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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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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荣格,也可看作与荣格对话,或者说,用心理分析的积极想象来阅读荣格,犹如与心灵进行对话与交流。

在《荣格自传》的序言中,荣格用了这样一段别开生面的话:“我的一生是无意识自我实现的故事。无意识中的一切均竭力于外显化,连人格都力图从无意识状态中脱离出来,获得一种完整的体验。”完整性是荣格一生的追求,也是其自性化的一种表达。在中国文化中,这种思想就是“天人合一”。

《荣格自传》第 1 章讲述了荣格的童年。通过“序言”部分,大家可以了解到这部传记的大部分内容是由荣格口述,由其秘书阿妮拉·贾菲整理完成的,但是第 1 章到第 3 章却是荣格亲自撰写的。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有机会感受荣格的内在儿童,感受他怎么和他的内在儿童沟通,以及他的童年意象对他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和影响。

荣格出生于 1875 年 7 月 26 日,被誉为人类灵魂及其潜在奥秘的探索者。我们可以根据荣格所描述的童年记忆,来感受荣格内在儿童的体验。荣格说:“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开始记事。我还记得我们的住宅,以及花园、洗衣房、教堂、城堡、瀑布……”荣格描述的是自己在洛封城堡时的居住环境。荣格的父亲是牧师,在他 6 个月大的时候,父亲接受教会的新任命,荣格便随父母从凯斯威尔搬到这里。荣格的最初记忆之一,似乎是自己躺在树荫下的儿童车里面。荣格感觉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天空蔚蓝如海,金晖煦暖,绿叶婆娑。婴儿车敞着顶篷。荣格说:“我刚刚睁开蒙眬的双眼,迎接我的怡人美景令我备感惬意。我看到明媚的阳光从绿叶与花丛中滑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斑斓、妙不可言。”或许,这最初的记忆,也凝聚为荣格的个性氛围。

荣格童年时期的几个梦对其一生影响至深。比如,他进入一个黑洞,见到一个圆圆的像人头一样的东西……实际上那是男性生殖器。荣格说:“这个梦追随了我多年。”后来,荣格明白了,梦中所呈现的是一种古老祭祀仪式中被人崇拜的生殖器。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会同时融会在荣格的这个童年梦境中。从一种仪式、一种象征的角度来说,生殖崇拜由来已久。尽管人们批评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泛性论,可是,别说人类会产生富有复杂情感的性关系,即使是动物、植物的物种延续都和性活动有关。荣格将其象征化,视它为一种更原始的生命力。这是荣格心理学和弗洛伊德心理学的不同之处。走进大地深处,可能是走进了一种被绿色覆盖的生命力的源泉。这个梦对荣格的发展至关重要。

在这一章中,我们还需关注的是他童年时期的秘密—铅笔盒中的木刻小人。他对这个长期保守的秘密感觉很满足。成年后的荣格,在院子里刻了一个很大的石头人,这个石头人就是那个木刻小人的放大版。他将它视为生命的气息。他长大后强调,童年的秘密是他的人格形成的关键,是他的人格中最重要的部分。

荣格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作“心灵的真实性”。他童年的梦以及童年的经历是有意义的,是其命运的呈现,或者是他命运的密码,顺着其中的线索,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荣格。

我 6 个月大的时候,随父母从博登湖边的凯斯威尔搬到莱茵瀑布旁边作为牧师住宅的洛封城堡里。那是 1875 年。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我还记得我们的住宅,以及花园、洗衣房、教堂、城堡、瀑布、名叫沃斯的小城堡以及教堂司事的农庄。这些记忆就像是漂浮在覆盖着薄雾的海洋上的小岛,各自独立,互无关联。

有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或许那是我人生中最早的一段记忆,我对它也确实只有模糊的印象。我躺在树荫下的婴儿车中,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天空蔚蓝如海,金晖煦暖,绿叶婆娑。婴儿车敞着顶篷。我刚刚睁开蒙眬的双眼,迎接我的怡人美景令我备感惬意。我看到明媚的阳光从绿叶与花丛中滑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斑斓、妙不可言。

我还能记起一幅画面。在住所西侧的餐厅中,我坐在一张高高的椅子上,用小勺舀热牛奶喝,牛奶中还有面包屑。牛奶浓醇,气味独特。这是我首次了解牛奶的气味。可以说,就在那一刻,我有了嗅觉意识。这段记忆也很久远了。

我的脑海里还有一幅迷人的夏日黄昏图。姨妈对我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她带我走出来,站在宅前,踏上通往达赫森的路。远处的地平线上,阿尔卑斯山脉沐浴在火红色的晚霞中,那个傍晚,它显得格外清晰。姨妈用瑞士方言对我说:“快看那里!山都红了!”我平生第一次有意识地看阿尔卑斯山。接下来,我听说,村里上学的孩子们第二天将去苏黎世附近的玉特利山远足。我也非常想与他们同去。可令我伤心失望的是,他们说,我这么小的孩子不可以同行,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从那时起,银装素裹、皎洁如玉的雪山旁的玉特利山和苏黎世,成了我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

接下来的记忆则是一段时间后,母亲带我去图尔高访友。他们在博登湖边有一座城堡。一来到湖边,我便再也不肯离开。轮船激起的波浪涌向岸边,水光潋滟,水下的沙子被波涛带起,形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沙垄。宽广的湖面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无垠的水面带给我难以形容的乐趣,让我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壮丽。就在那一刻,一个想法油然而生,并铭刻于心:我一定要住在湖边。我想,如果没有水,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又一段记忆浮现出来,里面有许多陌生人,空气中充斥着喧闹声和激动的情绪。女仆匆匆跑过来,大声说:“渔夫发现了一具尸体!从瀑布上冲下来的,他们想把它放在洗衣房!”我父亲回应说:“好吧,好吧。”我想马上去看看尸体。不过母亲拦住了我,严禁我去花园。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我立刻偷偷地溜进花园,来到洗衣房。不过,门已经上锁了。我围着洗衣房转了一圈,房后有一个排水沟,血和水顺坡而下,汩汩而出。这在我眼中异常有趣,那时我还不到 4 岁。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我焦躁不安,发着烧,无法入眠。父亲抱着我,在屋中走来走去,边走还边哼唱着他学生时代的老歌。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一首我特别喜欢的歌,它总能使我安静下来。歌的开头大概是这样的:“愿每个人都安静下来,聆听……”。至今,父亲的声音仍然在我的记忆里,静夜中,在我的耳畔回荡。

后来母亲告诉我,我当时患了湿疹。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父母的婚姻出了问题,这种感觉一直在我心中徘徊,挥之不去。我那场病(1878 年)肯定与父母的暂时分居有关。母亲在巴塞尔的一家医院中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我想,她的病可能也与他们婚姻触礁有关。负责照料我的,是我的一位姨妈,她一直未婚,大约比母亲年长 20 岁。母亲的离去使我备受打击。从那时起,每当“爱”这个词出现在我耳边时,我的心中总会出现一种不信任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女人”与“天生不可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父亲”则意味着可靠,还有无能为力。我带着这种心理障碍踏上了人生的旅程。后来,这些早期印象获得了修正:我信任男性朋友,而他们令我失望;我不信任女性,而她们,则并未让我失望。

母亲离开的那段时间,照料我的还有女仆。我还记得,她抱起我,让我的头倚在她的肩上。她一头黑发,橄榄色的皮肤,与母亲截然不同。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发际线、黝黑的颈部,还能记起她的耳朵。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仿佛她并不属于我们家,而仅仅属于我;仿佛她与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紧密地连在一起。她这样的女子后来成了我的阿尼玛 的组成部分。她所传递出的那种令我感到陌生却又好像一直相熟相知的印象,后来演变成我心目中女性本质形象的特征。

我记忆中还有一幅画面存在于父母分开的那段时间。蓝色的秋日,一位年轻美丽、金发碧眼的迷人女子,带我来到沃斯城堡附近的瀑布下。我们在金灿灿的枫树和栗子树下沿着莱茵河走。阳光在树叶间奔跑、跳跃,金黄色的叶子洒满地面。这位女子后来成了我的继母。她非常钦佩我的父亲。再见到她时,我已 21 岁。

这些均是我的“外在”记忆。接下来的画面,则更具冲击力,更动人心魄,不过其中的一些只是模糊的记忆。比如摔下楼梯,再比如摔倒时重重地撞在火炉腿的一角上。我还记得那彻骨的痛,还有淋漓的鲜血。医生将我头上的伤口缝合,直到高中时,那条伤疤依然清晰可见。母亲还告诉我,有一次,在路过莱茵瀑布桥前往诺伊豪森市时,我的一条腿滑出栏杆,差点掉下桥,是女仆及时抓住了我。这些事件表明了一种无意识层面上的自杀倾向,或者对世间生活的毁灭性抵抗。

那时,我对黑夜还有模糊的恐惧。我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莱茵瀑布低沉的咆哮声也时时冲进我的耳畔,它附近亦是危险地带,一向不乏溺毙之人的尸体被冲上岩石。而在附近的墓地里,教堂司事挖坑葬人,那有一堆棕色的土壤。身穿黑色大衣、带着极高的帽子、脚踩锃亮的黑靴、面色肃穆的男人们抬着黑盒子。父亲也在场,他身穿牧师长袍,声音洪亮如钟。女人们则不停地啜泣。我听说,有人将被葬在此地。某些之前经常出现在附近的人,会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我就听说,他们已被埋葬了,回到了主耶稣的臂弯。

母亲教我一段祈祷词,每天晚上我都得祈祷一遍。我很高兴地照做,因为面对黑夜中那些缥缈的不确定性时,它能带给我些许慰藉。

慈悲的主耶稣,展开双臂,

请啖您的小鸡,您的孩子,

“纵撒旦欲灭之,

亦无力伤害之。”

听,天使在歌唱。 [1]

主耶稣令我备感慰藉,他友好和善,就像住在山上城堡中的维根斯坦先生一样,富有、有权有势、受人尊敬,而且在夜间还不忘关照小孩子。至于他为什么像鸟一样生有双翼,则是一个谜,不过我对此已经不再介意了。对我来说,更重要、更令人深思的是:小孩子被比作小鸡,主耶稣会像吃苦药那样勉为其难地将其“吞下”。这实在难以理解。不过,我立刻领会到,撒旦喜欢小鸡,尽管主耶稣并不喜欢小鸡的味道,但他还是会吃掉它们,因为这样,撒旦才不会得逞。我的这一套推理倒是带给我一些安慰。可是现在,我听说主耶稣也会“吞食”其他人,此处所谓的“吞”,即是指将他们埋进地上挖出的坑中。

这种不祥的类比最终导致了不幸的后果,我开始对主耶稣失去信任。他那高大的、能安抚人心、友好和善的巨鸟形象消失不见了。想起他时,那些脸色阴郁、身穿黑色长衣、头戴高帽、脚踩锃亮的黑靴、抬着黑盒子的男人们便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这些反思导致我首次意识到精神创伤。一个炎热的夏日,我像往常那样独自坐在房前的路边玩沙子。这条路一直通向前面的山丘,然后消失在山顶的树林中。因此,从屋里便能看到这条路蜿蜒向前,直至从视线中消失。我举目远眺时,看到了一个人,他戴着一顶怪异的宽檐帽,身着黑色长袍,从树林中走出来。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身着女装的男子。慢慢地,这个人越走越近。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确实是一个穿着黑色及踝长袍的男人。他令我望而生畏,而这种情绪又迅速地转化为极度恐怖,一个令人恐慌的念头在我脑中划过:“那是一个耶稣会会士!”不久前,我偶然听到父亲与一位来访的同事谈起耶稣会会士们的恶劣行径。从父亲那又气愤、又恐惧的语气中,我得出结论,“耶稣会会士”会让人们处于危险之中,甚至对我父亲来说也是如此。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耶稣会会士”这个词说的是什么。不过,我曾经听过的那一小段祷词让我对“耶稣”这个词并不陌生。

我想,那个走在下山之路上的人一定是乔装出行,所以他才穿女装,或许他心怀恶意呢。我越想越怕,惊慌失措地跑进房子,飞速地冲上楼梯,躲在房梁下,那是阁楼中最黑暗的角落。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不过时间一定不短,因为当我又冒险回到一楼,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到窗外四处眺望时,那个人早已不见了。我被那令人厌恶的恐惧束缚了许多天,闭门不出。即便我后来又开始在路边玩耍,我还是会对山顶的那片树林保持高度警惕。后来我当然意识到了,那个黑衣人是一位友善无害的天主教神父。

大约在同一个时期—我不敢肯定是否早于刚才提到的那段经历—我做了一个梦,那是我记忆中最早的梦,它对我的一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那时我大概三四岁。

我们的教区牧师住宅形单影只地矗立在洛封城堡附近。一大片草地从教堂司事的农场里延伸过来。梦中的我就站在这片草地上。忽然,我在地上发现一个漆黑的、石砌的巨型洞穴。此前我从未见过它。我好奇地跑过去,向洞内张望,看到了通往深处的石阶。带着犹疑与恐惧,我慢慢向下走去。洞底有一扇拱门,门上挂着绿色的帘幕。帘子宽大厚重,由锦缎精心制成,看上去奢华至极。我对帘子后面藏着什么感到好奇,便将其拉开。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大约 30 英尺(1 英尺约 0.3 米,30 英尺约 9 米)长的矩形房间出现在我的眼前。穹顶呈拱形,是由岩石制成的。房间的地上铺着石板,一条红毯铺在房间的中央,从门口延伸至一个低台。低台上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金色宝座。我不敢肯定它是不是皇室的宝座,不过它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坐垫。它华丽庄严,无异于童话故事中国王才拥有的宝座。宝座上还立着什么东西,最初我以为那是一根 12 〜15 英尺高,1.5 〜2英尺粗的树干。它异常庞大,几乎触及屋顶。它的构成亦不同寻常,是由皮肤与裸露的肉组成的。它的顶部是一个圆圆的、像头一样的东西,没有脸,也没有头发,头状东西的顶端有一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

尽管没有窗户,也没有光源,但房间里相当明亮。头状东西的上方有光辉闪耀。那个东西并没有动,不过我却觉得,它随时都会像虫子一样,爬下宝座,爬向我。恐惧使我无法动弹。那一刻,我听到,外面的上方传来母亲的声音。她大声说:“对!好好看看。那是食人者!”这令我更加恐惧,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害怕得要死。此后的许多个夜晚,我都不敢入睡,害怕类似的梦境再次出现。

这个梦追随了我多年。许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在梦中看到的是男性生殖器。几十年后,我发现,那是仪式性的男性生殖器。不过,我一直没搞明白,母亲说的是“那才是食人者”,还是“那就是食人者”。前者的意思可能是,食人者并非主耶稣或耶稣会会士,而是男性生殖器;后者的意思则是,泛泛而言,男性生殖器象征着“食人者”,也就是说,黑暗的主耶稣、耶稣会会士以及男性生殖器是一回事。

男性生殖器的抽象意义在于,它直立而起(ιθύς=直立),自立为王。草地上的洞可能意味着墓穴。墓穴本身是地下宫殿,那绿色的帘幕代表着“草地”,或者说,代表着被绿色植被覆盖的大地的神秘。地毯是血红色的。穹顶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我已经去过沙夫豪森的要塞,米诺城堡了吗?这不可能,因为不会有人带一个 3 岁的小孩去那里游览。就是说,这不可能是记忆留下的痕迹。同样,我也不知道这完全符合解剖学中的男性生殖器形象从何而来。将尿道口诠释为眼睛,且明显地带有光源,则与“男性生殖器”这个词的词源有关(φαλóς=闪光,发光) [2]

无论如何,梦中的男性生殖器,似乎是一位“匿名”的冥神。整个青年时代,这个印象都挥之不去,只要有人过于强调主耶稣,它就会自发地浮出水面。对我来说,主耶稣从未真切地存在,从未被我欣然接受,也从未让我觉得可亲可爱,因为我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他的地下对等物。它蓦然地让这个可怕的启示闯入我的脑海,而我却从未寻找过它。耶稣会会士的“乔装打扮”为人们灌输给我的基督教教义蒙上了一层阴影。它对我来说,往往只是一场隆重的化装舞会,或是一场葬礼。葬礼上,那些哀悼者摆出或严肃或哀痛的面孔,而几分钟后,却暗自窃笑,没有丝毫的伤感。在某种意义上,我眼中的主耶稣是死亡之神。诚然,他能帮助我驱散对暗夜的恐惧,可是对我个人而言,他神秘又可怕,被钉在十字架上,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人们颂扬他的爱与善,可是,我却对此暗生怀疑。这主要是因为,那些将“亲爱的主耶稣”挂在嘴边的人,往往穿着黑色的长袍和锃亮的黑靴,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葬礼。我父亲的同事以及我的 8 个亲人—叔叔或舅舅,都是牧师。多年来,他们尚且会在我的心中激起恐惧,更别提那些偶尔出现的天主教神父了,他们使我想起可怕的、令我父亲又怒又恐的耶稣会会士。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我行坚信礼之前,我都在努力地强迫自己对耶稣保持应有的积极态度。然而,我却一直未能战胜隐藏在内心的不信任感。

每个小孩子都会恐惧“黑衣人”,但这并非这种经历中至关重要的因素。关键在于,有一种认识直接刺入了我幼时的大脑—“那是一个耶稣会会士”。因此,那个梦颇不寻常的象征性的情景设置,以及“那是食人者”的令人惊讶的解释都极为重要。那并非孩童心目中的妖魔,它就坐在地下一个金色的宝座上。对于儿时的我而言,首先,国王坐在金色的宝座上;其次,遥不可及的青天之上,一个更华美、更高大、更加金光灿灿的宝座上,坐着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白衣的上帝与主耶稣。然而,主派来的却是“耶稣会会士”,他身穿黑色的女士长袍,带着黑帽子,从山林中走出来。我时不时地望向山顶,警觉地侦察一番,看看是否又有危险靠近。

梦中,我进入那个洞穴,在金色宝座上看到了我想象不到的东西,它并不属于人类世界,而属于冥界,它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以人肉为食。50 年后,在阅读一篇有关宗教仪式研究的文章时,一段文字闯入我的视野,里面提到了弥撒象征体系中的食人主题。那时,我才明白,这两段儿时经历中,那开始闯入意识层面的想法,是如此老成、如此复杂,甚至过于复杂。是谁在我的内心说话?谁的心智创造了这些经历?是什么样的智慧在起作用?我知道,傻瓜都会喋喋不休地念叨“黑衣人”“食人者”“巧合”以及“事后解释”,以抹去那些有悖于大家熟知的纯洁的东西。啊,这些善良、高效、心智健康的人们,他们总是让我想起那些乐观的蝌蚪,它们在浅水洼中晒太阳,挤在一起,友好地摆动着尾巴,全然不知第二天早上,水洼将会干涸,它们就会搁浅。

那时,是谁在对我说话?谁在谈论远超过我的知识范畴的问题?谁将“天上”与“地下”结合在一起,并为我那充满激情的后半生奠定了基础?除了那个既来自上天又来自地下的陌生客人,还能有谁呢?

通过这个童年时期的梦,我成了入门者,开始了解大地的秘密。那时所发生的事,可以说是“被埋入地下”的,许多年以后,我才从那个梦中走出来。如今我已知道,这种情况的发生,是为了将尽可能多的光带入黑暗。这是进入黑暗王国的入门仪式。我的精神生活就在那时无意识地开始了。

◊ ◊ ◊

我已经不记得 1879 年我们搬家到巴塞尔附近的克莱恩许宁恩这件事,但我记得几年后发生的一件事。一天晚上,父亲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来到朝西的门廊。他让我看傍晚的天空,空中闪耀着瑰丽至极的绿光。那是 1883 年,喀拉喀托火山爆发之后。

还有一次,父亲带我出门,去看东方地平线上的一颗大彗星。

此外,我还记得,有一次发大水,流经村庄的维瑟河(莱茵河的支流)冲破堤坝,冲垮了上游的一座桥。14 个人被淹死,土黄色的洪水将他们冲进莱茵河。洪水消退后,一些尸体留在沙土中。我听说这件事后,立刻跑去看。我确实看到了一具尸体。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黑色长袍,显然,他遇难前刚刚离开教堂。他身体的一半被埋在沙中,胳膊遮住了双眼。我对杀猪也饶有兴趣,我曾从头到尾地观看了整个杀猪的过程,这使我母亲惊骇不已,她觉得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是,杀猪与死人确实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 ◊ ◊

我对艺术的最早记忆,可以追溯到住在克莱恩许宁恩的那段岁月。我父母居住的房子是 18 世纪的牧师住宅,房子里有一个很暗的房间。那里的所有家具制作精良,墙上还挂着不少古画。我还清楚地记得一幅以大卫和歌利亚(David and Goliath)为主题的意大利画作,它是在圭多·雷尼画室(the workshop of Guido Reni)复制出来的,原作在卢浮宫。至于它是如何辗转到我家的,我并不清楚。那间屋里还有一幅古画,现在它被挂在我儿子的房子里,那幅画描绘了 19 世纪初巴塞尔的风景。我经常偷偷溜进那个黑暗、幽静的房间,在那些画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凝视它们,享受它们的美。那时,我认为只有它们才是美的。

也是那段时间—那时的我年纪一定很小,还不到 6 岁—一位姨妈带我去巴塞尔看博物馆里的动物标本。因为我想仔细地看每个标本,所以我们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下午 4 点,铃声响起,博物馆闭馆的时间到了。姨妈一遍遍地催促,可我就是不肯离开陈列橱。这时,展室的门已经被锁上了,我们不得不走另一条路,穿过古物陈列室,走向楼梯。忽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那些美丽的尤物面前!这带给我强烈的冲击,我睁大双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形象。我可以站在那一直看,好像看多长时间都不够。姨妈拉着我的手,费力地将我拖向出口。她边走边大声地重复:“臭小子,闭上眼!臭小子,闭上眼!”那时,我才发现,那些美丽的形象都赤裸着身子,仅以无花果叶遮羞。此前,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这是我与精美艺术的初次相遇。姨妈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她被拖行在色情场所中。

我6 岁的时候,父母带我去阿勒斯海姆游玩。那次旅行中,母亲的着装令我永生难忘。而且那是母亲的裙装中我唯一记得的一件:黑色的裙子上印满了小小的绿色月牙。我对母亲的最早记忆便是,一个穿着那身衣服的年轻清瘦的女子。而在我其他的记忆中,她的年纪都比较大,身形肥胖。

我们来到一间教堂,母亲说:“这是天主教教堂。”在掺杂着恐惧的好奇心驱使下,我从母亲身边溜走,透过敞开的门向内窥视。我刚看到装饰华美的祭坛上(当时是复活节前后)那些巨大的蜡烛,就绊倒在台阶上,下巴撞在一块铁上。我还记得,伤口很深,父母抱起我时,我血流不止。当时我的心态颇为有趣:一方面,我心中暗自惭愧,因为我的尖叫声吸引了那些做礼拜的人的注意力;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犯了禁忌:耶稣会会士—绿色帘幕—食人者的秘密……这就是与那些耶稣会会士相关的天主教教堂,我摔倒、尖叫,都是他们的错。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心中都依然留存着对血、摔跟头和耶稣会会士的恐惧,无法坦荡荡地踏进天主教教堂。这可以归因于它们的能量或者说氛围,不过,与此同时,它们却深深地吸引着我。即便如此,与天主教神父近距离接触,还是会使我感到更加不自在。直到 30 多岁时,我才能不带任何压抑感地直面“教会之母” ,那时我在参观维也纳圣斯蒂芬大教堂。

刚满 6 岁不久,父亲开始教我学拉丁语,我也开始上学。我并不介意上学,学校的课程对我来说颇为轻松,因为我上学前便已识字,超前于其他学生。不过,我记得,我还不识字时,曾缠着母亲为我朗诵 Orbis Pictus 。那是一本古老的充满精美画作的童书,里面有对各种异国宗教的介绍,尤其是印度教。书中有梵天、毗湿奴和湿婆的插图,我对它们有无穷的兴趣。母亲后来告诉我,我总是一遍遍地翻看这些图画。每次看着这些图画时,我心中总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它们与我所获得的“原初的启示”有着密切的关联,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感觉。这是我永远不会泄露的秘密。我的母亲间接地肯定了我的这种想法,因为我总能体会到,她提起“异教徒”时的轻蔑语气。我知道,如果我告诉她,她就会惊慌地否认我所获得的“启示”,而我,绝不会让自己受到诸如此类的伤害。

我这种颇为老成的行为,一方面与我极度敏感、脆弱有关,另一方面,则与我儿时的孤独密切相关(妹妹比我小 9 岁)。我总是用自己的方式独自玩耍。遗憾的是,我已经不记得自己都玩些什么。我只记得,玩游戏时,我不愿意被烦扰。我完全沉醉于自己的游戏中,无法忍受他人的注视或评判。我的脑海有关游戏的最早记忆,可以追溯到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满腔热忱地玩着搭积木游戏。先建起一座塔,然后再兴高采烈地让“地震”摧毁它。8 〜11 岁之间,我对画画有无尽的热情,我画了许多有关战役、围攻、轰炸以及海战的画。我画了整整一本,还为它们做出充满想象的诠释,自娱自乐。我喜欢上学的原因之一便是,在那里,我终于找到了我一直缺少的玩伴。

在学校,我还发现了其他东西。不过,在详述之前,我想先提一下,夜的气息渐浓,夜间各种令人迷惑、令人警惕的事情不断发生。我的父母分居而睡。我睡在父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对我的影响令人恐惧。夜浓之际,母亲既怪异又神秘。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模糊的、发光的身体走出她的房间。头并不在脖子上,而是飘浮在脖子前方,就像一个小月亮。很快,一个新头又忽然冒出来,并脱离了脖子。这个过程重复了六七次。我也不止一次地梦到忽大忽小的东西,比如,我看到远处有一个小球,它一点一点地靠近我,逐渐长成一个硕大的、令人窒息的东西。还有一次,我在梦中看到电报线,鸟儿站在上面。电报线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我的恐惧也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我被吓醒。

这些梦境暗示了我青春期的生理发育,而它们的序曲则出现在我年满 7 岁的那一年。那时,我患有假性哮吼,还伴有窒息症状。一天晚上,病发之际,我站在床尾,身向后仰,头悬在床的栏杆上,父亲的手穿过我的腋下,抱着我。我看到头顶处有一个亮亮的蓝色光圈,大小如圆月。光圈内有金色的影子在移动,我认为那一定是天使。这个幻象不断地出现,每一次都能缓解我对窒息的恐惧。可是,只要我的梦中充满焦虑,窒息的症状就会出现。我觉得这其中有一个精神因素:家中的气氛让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讨厌去教堂,但圣诞节是唯一的例外。圣诞颂歌《这是耶和华所定的日子》带给我无限的愉悦。当然,晚上的圣诞树更令人欣喜。圣诞节是我唯一热烈庆祝的基督教节日,对于其他的节日,我毫无感觉。新年的前夕也有一种类似于圣诞节的魅力,不过,它只能位居第二。基督降临节也还可以,不过,它与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显得不太协调。这与夜、暴风雨(雪)、狂风,还有屋内的昏暗有关。呢喃之声会不绝于耳,怪异之事会悄然发生。

现在,让我回想一下与乡下同学来往时发现的事情。我发现,他们使我与自己渐行渐远。与他们在一起时,我变得与独自在家时截然不同。我参与他们的恶作剧,或者想出一些在家中绝对想不到的花样。尽管我心里很清楚,独自在家时,我也完全能够想出诸如此类的把戏,但我还是认为,我的这些改变来源于同学们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诱导或强迫我改变,让我迥异于我心目中“真正的自己”。除了我的父母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这个更“广阔的世界”带给我的影响,在我眼中,即便不是可疑的,也可能是以某种隐晦的方式充满敌意的,是值得我质疑的。尽管我越来越能感受到风和日丽之美—“金晖煦暖,绿叶婆娑”,我却还是预感到一个无法逃避的阴暗世界的存在,在那个世界中充满了令人恐惧、无法解答却又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问题。当然,我的晚间祈祷为我提供了仪式上的保护,因为它恰当地结束了白天,又恰当地为黑夜和睡眠拉开了序幕。可是,新的危险却潜伏在日间。我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分裂,并因此心怀恐惧。我的内在安全受到了威胁。

我还记得这一时期(7 〜9 岁)的一件事—我喜欢玩火。我家花园中,有一道用巨石砌成的老墙,其缝隙形成了有趣的洞穴。我常常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将火点在其中的一个洞穴里玩。我们不想让火熄灭,便联合起来,四处捡树枝,以使火持续燃烧。我是唯一可以照管这堆火的人,其他的孩子可以在别的洞穴里点火,不过他们点起的火是世俗之火,与我无关。唯有我的火充满了活力,闪耀着圣洁的光。

这道墙的前方是一个斜坡,斜坡上半埋着一块石头,那是我的石头。独自一人时,我常常坐在这块石头上遐想,诸如“我坐在这块石头上,它就在我身下”。而石头也能说“我”,并认为“我躺在这道斜坡上,而他则坐在我之上”。于是一个问题浮出水面:“我是坐在石头上的那个人?还是被人坐在身下的石头?”这个问题总困扰着我,于是,我站起身来,不停地问自己“谁是谁”。明确的答案从未出现,一种令人好奇与神往的黑暗感伴随着我的不确定感油然而生。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块石头与我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我可以在它上面坐上几个小时而不起身,我着迷于它带给我的谜。

30 年后,当我再次站在那道斜坡上时,我已经是一个已婚男人。我有子女、有房子,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及满脑子的想法和计划。忽然间,我又变成了那个孩子,点起一堆充满神秘意义的火,坐在石头上,不知它是我,抑或我是它。我忽然想到自己在苏黎世的生活,那对我来说如此陌生,就像是从某个遥远的世界、遥远的时代传来的消息。这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因为我刚刚还沉浸于其中的童年世界是永恒的,现在却被拽开,掉入一个滚滚向前、渐行渐远的时代。来自那个世界的拉力如此之大,以至于我不得不粗暴地将自己拉开,以免失去对未来的掌控。

我从未忘记那个时刻,因为它令我顿悟童年的永恒性。这种永恒的意义很快就在我 10 岁那年展现出来。我的自我分裂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确定感,终于导致了令当时的我颇为不解的行为。那时,我有一个黄漆铅笔盒,上面带一把小锁,里面有一把普通的尺子。当时的小学生基本都有这样的铅笔盒。我在尺子末端刻上一个高约 2 英寸(1 英寸为 2.54 厘米,故 2 英寸为 5.08 厘米)的小人。他身穿长袍,头戴高帽,脚蹬锃亮的黑靴。我用墨水将他涂成黑色,再将他从尺子上锯下来,放在铅笔盒里。我在铅笔盒里为他准备了一张床,甚至还用羊毛为他做了一件大衣。此外,我还在铅笔盒里放了一块来自莱茵河畔的光滑、椭圆形的黑色石头。我用水彩将石头涂成两种颜色,让它看上去像是被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铅笔盒总是装在我的裤兜里,它也在里面陪伴了我很久很久。这是他的石头。这一切都是天大的秘密。我偷偷地将铅笔盒带到房屋顶层禁入的阁楼(之所以禁止入内是因为那里的地板被虫蛀,已经朽烂),心满意足地将它藏在屋顶内侧的房梁上,任何人都看不到!我知道,无人能在那里找到它,无人能够发现、毁掉我的秘密。我感到安全,自我冲突所带来的烦恼也消失不见了。每次陷入困境,比如我做了什么错事,感情受到伤害,抑或父亲发怒、母亲生病使我备感压抑时,我都会在心中暗自想着那被包裹严实的、静卧在床的小人,还有他的那块光滑的、色泽美丽的石头。我一次次地(往往是每隔几周)在确定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上阁楼。我爬上房梁,打开铅笔盒,看着我的小人和石头。每次去看它时,我都将一个小纸卷放在盒子里,那些小纸卷上的字,是我事先用自己发明的秘密语言写下的学校里发生的某些事情。每次放入新纸卷,都是庄严肃穆的仪式。遗憾的是,我已忘记自己曾经想与那个小人交流些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信件”便是他的藏书。尽管我不是很肯定,不过我猜纸条上所写的可能是我比较喜欢的格言。

这些行为所蕴含的意义,或者说,我该如何诠释它们,从未使我担忧。那些新获得的安全感,以及拥有某些他人不知道且无法接近的东西的感觉,让我相当满足。这是绝对不能泄露且神圣不可侵犯的秘密,因为它决定着我的生命安全。我并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本就如此。

拥有某项秘密,对我性格的形成有巨大的影响力。我认为,这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同样,我从未将那个有关男性生殖器的梦告诉任何人,还有耶稣会会士也在我绝口不提的神秘世界中。小木人和他的小石头是我将秘密具体化的首次尝试—尽管此尝试是来自无意识的,是幼稚的。我完全沉溺其中,觉得自己必须要探个究竟,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发现什么—或许在大自然中,我能得到一些启示,它能告诉我,秘密在哪里,它们是什么。那段时间,我对植物、动物和石头的兴趣越来越浓。我随时随地都在留意是否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出现。尽管我会在心中想“其实,事情并非那么确定无疑”或者“地下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会有意识地信仰基督教。而当人们向我灌输宗教教义,对我说“这很美,那很好”时,我就会在心中暗暗地想:“是的,不过还存在着别的东西,那是一些极其神秘、大家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雕刻小人这件事,可谓是我儿童时代的高潮,亦是终结。它历时整整 1 年。此后,我便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我 35 岁那年,这个记忆的碎片才又从儿时的迷雾中浮现出来,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那时我正在进行《转化的象征》一书的前期研究工作。阅读有关阿勒斯海姆附近秘藏的灵魂石,以及澳大利亚护身符的内容时,我忽然意识到,尽管我从未见过它们,我却对这种石头有相当明确的印象。它是椭圆形的,被涂成上下两个部分。接着,铅笔盒与小人也进入我的脑海中。小人是一个一袭长衣的古希腊神,像是站在阿斯克勒庇俄斯 雕像旁边阅读卷轴的忒勒斯福洛斯 。伴随着这些记忆,我首次确信,古代的心理因素无需直接传承,就可以进入个体的心灵。很久以后,我仔细查阅了父亲的藏书,并未看到书中有任何相关信息。不仅如此,我父亲确实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

1920 年,我在英国时又用木头雕刻了两个类似的形象。那时的我,并未记起那段童年的经历。我将其中的一个放大成石像,如今它就立于我在库斯纳赫特家中的花园。只有在雕刻这一作品时,无意识才为我提供了一个名字。它将其命名为阿特玛维克图(Atmavictu)—“生命的呼吸”。它的形象由我童年梦境中的那棵可怕的树发展而成,而现在成了“生命的呼吸”,是创造性的冲动。那是一个神秘的小人,紧裹着长衣,躲在小盒子里。赋予神秘的小人生命力的,则是那块椭圆形的黑石头。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这些关联。孩提时代的我举行了这样的仪式,就好像我曾经见过非洲土著这样做似的。他们会先行动起来,但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许久以后,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

[1] Spread out thy wings,Lord Jesus mild,

And take to thee thy chick,thy child,

“If Satan would devour it,

No harm shall overpower it,”

So let the angels sing !

[2] 《转化的象征》( Symbols of Transformation ),参见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出版的荣格作品集( The Collected Works of C.G.Jung )。 jNSEDdyWTV6VWokmKq8Z/SKP8ZQrvH/rGPOXrCLejxV+SAbcu60HdM9eNuRAFj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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