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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引火烧身尝余甘

久违的雨滴竹叶声回旋在肃霜耳畔,幽篁谷清气浓郁,时常下雨,曾经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扑簌簌声。

视界里不成形状的阴影渐渐现出模糊轮廓,十分高大,她认得,是父亲。

他正与吉灯说话,隐忍着不耐烦的语气:“还是幻化不出神兽之躯?灵雨有没有按时喂药?教你每日做的修行有没有认真做?”

肃霜听见吉灯虚弱无力的声音:“父亲,药我都有按时吃,修行也一刻不敢懈怠,最近我觉得比以前好多了,我一定争取……争取早点……”

说到这里,她喘得厉害,再也出不了声。

父亲掩不住浓浓的失望:“小小的吞火泽瘴气而已,必是你母亲瞒了什么。哼,低劣的幽昌族……真是脏了我吉光一脉。”

灵雨上前扶住吉灯,又是顺气又是拍背,等她终于好些时,父亲已走了。

他再也没来过幽篁谷,吉灯每天从寝殿慢悠悠走到谷口,再从谷口慢悠悠走回去,走了许多天后,母亲来了。

她的轮廓高挑而妖娆,声音却甜甜的:“小灯儿,灵雨方才说你父亲上回来满脸不高兴,你听母亲的,下回见着就骂他!明明是他们吉光一族血脉单薄,区区卑贱野兽,也敢怪到幽昌族头上来!”

吉灯不想和她说这些,微笑着捉住她的袖子:“母亲,灵雨说幽篁谷里有支竹子上刻了奇怪的符画,像是字,又像是符,不知是哪位神尊留下的刻痕,您陪我过去看看好吗?”

母亲有些心不在焉:“竹子刻字有什么好看的,我来了好些时候,该走了。”

吉灯轻道:“您……才刚来。”

母亲叹了口气:“母亲有许多事要忙,哪像你父亲,闲得到处跑也不来看你。下次再陪你看吧,不用送,你躺着。”

吉灯还是去送了,她盼着母亲上车前与自己说点什么,又或者是回头多看她一会儿,看看她现在真的比以前好很多,能走得这样稳,说不定很快还能出谷游玩。

可母亲什么也没做,飞快上了车,风声幽幽而去。

柔软的小手们贴在心口,似是想往里钻,想让她痛,原来这就是障火。

既然只烧血肉之躯,那变成书多半便能终止幻象。

肃霜刚一动,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凄凉的歌声,她不由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模模糊糊,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池塘里,遥远的灯光也落在塘中,像蒙了无数层纱。

更远的地方有凡人在唱歌,被雨声遮蔽大半,听不清词,只是曲调异常悲凉,来来回回地就那几句,好似在哭诉。

肃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凡人大半夜也要唱歌,真奇怪。”

下一刻,魂牵梦绕的声音骤然响起:“是村里有寡母死了独女,在办丧事,唱的是悲歌。”

肃霜心跳一下快了。

她睁大眼,想看清他模糊的轮廓,那时的肃霜却头也不回,用与盒盖扯皮时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凡人的事你一个小狗狗也知道啊,那你说说,他们唱的什么?”

犬妖并没有生气,只道:“他们唱的是人世间苦难之事太多,人在红尘中仿佛身陷囚笼,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苦苦煎熬着,却是乍得欢喜复又失去,孤零零地活着,最终再孤零零地死去。”

“……都是这样的吧。”

犬妖的声音听起来像不甘心的咕哝:“谁说的。”

“我说的。”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是一直陪着你么?我可是你的眼睛!怎么?才当了十年眼睛,你就要对我始乱终弃?”

听听,始乱终弃四个字都用上了,肃霜无声地笑,可那时候的肃霜满脑子只有自己好不了的眼睛:“十年怎么了?我跟我家兔兔在一块儿一百年了,不也是说不见就不见?唉,我现在只烦我的眼睛,睁眼瞎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

犬妖声音温和:“你想看什么?我说给你听。”

“谁要你说,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

犬妖并不在意,给她讲春天阳光的颜色,暖洋洋像骨头缝里在开花;讲初夏盛开的石榴花,是落日霞光映在眼皮上的颜色。他还讲极西之地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不用飞的,光两条腿走,许多天也走不完,草原最深处藏着一片最清澈的小湖。

“下雨下雪的时候,湖水的颜色和我眼睛很像,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肃霜看见犬妖轮廓的阴影凑近她,动作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假如我们两个是凡人,十年可不短,看那些聚少离多的凡人夫妇,有些一辈子加一块儿待在一起的日子都没十年。只要你想,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我们也会在一处,你的眼睛那时总该好了吧?不过不管好不好,我都会陪着你的。”

密密细雨声里,他急促的心跳声好像小兔子在蹦跶。

缠绕身周不得进的障火像是终于摸到缝隙,钻进跳个不停的心里,烧灼般痛了起来。

肃霜重重吸了口气,沉重的银流苏忽然压住眉眼,冰冷地贴着鼻梁和眼皮,神兵利器的尖锐呼啸声在身后肆虐,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带着她四处奔逃。

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摔倒,滚了好长一段。

肃霜奋力推着他,她好像说了很多话,催他快走,叫他不要逞强,他就是个普通的小犬妖,没有什么珍稀血脉,也没有惊人的妖力,装什么话本的英雄?

丢下她,快跑,不然要丧命。

滚烫的鲜血渗透银流苏,一团团洇开在额头与眉眼,犬妖的声音像在笑,又像在发抖:“你个睁眼瞎……没我给你指路,你逃得掉吗?”

鲜血越积越多,刀一般切割出双目,一瞬间,天清地朗。

肃霜的手抵在他心口,他的心跳如擂,他说:“让我看看你。”

一只手颤抖着撩开沉重的银流苏,肃霜望见生平所见第一双眼,单薄的眼皮,睫毛顺着眼尾像细细一道墨线划上去。

他的脸已血肉模糊。

血珠顺着他的睫毛掉在她鼻尖上,犬妖声音很轻:“长这样。”

障火的柔软小手紧紧握住心,擦燃全身的血,肃霜觉得身体像是又被丢进炼丹境,滔天的火焰烧得她痛彻心扉。

对了,她现在是仙丹,可以白骨生肉,可以白日升仙,可以……可以救他。

心突然裂开般地痛,一路向上,脑袋也像是要裂了,肃霜按紧眉间,掌心触到冰冷的宝石,像一根针扎在神魂上,如水的凉意从眉间顺着血脉缓缓流淌至脚底,洗刷着烧灼的痛。

她一下醒了。

入目是一根根纠缠在一处的障火,忽远忽近——她不想看到这个,让她看别的,再看看那双眼,或者听听他的声音。

于是眼前的景致马上变了,她躺在茫茫草原里,旁边是一座池水清澈的小湖,日光落在上面,点点金波。

这是……犬妖提过的那座湖,他渺茫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你看湖水和我眼睛的颜色像不像?”

看来障火执着地要让她痛。

肃霜缓缓起身,扶着眉间宝石又坐去湖畔。

撕去金箔衣,仙丹裂开缝,夺天地之造化的至宝,还是没能救回犬妖,他粉身碎骨,魂散如烟,死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未在世间出现过。

师尊很快来了,据说突如其来降落的神兵是上古时便铸就的龙渊剑,因杀戮太多,渐渐入了魔,连天帝也轻易靠近不得,虽被层层封印在天宫地下,却三天两头撞破封印试图逃窜,前几日它又一次逃了出来,来到下界,莫名其妙追着肃霜不放,可最后死得魂飞魄散的却是犬妖。

是惨烈的巧合?是注定的劫数?肃霜不知道,她还是跟着师尊回去了,从此她五官齐全,双目清亮,就是眉间多了一粒宝石封印,封住仙丹裂缝。

师尊劝慰她:情痴情怨自古不少,往后亦不会少,不当一回事,它就不是事。

肃霜于是想,不错,她小半辈子都活得像浮萍,有太多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所以重活一场,她不会再做浮萍,想随心所欲地过,她要做一颗滴溜溜滚遍天上地下,自由自在的仙丹。

犬妖那些琐碎的言语,那些留白的沉默,那小兔子蹦跶般的心跳,与母亲当年宴上的笑声有什么区别?

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邂逅,一段戛然而止的陪伴,都是犬妖一个人的情痴情怨,等岁月的漫漫长河流淌过去后,终究要化作灰白的陈年旧梦,她可以掸尘般拍拍衣裳掸去,不当一回事。

只是这天太无趣,这地也无趣,便是再恣意放纵,还是如此无趣。

肃霜去了一趟极西之地,寻找犬妖说的那片小湖。

她没有腾云,两条腿走了十天十夜,终于在天明时见到了清澈的湖水——骗子,和他眼睛的颜色一点也不像。

她回头想唤他,冷风穿透指缝时,只觉身体在发抖。

原来有幸得见过真正的和风丽日,只是乍得欢喜,复又失去,到如今又只剩风雪茫茫。

冰冷的雪一直下,似乎与做吉灯时没多大分别,抓不住多少手里的温暖,望不清眼前不成形状的一切,遇到一双相似的眼,竟成了凤毛麟角般的趣味。

肃霜想起那些控制不了时常来临的幻觉与梦境,犬妖模糊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晃。

他到底是她的抚慰还是纠结成了心魔?她也说不好,似乎两者都是,她一面极度依恋,一面又盼着能有什么法子甩脱这些沉重的遗憾与痛苦。

直到这一刻的障火让她这样痛,她才惊觉自己贫瘠而惨淡的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甘味都藏在这些痛里。

所以才时常梦回,与犬妖相见于血泊中。

所以即便知道眼前都是虚幻,她竟舍不得太快离开。

模糊的视界里突然望见不远处有一只锦盒,肃霜伸手拽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障火带来的巨痛令她意识也快要变得模糊,隐约听见盒盖在大吼,特别生气的样子。

“你这个疯子!我看到你踹季疆了!谁叫你这么做的!回头他跟疯犬一起把我们剁碎!你是不是有病?!”

可她就想这么做。不多了,能握在手里的温暖,所以一定要握紧,不能放手。

“变回原身障火就不烧你了!你是不怕疼?!”

可她又能看见犬妖了,近在咫尺,模模糊糊一团阴影轮廓,尖尖的耳朵在头顶晃啊晃,俯身凑过来看她。

他冰冷的手像一团夜一般的雾气,擦过脸颊。

天顶忽然传来环狗凄厉的惨叫:“我的火!你竟然……你这招是什么?!”

无人回答他,群山压顶术突然间烟消云散,翻卷摇曳的障火海像是被滴下大团墨水,渐渐晕染成片,柔若无骨的小手们迅速变得黯淡,一寸寸枯萎衰败下去。

巨痛与幻象也随着障火的枯萎寸寸消散,冰冷的雾气仍贴在脸上,还有更多的落在身上——是那些墨水雾气般的术法。

肃霜眨了眨眼睛,下一刻,神像漆黑的巨手便重重砸进枯萎的火海,飞快搅动翻找,最后不耐烦起来,硬生生把身下大片地面托起。

她被晃得摔下去,在翻滚的沙地里也跟着滚了两圈,突然“咚”一声把脑袋重重放在地上,眼睛闭得死紧。

“怎么了?”盒盖惊道。

肃霜声若蚊呐:“我踹了季疆一脚,上去后场面肯定难看,我得酝酿一下怎么演才能应付过去。”

去她的!她这会儿又晓得正常了?!

脚踹刑狱司少司寇,还是在人家剿灭环狗的时候!还好没踹下来,季疆真要进障火海出什么问题,疯犬还不得把她俩从脚开始碾成一粒粒的?

谁要她来救了?无论是被环狗掳走,还是掉进障火海,它都没有要求仙丹来救,都是仙丹的擅自决定,它确实震撼,却也恐惧着,好像有比群山压顶术还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它才不……

盒盖咬紧牙关,想起仙丹一声不吭任由障火焚烧的模样。

它知道,仙丹其实也瞒了自己很多事,即便去问也会被随便拿话绕过去。

其实这样挺好,正好它也有许多事不会、也不能告诉仙丹,彼此都有所保留,对它来说才是再好不过。

泥沙从身下巨掌指缝间滚滚而落,仙丹的身体被一把握住,盒盖一骨碌变回仙兔,钻进她袖子里。

璀璨的阳光很快重新落回脸上,肃霜只觉玄凝术捏猫似的捏着自己,飞了一段又停下,她正想把眼皮撑开一咪咪缝看看战况,一只手突然轻轻掐住她的脸蛋,逆着光,低沉的声音响起:“晕过去了?”

对,晕过去了。

肃霜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那只手掐着她的脸蛋轻轻晃悠两下,又一把丢开。

“哦,是假晕。”祝玄的语气十分肯定。

谁说的?她不醒不就是真晕?

肃霜只觉身体很快被巨掌送回金蛇背,衣衫拂动声靠近,不知谁重重往她身边一坐,一手掰过肩膀,一手也轻轻掐住了她的脸。

意味不明的哼声响起,像疑惑,像惊奇,又像琢磨什么难题。

是季疆。

归柳问道:“少司寇,侍者是不是被障火吞了神智?”

季疆托着肃霜的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地看,语气莫名清淡:“她是书精,不会有事,不是疼晕便是吓晕了吧。”

死物成精的肉身也是血肉之躯,但因原身是死物,障火没法像侵扰神族妖族那样侵扰他们,相反,一旦他们沉溺障火造出的幻象,反而会被烧得痛不欲生。

归柳嘀咕:“我看她不像胆小之辈……”

这位侍者朝祝玄巧笑倩兮在前,脚踹季疆在后,不像能被吓晕的样子。

季疆心不在焉地说:“你说的对,确实不像。”

他松开肃霜的脸,却捉住她的手,拉高了去掸胸前被她踹出的脚印,掸完了又用自己的袖子再替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细擦灰,一面擦,一面扭头去看环狗。

妖府上方的战斗还在继续,天顶巨大的神像高举漆黑宝剑,剑身黑雾缭绕,“飒”一声清响,祝玄手中的宝剑与神像手中的宝剑同时挥过一道锐利弧光,这一剑下去,环狗缭绕斑斓的障火长尾便断了三根,惨叫声简直穿透云霄。

季疆听着听着,不由“啧”了一声。

这趟打环狗真是被祝玄玩出了花,宝剑上加持的是玄冥术?什么时候玄冥术这么厉害了?连障火都能扑灭,这就是他花了两百年时间得到的提升?简直匪夷所思。

环狗忍痛避开神像的第二剑,剩余的尾巴在火海中卷起滔天火焰,硬生生将诸神逼退,他的身体屈成一张弓,猛然跳起,竟是扑向金蛇背上的肃霜。

“快替我收了黑线!”他急吼。

再也没想到竟有神术能扑灭障火,一定有什么谬误!一定是头悬黑线的缘故!运势不在他这里,继续悬着的话,他迟早没命!

季疆与归柳一瞬间都动了,然而环狗搏命相夺,动作快绝,眼看便要将侍者抓在掌中。

可他抓了个空,一怔之下,季疆的长钩已钩入胸膛,将他高高挑起。

环狗眯起眼,涣散的视线四下捕捉,望见那侍者轻盈地落在蛇头上,快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荒谬的梦,梦里面,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的天界对他赶尽杀绝,近乎无解的障火撞上铁板,连一个小小的仙祠侍者都能轻松逃脱自己亡命般的抓捕。

神像张开漆黑双掌,掌心有夜一般的雾气缭绕,将环狗的身体握住。

祝玄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知什么缘故,此时的他好像与平日截然不同,有什么极危险的东西凝聚在眼底,他缓缓开口:“干儿女做火种,妖君的杀手锏我见识了,他们好歹视你如亲父,你呢?”

环狗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们天界不是也一样?那个天帝不是把帝子帝女们都带进了大劫?你不懂为什么?我进了天牢,他们几个还能活?倒不如随我一同战死也罢!好过继续被欺压!”

祝玄的声音真正冷了下去,几乎能冻伤耳廓:“你只是用他们的命替自己搏一线生机,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他手执宝剑,利落而优雅地一剑指向环狗眉心。

神像轻缓地合拢双掌,将环狗一段段的惨叫封在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也不闻声响,巨掌缓缓张开,夜一般的雾气消散,掌中只剩一副骨架。

秋官们立即将骸骨收进灵木盒,贴好封印,天顶神像缓缓散去,祝玄身影微微一晃,落在了金蛇背上。

他看着季疆的手,声音里还残留了几分森然冷意:“断了几根手指?”

季疆反而“嗤”一下笑起来,厚颜无耻地自夸:“我要是掉进障火海,你麻烦可大了,只断几根手指,该谢谢我才是。”

下一刻,两双眼睛便一齐望向肃霜。

是要兴师问罪了?

肃霜还没酝酿好,可方才环狗那一抓,她是在众目睽睽下躲开的,这会儿再装晕就会显得很心虚,她可一点不心虚,反正怒气该发也发过了,迟早要走这一遭。

她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却见仪光神将上了金蛇背。

她看起来面色沉郁,心事重重,犹豫了片刻,还是给两个少司寇躬身赔礼道歉:“二位,抱歉,我……都是我的失误。”

之前神战司与刑狱司商讨对付环狗的战术,仪光本着一雪前耻的执着,争取到了神战司与环狗先战的机会,可她还是没把握住这次机会。

她心里有无数不甘与委屈,最终化为长叹:“这次剿灭环狗,多亏刑狱司,若只有我,怕是……”

“仪光神将揍过部下么?”祝玄打断她的话。

仪光怔住:“没有,为何要……”

季疆替祝玄把后面的话说了:“仪光神将以后多揍揍他们,揍到听话就行了。”

一旁的归柳红着脸偷看仪光,她容姿温婉秀丽,执刀站立的姿态又十分挺拔,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英气。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仪、仪光神将,我觉得您、您很厉害,我一直、一直很仰慕您……我觉得您很适合做正神将,部下、部下还是需要恩威并重……”

他一贯声音响亮,言语流利,此时却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鸭,连祝玄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仪光笑得温和:“谢谢你。”

可她没有立场去恩威并重,有些事她做来只能叫仗势欺人。

她进了神战司后原本一心想着立战功,一步步稳稳地走上去,源明帝君却急着扶持她,没做几天战将,她就顶替了先前的正神将,成为神战司三个正神将里年纪最小的一位。

三百年前与环狗那一战,正是仪光上任后第一场大战,结果她的战部伤亡最惨重,皆因战时多不听她调度,仍沿用前神将的路数,战将们向来直接,用实际作为传达对她与源明帝君的不满。

仪光曾想用能力来证明她可以,然而这条路不通,被她顶下来的那位正神将素有美名,在战将们心里,仪光是个卑鄙的篡夺者,这一点很难改变。

她也知道,源明是为她好,很多事他都想立即替她圆满心愿。

他们都没错,错的是她。

仪光又笑了笑:“环狗妖府内还有许多残余妖族,听说还有仙祠侍者被囚禁,先办正事吧。”

肃霜见她没说两句就走,也想跟着挪个地方,她说不出地累,没精神嘤嘤嗡嗡地演。

正要起身,忽听天顶又传来青鸾帝君暴怒的声音:“环狗!你这畜生竟敢打青鸾族的主意?!给我滚出来!”

……都打完了,这位帝君才姗姗来迟。

池滢扑上去拽着父亲的袖子,又是大哭又是大发娇嗔,狠狠发泄了一番。

眼看青鸾帝君手忙脚乱地柔声安抚,不知怎么回事,肃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怎会起这么荒唐的念头?都怪那些障火,叫她重温旧事。

肃霜纵身跃下蛇头,避开了闹哄哄的父女情。

妖府遍地断壁残垣,她在废墟间漫无目的走了没一会儿,忽见地上铺了几件旧衣,正是那小狐妖的衣裳,他被环狗催发火种后,整个身体都没了,只留下衣裳。

她并不认识这狐妖,可眼见他遭遇惨烈,她不由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绪。

肃霜唤出一簇火,将衣裳点燃,默默看着火苗被风带起,窜了半身高。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盒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动静,问道:“他们好像还得在这里耗上许久,你不是还有差事要做?不会打算跟他们一道吧?”

肃霜低声道:“不,我马上就走。”

仙丹虽然眉眼长得可人疼,好像碰一下会碎,但她从来都是装模作样,才不会真碎,可盒盖却觉得她这一刻像是关在琉璃盒子里的云,盒子一开,她真要散了。

盒盖张嘴想说些关怀的安慰话,却又不知能说什么,憋了半天,终于也不想说了。

熊熊火光倒映在肃霜眼睛里,反而泛出虚幻而冰冷的光泽,她轻声道:“盒盖盖,你听过那首凡人悲歌吗?世间仿若囚笼,人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在红尘中苦苦煎熬,乍得欢喜,复又失去,孤零零地活着,最终孤零零地死去。”

盒盖没有声音,头顶却突然传来祝玄的声音:“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地死去,都是这样,不必感慨。”

相似的话头,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说辞。

肃霜没有回头,声音更轻:“那是凡人的悲歌嘛,我只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现在仔细想想,我身边有兔兔还有少司寇,每天不知道多开心。”

毫无诚意的暧昧话没引来什么反应,祝玄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所以为了你的仙兔,想把季疆踹进障火海?”

这次是真来兴师问罪?可听起来又不太像。

肃霜没有精力去揣摩他的心思,轻轻笑道:“兔兔是我的命,少司寇迟早也是我的命,要是看到谁欺负少司寇,我也会踹他的,不过少司寇那么厉害,轮不到我踹。”

敷衍的撩拨还是没引来任何反应,风把衣裳余烬卷起,卷得到处都是,祝玄望着那些灰,声音淡漠:“没必要烧它,没有意义。”

肃霜不禁回头看他,他面上有极深邃的沉郁凝结,虽只有一瞬间泄露,还是被她灵敏地捕捉到了。

好似突然在风雪中偶见同样孤身徘徊的影子,她下意识朝祝玄凑近。

说不出是欣慰还是疲惫,虚幻的和风丽日铺开在这块方寸之地,肃霜只觉障火带来的余波慢慢平息。

她偏头望向祝玄的眼睛,轻声说道:“我这是和凡人们学的,生死相隔,他们这样做更多是为了安慰自己吧?我也是在安慰自己。”

祝玄没有看她,他有些心不在焉:“侍者胆大且妄为,不像需要安慰的样子。”

“谁说的?少司寇是不是对我误解太多了?”肃霜叹了口气,“我是个多愁善感又特别善良的书精,我现在就在想,我要是狐妖,一定伤心极了,要是有谁挂念我,还给我烧衣裳,至少宽慰些。”

越说越无趣了。

祝玄不耐地垂下睫毛,想不到他也有这种时候,被环狗的作为勾出了一点许久不曾有的异样情绪,望见书精神情萧索,独自烧着狐妖的衣裳,油然而生的疲倦让他朝她走来,却听了一耳朵令他生厌的无聊话。

真是虚浮又无聊,她是,他也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与失望让手头空荡荡的,泛滥起细微麻痒,尖锐的杀意星星点点溢出来,祝玄转身要走,却听书精又低低开口,语气听起来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她自己:“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活着好,心灰意冷地活也比心灰意冷地死好。”

或许是残存的火光,也或许是午间的日光,似乎突然有一盏细小的灯在她眼里闪烁起来。那光芒异常微弱而渺小,然而幽幽一线,执着不灭。

“如果他活过来了,回想往事,可能很久都觉得了无生趣,但再以后呢?”肃霜轻轻拂去袖子上的余烬青灰,抬头望向他,“说不定哪天突然遇上什么好事,那时候他一定会想还好坚持下来了。”

刚刚还在障火海被烧得痛彻心扉的她,说这些似乎很傻,可被她深深藏在心底那一小块属于吉灯的部分始终不肯湮灭,对着满目疮痍说傻话,试图把心里的废墟收拾出能看的模样。

祝玄静静望着那盏灯,尖锐的杀意倏忽间烟消云散。

四周其实很嘈杂,战将和秋官正满妖府搜捕妖族残余,时不时还有斗法声炸开,可疯犬却不说话站在这里,美丽的眼睛看着她。肃霜动作小小地往他身边凑,耳畔回旋火焰焚烧时发出细碎的响动,好像渐渐小下去的风雪声,深邃的疲倦一点点漫上来。

她声音也小小的:“少司寇你看啊,咱们认识得有、有一个月了,假如我们俩是凡人,那就是、哎呀,是凡人认识的时间也很短,但以后时间还很长,我们认识了,这不就是个新际遇?说不定……”

一语未了,她忽觉脑中晕眩,一头栽倒在地。

盒盖吓得偷偷摸摸拿脚踹她,都叫她别被障火烧了!出来后又极力闪躲环狗那一下抓捕,它那时听见仙丹的心跳声了,跟要炸开似的,肯定损耗不小。

但这么快就晕过去也太没用了!快醒醒!疯犬还在呢!

它正打算往仙丹鼻子上咬一口,忽听祝玄一笑:“晕过去了?”

盒盖浑身的兔毛都要炸开,不防一只手提溜耳朵把它拎起,祝玄蹲下来盯着肃霜看了一会儿,指尖将她腮边一点灰尘搓去。

“哦,这次是真晕了。”他点头。

真晕了他要干嘛?

盒盖像颗风铃似的被他丢在肃霜肚皮上,下一刻便觉他一把将她抱起,利落干脆地转身便走。

*

此次剿灭环狗可谓速战速决,神战司与刑狱司奇迹般没什么伤亡,倒霉的是被环狗抓住的仙祠侍者们,除去归柳,七个侍者只剩三个还活着,也都被折磨得就剩一口气。

晚霞漫天时,对环狗妖府的搜查清点终于告一段落,祝玄刚进山神府邸大门,便听见青鸾帝君热情洋溢的声音:“小女遭受无妄之灾,多亏诸位倾力相助,我实不知如何感谢。灾祸神力我已收集大半,待此事了结,请神战司与刑狱司诸位来我栖梧山一聚,诸位务必赏光。”

这位青鸾族的帝君向来如此,喜恶全在一念之间,现在他便因着感激之情泛滥,一手抓着仪光一手抓着季疆,死活不肯放开。

季疆一反常态地沉默,不但不搭理帝君,连池滢道谢也好像没听见一样,只低头看着自己断过的手指,好像上面开了花。祝玄更是不给面子,重重往墙上一靠,捏着束发的丝绳看,好像它也要开花。

仪光见状只能笑着打圆场,寒暄数句后便邀青鸾帝君一同回南天门,一行仙神终于腾云而去。

山神洞府恢复了寂静,季疆搓了一会儿手指,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望向祝玄:“喂,你现在不怕障火了?亏你能搞出玄冥术破障火这种事,是把四情都剔了一遍?”

无论神妖人,皆有“喜怒哀痴”四情,障火侵扰的正是这四情。

祝玄当时被障火侵扰的是“怒”,反复有陈年噩梦徘徊,持续下去难免神魂衰竭,选择剔除障火是孤注一掷之举。

所谓剔除障火,便是将被障火侵扰的四情投入众生幻海,等到合适时机再收回。此事说来简单,却没几个能做成,因为谁也不知什么是合适时机,而时机稍纵即逝。

“喜怒二情而已。”祝玄并不否认,“剔干净障火,玄冥术也成了。”

障火这东西,要说难对付确然是极难对付,但被侵扰的四情只要能涤清其中一情的障火,神魂便可恢复清净。若能彻底将所有障火剔除,便会得到这份机缘,某个神术能破解障火,一朝被蛇咬,反而再不怕毒。

季疆偏着头笑:“我说你怎么对月老和雍和元君那么客气,原来人家帮你进出众生幻海,你要是在里面胡来,他二位少不得狠狠吃一顿天道责罚……哎,雍和那么烦你,莫不是你确实胡来了?”

在众生幻海胡来,那是他季疆。

祝玄淡道:“你倒确实是胡来了两百年,恩怨册被动手脚都没发现。”

环狗能种那么大一片障火海,不可能毫无动静,百多年前就有下界巡逻神官在恩怨册里写了环狗捉凡人进妖府,不巧那时候祝玄在忙着剔除障火,季疆忙着假扮他,这才被钻了空子,书页被替换到已看过的页数里。

季疆“啧”了一声:“恩怨册被动手脚是我先怀疑的吧?我容易么我!天天目露凶光,没事还得啃桂花蜜金糖!我现在见到糖只想吐你知不知道?你赔我吃甜食的乐趣!”

祝玄充耳不闻,只抬手拆下沾染尘土的束发丝绳。

为着环狗抓仙祠侍者的事,他寻附近山神询问,结果个个一问三不知,他便晓得情况有异,比起天界,他们竟更惧怕下界的妖君,不杀了环狗吓吓他们,迟早出更大的乱子。

他重新束好干净的丝绳,又道:“环狗种障火海,竟能连恩怨册都改了,不晓得动到刑狱司头上的是哪位……也罢,此事缓着来,反正良蝉被杀一时没头绪,先回去。”

话音刚落,却听湖畔传来肃霜略带沙哑的鼻音:“山神,你怎么当的山神?你看我能当山神土地吗?”

……这位书精侍者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祝玄转头望去,便见肃霜脑后的辫子拆开了,长而软的青丝贴着纤细的后背灵活地摇晃着,跟在长胡子山神身边,亦步亦趋沿着湖畔倒着走。

老山神傲慢极了,朝她丢白眼:“死物成精不过是精怪而已,是天界仁慈,才想着给你们个正名,还想当山神。”

肃霜愕然:“你不也是精怪?你不是山成的精?”

谁跟她说山神是山成的精!

山神气得胡子乱飘,忽然望见两位尊贵的少司寇站在不远处,爱笑的那个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如刀的那个看着自己,两位都在用眼神提醒:告诉她。

山神立即柔声道:“你想做山神土地当然没问题,在天界当职满五百年后,向文华殿递交申请,过了考核便可。”

肃霜叹了口气:“要五百年这么久。”

山神一溜烟飘走:“小仙去泡茶,诸位上神稍候。”

肃霜猛然转身,果然见两个少司寇都在,她姿态轻盈地迎上去,笑得特别甜:“两位少司寇还没走?对了,听说是二位送我来的山神洞府,真是感激不尽,我……”

季疆突然打断她:“你怎么不来刑狱司?”

肃霜不由停了一下。

她料想过各种被兴师问罪的场景,可祝玄只提了一句便直接揭过,季疆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说起来,她对季疆的印象只有废话连篇,直到出了脚踏盒盖的事。她可以理解季疆没认出自己,可能他就是没心没肺,她甚至能理解季疆用盒盖当踏脚的,同样是掉进障火,仙兔掉总好过少司寇掉。

但眼前这个季疆让她不太理解了,他好像突然成了不可捉摸的雾气。

也罢,既然他装没发生过,何乐不为?

肃霜笑了笑:“我是个文雅的书精,不会打架。”

季疆非要看她失望似的,一本正经提醒她:“可是书精做不了山神,下界山神土地要回应凡人祈愿,都须得神力灌顶,书精承受不住。”

然而肃霜一点不失望:“那要去刑狱司,我更承受不住。”

季疆盯着她看了半日,她眼里再不见那冷若寒星般的凛然之意,他索性拨了拨缠在金蛇坠上的头发,转头不再说话。

肃霜脚尖蠕动,偷摸朝祝玄那边挪,却听他不阴不阳地开口道:“文雅的书精何必妄自菲薄,刑狱司正需要这般能干的秋官,做山神土地岂不是大大浪费你的才能。”

说什么呢?她可是很会纠缠的,真让她去刑狱司,那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肃霜正想挤个秋波媚眼给他,忽听他又问道:“为什么想做山神?”

这个嘛……

肃霜想了想:“当山神多好啊,少司寇你看这洞府,又大又好看,再想想黑线仙祠那个慎行院,真是高下立判,怪不得山神土地见着我们当侍者的都鼻孔朝天。我要是有这么大一座山头,就在里面到处建屋子。”

她本是信口胡诌,说着说着却变慢了。

微风拂过湖面,正夕阳西下时,湖面泛起点点金波,湖上悬浮一座座雪白的小石岛,衬着远处青山起伏,当真赏心悦目。

更赏心悦目的是祝玄,不是落日温柔,他眼里刀一般的杀意确实无影无踪,漆黑的眼眸清清爽爽落满她的倒影。

“建那么多屋子做什么?”他问得饶有趣味。

这一刻的疯犬好似突然不再是疯犬,柔顺地与犬妖叠在一处,站在身边。

最后一点霞光映在肃霜心上,泛起一层浅淡的喜悦与暖意,她偏头望向夕阳下的湖光山色,真切的愉悦与期盼破土而出。

“天上水里树上都飘着屋子多好看,每个房间再挂上云一样的帐子,我一天换一个屋子睡觉。湖里再养些天河鱼,训它们排队跳舞,不听话的就拿去做明月玉生汤。我再给盒盖盖寻几只仙兔小伙伴,山下最好还有凡人住,没事我们就去看他们家长里短热热闹闹。呀,要是再多个少司寇,叫我做天帝我也不做。”

等了一会儿不见祝玄说话,她转过头,那双眼依旧落满她的倒影。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当做点什么?

可恨季疆一直杵在那边,肃霜只能抛抛媚眼,摇摇晃晃的媚眼撞在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上,祝玄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山神端了小茶盘颤巍巍地过来,祝玄转身取茶,忽然道:“山神,灾祸神力掉落下界绝非小事,侍者们披星戴月,是为了避免下界祸乱。”

山神闻弦歌而知雅意,连连点头:“是,少司寇说的对,小仙明白。”

祝玄目中掠过一丝笑,低头闻了闻茶水,苦涩清香扑鼻,他碰也不碰,将茶杯放回茶盘:“走了。”

疯犬每次都是说走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肃霜朝他的背影小小挥手道别,不防季疆突然凑近,轻笑道:“小书精,以后咱们多聊聊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戏折。”

提到话本戏折,所以他现在是记起她了?这位季疆神君着实奇怪得很。

肃霜摸了摸盒盖的耳朵,下一刻便听山神客气地说道:“侍者稍候,晚膳一个时辰内备好,后山有灵泉,或可缓解疲乏,侍者随时可用。”

肃霜一下笑了,将盒盖一把举高高转了一圈:“走,我们泡灵泉去。”

盒盖若有所思地盯着祝玄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含糊应道:“嗯,好。”

山神洞府里的灵泉果然颇有效用,肃霜在里面泡了没一会儿,便觉浑身骨头都软了似的,瘫着不肯起,懒洋洋地舀水往盒盖脑壳上浇。

“你想不想去刑狱司?”盒盖突然开口。

肃霜合目道:“不想。”

出乎意料,盒盖的语气里竟带了几丝劝说之意:“你去刑狱司挺好,比做侍者好。”

肃霜睁开眼,怀疑地看着它:“你不是我的盒盖盖,竟然叫我去刑狱司,不怕疯犬了?”

她早就看出盒盖对祝玄有种异样的恐惧与警惕,说什么口是心非的话?

盒盖的耳朵“啪”一声打在水面上:“哼,怕不怕你都招惹他了!你想做山神?你也不看看现在天界乱成什么样。”

肃霜淡道:“那又如何?我不能过自己的日子?”

她知道山神态度变好不是折服什么道理,就是单纯惧怕祝玄。还有捉凡人种障火的环狗,天界当真不知?只不过山神土地个个明哲保身,不往上面报,又或者报了也不见管。

天界这种乱法不是一两天,那么多大帝帝君也未能扭转什么,她不过是区区仙丹之身,力挽狂澜肯定轮不到她,众矢之的也不可能是她,不过聊以自保罢了。

盒盖道:“那你更该去刑狱司了,你不过是个假扮的书精,出什么事书精世族怎可能为你出头?你那师尊就是个前帝君,又留在下界,指望不上。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难得两个少司寇对你还算客气,勉强能容你逍遥些。”

它这语气大是异乎寻常,肃霜定定看着它:“为了我?”

“为了你,也为了我,你抓紧两个大靠山吧。”

盒盖闭上眼,再不说话。 jCmaMb76sUcM9NkBRHFJxV9lgdDxvpfcXfpxB6on1i9qbhfUZEunhM3rr3MnRv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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