
她杀敌之后，听说我到来，风风火火地跑上城头，额头还渗出细密的汗水。
我说：“就没一点女孩儿家的矜持。”
妹妹抱紧了我：“我的姐姐，杀人不是绣花女工，要什么矜持。”
我刮了她的鼻子：“将来怎么嫁人哟？”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我们姐妹进了她的军帐，偶然间说起宋哲。
妹妹的神色掠过一丝黯然。
“怎么，你还想着宋哲？”
妹妹摇头：“我为自己不值，原来上一世忘掉自己，死缠烂打的追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把一个话本推到妹妹的面前：“妹妹，《舔狗记》了解一下。这里面把你这种人比做舔狗。”
妹妹：“姐，你知道我从小不爱看书，我要你晚上读给我听。”
她突然神色变得郑重：“姐姐，你说上一世咱们两个是不是拿错了话本？”
我陷入思考，她说得好像有道理。
上一世不可追忆，这一世能活得精彩，才重要。
晚上，军帐外北风呼啸，我给妹妹念《舔狗记》，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还像上一世那样睡觉把被子踢掉，我给她把被子重新盖好。
14
三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这天玉关城来了宋家的下人，向我禀报，宋渊即将死了。
不管怎么说，宋家把我养大，宋渊临死前，见他一面是应该的。
我离开玉关城，再度回到了宋家。
宋家已经挂上了挽联，正堂中摆着棺材，宋渊就躺在屋里。
一向意气风发的宋渊，此时只是个全身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小老头儿。
他见了我后，只能眼珠子转动。
“爹爹……”
我叫了他一声，他喉头滚动，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
宋哲如今已成为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身后跟着林晚意。
他回头瞪林晚意一眼：“谁让你跟着我回府的？出去！”
林晚再也不是那个喜欢穿着鲜艳裙襦、爱笑的女孩子了。
她胆小地朝我看了一眼，这才低头离开。
很显然，她害怕我抢了她的宋哲。
陪着宋渊一个时辰后，宋哲和我坐在了宋渊曾经的书房。
宋哲：“宋月，看到了吗？爹只要一死，我就是宋家的家主，你嫁给我就是宋家的主母。”
“哥，咱们是兄妹。”
“够了，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我的心一直有你。”
“可我不喜欢你！”
我起身要往外走，宋哲突然爆吼一声：“好，你不喜欢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感觉到一阵无力，头脑昏沉。
宋哲白晳的脸青筯暴露，扭曲的面容如同魔鬼。
“你不喜欢我，谁允许你不喜欢我的！”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不喜欢我的！”
我的手抬起：“哥哥……”
“对，我是你的哥哥，你帮哥哥一次。泰亲王说了，只要把你送到他的床上，就能帮我继任爹爹的官职。”
他抓紧我的手：“宋月，你就帮哥哥一次，帮我这一次，好吗？”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感动得只有他自己。
这样的爱畸形而恶心。
我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绝望地向门口爬去。
恰在这时，我看到了光。
模糊的视线中，我仰头看到妹妹的身影。
那一刻，她像是我的光。
12
等我再度醒来后，妹妹陪在我的身边。
“姐，你醒了？”
我点头。
“要不是你及时出现，这次恐怕要……”
我不敢往下想。
我也真得想不到，宋哲在知道我不喜欢他之后，竟然能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
这样的男人，从始至终眼中只有他自己，根本不懂得爱情。
妹妹揽我在怀里：“姐姐，不怕不怕，有我在。”
对的，这一世我们拿对了话本，都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宋哲没能把我怎么样，因为苏辞登基为帝。
他在太学府时，可没少为难这位未来的皇帝。
据说入朝时，宋哲额头的汗水跟下雨似的。
没过多久，宋哲就被发配岭南。
苏辞邀请我去朝中为官，当我出现在朝堂之上时，遗老们冒死直谏。
扬言如果让女子参政，他们就撞死在大殿当中。
苏辞笑了：“那你们撞死一个给朕看看。”
这下遗老们集体哑火。
有他做靠山，我在朝中仕途顺利，晚年做到了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