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我们登上俄国轮船“罗斯托夫-敖德萨号”(Rostov-Odessa)。船驶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们左边是欧洲海岸,右边是亚洲海岸,两岸的风景格外优美,令人心醉神迷。向晚时分,最后一座灯塔也看不见了,我们的船出了海峡,划入黑海。我对我们将要走过的路线很熟悉。我们在小亚细亚沿岸的一些城镇停靠休息,在巴统登岸,然后乘火车经第比利斯抵达巴库。我见到了同我上一次来访时一模一样的景色,一样的商队、骑马者、牧人,一样的由灰水牛拉着的大车,如在画中。
这一次,我们自然也去参观了巴拉哈尼的诺贝尔兄弟的油田。当时(1890年)那里有410口油井,其中160口归诺贝尔兄弟所有,里面有40口正在往外抽原油,25口正在向深处掘进。有一口油井出油达每24小时15万普特之多。油井一般深达120英寻 至150英寻,最大的输油管直径有24英寸。每天有23万普特原油通过两条输油管运送到“黑城”,日产6万普特经过精炼的提纯油。
5月11日深夜,我们在诺贝尔兄弟油田的一些工程师陪同下登上了“米哈依尔号”(Mikhajl)轮船。我们正坐在船尾闲聊,忽听尖利的汽笛声从四周传来,“黑城”升起了白色的火焰,火焰上冒出滚滚褐色浓烟。瑞典工程师们急忙上了岸,奔向失火现场。“米哈依尔号”就在火光中解缆起航了,向南朝着波斯海岸驶去。
我们在恩泽利港上岸时,号声齐响,波斯人鸣放40响礼炮欢迎我们。岸上站立着这个国家的两位高官,身穿镶着金丝花边、缀有饰物的制服,羊皮帽子上戴着太阳和狮子图案的徽章。其中一位是礼宾官(Mahmandar)穆罕默德·阿迦将军(Mohammed Aga),他代表沙阿向我们表示欢迎。他将带领一大批随从、卫兵和大车队陪同我们去德黑兰。
我们乘上一条船,由身穿宽松衣裳的纤夫们牵拉着到拉什特去。他们穿梭飞奔于树林和苇丛中,让我想起了林中巨怪 ,或是小林妖 。总督设“大盘宴”(dastarkhan,一餐共上50个大木盘的食物)款待我们。我们于5月16日离开拉什特,帐篷、地毯、床铺、器具和粮食共装了44头骡子,身穿黑色制服,带步枪、马刀和手枪的卫队有他们自己的补给运输队。
我们现在开始了一次只有在古代的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旅行,波斯人所展示的豪奢繁华更适合用来欢迎大国的使节。春意正浓,树林中充满了香气,小溪潺潺流淌,所有的鸟儿都在用歌声向我们这支令人艳羡的队伍致意。每一天的行程都分成两段,一段在早上,一段在傍晚。一天里比较热的几小时,温度升到了30摄氏度以上,我们就在橄榄树和桑树下搭起帐篷,在通风良好的帐篷里打发这一段时光。我们每到一座村庄,都受到村中长者的欢迎,这些老人都蓄着白胡须,身穿长及脚踵的束腰长袍,头上高高地缠着包头巾。
我们进入加兹温场面之盛大超过了我们迄今为止的所有经历。远在城外,市长就带着一大队随从来迎接我们,然后总督率领100个骑兵也来了。我们的队伍逐渐膨胀为一支庞大的骑兵队,沿着道路疾行,有时就隐没在灰黄色的滚滚尘烟之中。两名传令官在前头开路,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红,二人都戴着白色羔皮帽子,身披金银丝带。他们后面跟着一队敲鼓的骑兵,两侧有穿蓝色制服的士兵在疾行。他们一路表演一种马术,惊险的花样一个接着一个。胯下马全速飞驰时,他们时而站在马鞍上,时而俯身从地面上拾取东西。有时候,他们把步枪抛到半空中,在接回手中的一刹那放上一枪,或是来回耍弄薄薄的、明晃晃的马刀,凛凛刀光在阳光下频频闪动。就这样,我们的队伍一路喧闹着走过了葡萄园和果园,走在加兹温城门的瓷塔下,走过了集市和空地。
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拨和我们迥然不同的人,那是一支什叶派穆斯林的送葬队伍。两面红旗和两面黑幡先行,然后是几个装满面包、米饭和甜食,四角点着蜡烛的大托盘。后面跟着一队人,哀声哭号着:“侯赛因,哈桑。”在他们身后,死者生前所骑灰马由人牵着,配有华美的鞍子和绣花垫布,鞍头上搭一条绿头巾,象征着主人从先知那里继承的高贵血统。棺材高高拱起,上盖一条条棕色毛毯。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可以去换抬棺人的班,而每个人都想这样做,因为死者是一个享有崇高威望的大祭司。队伍的末尾是老大一群戴白头巾的教士。
我们在加兹温历尽了荣耀,继续乘车向德黑兰进发。有一次,我们遭遇了一场冰雹,大车上满是泥水。还有一次,道路被一个驮运地毯的骡队堵住了。骡子们听见后面的大车“嘎嘎”作响,就惊慌失措,慢慢悠悠地四散乱跑。捆绑货物的绳子松了,地毯一块接着一块地滑落下来。骡子身上的负担减轻了,便加快了速度,它们就在我们的大车前面欢蹦乱跳地跑掉了。我们看着眼前这出活剧,笑得简直透不过气来,但商队里那些可怜的骡夫就笑不出来了,他们得把那些沾上尘土的地毯一块一块从路旁捡回来。
我们进入德黑兰的那天,那东方式的豪华达到了极致。这同我上一次入城比起来何啻天壤!那时候我是以一个穷学生的身份来的,而现在,我却是作为国王的一名使节来的。骑兵队全部身着盛装出迎,步兵队沿街列队欢迎我们,马上乐队则演奏起瑞典国歌。我们在一座花园里受到该国高级官员的迎接。我们在这里整理队伍,对方送给我们一些阿拉伯马,都配有绣金刺银的马鞍垫布,马鞍下铺着豹皮。连战马听了音乐也激动起来,迈着优雅的舞步走进了城门。似乎全城的居民都准备来观看我们的入城式。队伍最后到达了一座花园,其豪华和美丽我前所未见。花园中央矗立着雄伟的元帅府(Emaret Sepa Salar),我们将住在那里。
大宴接着小酌,我们一连吃了12天。有骑兵和军官服侍我们,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到处走。吃饭的时候,沙阿的姐夫、和蔼的老者叶海亚·汗(Yahiya Khan)坐主席位,到了晚上,就有一个乐队在元帅府前的大理石水池旁演奏音乐。
我们到达几天以后接到诏书,要在一些内侍和官员的陪同下乘御用马车入宫觐见,拉车的四匹白马尾巴都染成了紫色。身穿红色制服、手执银杖的先导队在前面开路。
我们在候见室等了一会儿,一位廷臣前来宣布,陛下已经准备好了接见我们。我们被引进一间装饰华美的波斯式大厅,里面铺着地毯,挂着帷幔,有20来个身穿老式绣花束腰长袍的朝臣和将军沿着墙边站成一列,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纳赛尔丁沙阿站在外墙旁,在唯一一扇落地大窗子和那著名的孔雀宝座中间。这件奇异的宝贝好似一张大椅子,有靠背,有拉得很长的座席,还有从地面直通上来的台阶。它厚厚地镀了一层金子,呈开屏的孔雀尾巴形状,上面镶嵌着很多颗宝石。它是纳迪尔沙阿 二百年前出征印度时从德里的莫卧儿帝国皇帝(the Great Mogul)那里掠来的。
纳赛尔丁沙阿身穿黑衣。他的前胸缀着48颗大钻石,左右肩章上又各镶了三大颗绿宝石。他的黑帽子上钉着一个钻石扣。他身挂马刀,刀鞘上点缀着宝石。他专注地看着我们,宝相庄严,像一个十足的亚洲专制君主一样站在那里,时刻意识到自己的优越与权威。
我们使团的团长呈上我国国王颁给他的波斯表亲的勋章。传译员接过勋章呈示给沙阿,沙阿同我们每个人都交谈了一会儿,问了几个有关瑞典和挪威的问题。他告诉我们他到欧洲去过三次,打算下一次出行时访问瑞典和美国。
整个仪式充满了一种古波斯的魔力,但十五年后我受到纳赛尔丁之子穆萨法尔丁沙阿(Shah Mussafar-ed-Din)接见时,这种魔力却大半消散,到今天则荡然无存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极尽所能来款待我们。为了欢迎我们,在皇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朝中所有的高官要人都出席了,沙阿则没有露面,躲在一条走廊里看着我们。
我们去参观了沙阿的博物馆,它的门锁平常总是锁上的,只有尊贵的客人来了才开启。在博物馆所收藏的金银财宝中我们看到了钻石“光之海”(Daria-I-nur),以及一个直径两英尺的地球仪,上面的海洋是用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的绿宝石表示的,亚洲地区是用水晶般明亮的钻石表示的,德黑兰则是用另一样宝石标出。我们还看到了一些方玻璃杯,里面满满当当地盛着巴林群岛的珍珠、内沙布尔的绿松石和巴达赫尚的红宝石。
在沙阿马厩前的庭院里,他那900匹名贵种马列队出展,每匹马上都骑着一名马夫。
最为盛大的要数在城外一块空地上举行的军事演习了。14000人排成一个方阵,我们骑马走在随行人员中,跟着沙阿检阅部队。然后沙阿进了一顶大红帐篷,我们也进了旁边一顶玫瑰色的帐篷;这时步兵方阵走过,向他们的君王欢呼致敬,骑兵队则凶猛地驰向前方。最好看的要算那些身披红色斗篷、头缠红色发带的骑兵了。
最后,我们骑马去了古城拉格斯遗址,该城在萨尔玛那萨尔 时代非常繁荣兴盛,《多比传》也曾提到过。亚历山大大帝从“里海之门”出发完成了一天的行程时曾在这里休息。一千多年之后,曼苏尔哈里发美化过这座城市。哈伦·赖世德就出生在它的城墙之内。阿拉伯人歌颂它的辉煌,称它为世界上的“万门之门”。13世纪,拉格斯遭到了蒙古人的彻底摧毁,现在只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塔楼耸立在废墟之上。
在德黑兰,我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两难处境。我难道就仅仅满足于这些比平常的烟火强不了多少的宴饮?我难道不该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深入亚细亚,也就是说,深入这块大陆的心脏地带?这样的旅行可以为更大的事业做些有价值的准备。我对于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迄无人迹的沙漠地带、走向西藏高原 ,产生了不可遏止的欲望。
我在使团里的旅伴们赞同我的计划。我给奥斯卡二世国王拍了电报,请求他恩准我继续东进。国王不仅同意了,还允诺为我预期的旅行承担费用。
就这样,当使团的其他成员于6月3日离开德黑兰沿着我们来的路线返回家乡时,我留下来住在我的朋友希博内特家。我的资金足以支持我到达中国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