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记有老子给予孔子的临别赠言,这赠言对孔子个人品格的形成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其言如下:
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这段简单直白的道德义务教诲想必对孔子影响极大,孔子日后所获“无我”之德性定是得益于此。孔子完全摆脱了四种品性的束缚,“自我” (非“自我主义”) 是其中之一。如果“无我”是达至精神圆满所应具有的基本德性,其教诲首出于老子,后由孔子提倡。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还有一些确实可信的记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孔子和老子对一些基本精神原则的看法都源自“仁”,在此暂且不论。
孔子对这次会面的印象值得一读: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孔子周都之行收获颇丰。此时,周朝王室已经衰败不堪,鲁国的状况也相差无几。鲁在晋楚之间,晋在其西北,楚在其西南,晋楚两国都想称霸诸侯,相与为敌。鲁与其中一国结盟或示好就会受到另一国的攻击。临近东南 还有同晋楚一样强大的齐国。齐国施于鲁国的压力甚或友爱,都令鲁国痛苦不堪。鲁昭公与季孙家族的季平子发生争执,引发内乱。昭公出其不意将季平子围在家中,而“三桓” 却联合起来对付昭公。经过一天的战斗,“三桓”救出季平子,驱逐了昭公,昭公逃至齐国。诸侯国曾多次会谈,设法送昭公回鲁,甚至以武力威胁恐吓季平子,但一切努力都以失败告终。鲁国权柄已于过去五代之间渐落于季孙家族。鲁公只是名义上的君主,或说最高祭司,主持例行的祭祀活动,仪式中的一国之尊。鲁昭公在流亡中死去,生前一直有一群忠臣追随左右,维持着国君应有的奢华排场。鲁国内政混乱,孔子也离开鲁国,去了齐国。其时孔子35岁 (公元前517年) ,在齐国勾留大约两年。
孔子在齐国的生活仍有若干记载,他在齐国受到齐景公的礼遇。五年前,景公与大臣晏婴访问鲁国时见过孔子,他们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
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在景公身侧,有依才获用的机会。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孔子学习了仍然在齐国演奏的古韶乐,他评价韶乐是尽善尽美的音乐,而武乐则尽美而不尽善 。孔子听了三个月的韶乐,竟然忘记了肉的味道。韶乐是古代帝王舜创作的音乐,拥有完美的旋律和蕴意。孔子感叹道:“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孔子对音乐这样的雅事如此专注,以致三月不知肉味,对此我们无须赘述。齐国的贤德之人为此对孔子称赞不已。
景公问孔子执政之事。孔子回答: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景公再问执政之事,孔子回答:“政在节财。”景公听后非常高兴,准备任用孔子,欲将尼谿的田地赐给孔子做永久封地。
由于晏婴的阻拦,景公取消了封地的念头。《史记》记载了晏婴的话:
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景公觉得晏婴的话有道理,再见孔子时,极力表现出尊敬之意,却再也不问有关礼的事情了。有一次景公说:“我无法像对待鲁国权势最大的季氏那样对待孔子。”然而,景公也不能像对待最无权势的孟氏那样对待孔子。于是景公对待孔子,只当他位于季氏与孟氏之间了。
依史实推断,齐景公一定多少赏识过孔子,孔子也帮助景公进行过一些政治改革,或者对贵族做过些启蒙工作,使他们有了更高的理想。齐国的大臣因此想要摆脱孔子,试图加害于他。景公得知后,感叹道:“我老了,不能实现他的理想了。”孔子听后,返回鲁国。
阅读这段历史时,我们会发现鲁国的政治状况非常复杂。孔子42岁时,鲁昭公客死他乡,昭公的弟弟即位,即鲁定公。定公五年,驱逐昭公的季平子也死了。鲁国最有权势的季孙家族由季平子平庸的儿子继承。曾经显赫的季孙氏也逐渐权势衰弱,受制于自己的家臣,而家臣又受制于自己的仆人。各种职权皆在某种程度上被僭越,政府体系运行偏离正轨,全国近于无政府状态。孔子所能做的就是与政治保持相当的疏离,继续自己公共教师的生涯。
关于孔子,有这样一个故事,其中孔子应答幽默,自命不凡,却无讥讽。
阳货,又名阳虎,是季孙氏的家臣。阳虎实力强大后,预谋叛乱篡鲁。孔子在《春秋》中斥责阳虎是从鲁国宗庙“盗窃宝玉大弓”的强盗,然而未提他的名字。我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在《论语》和《孟子》中皆有记载。我们先看一下《孟子》中的记载:
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
这个故事并没有就这样结束。《论语》中这样记载: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孔子洞明世事,或许早已预见这个篡位者的下场,阳虎叛乱失败后,于公元前502年逃往齐国。孔子此时50岁,一直思虑着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鲁国臣子公山不狃邀请孔子会面,孔子有意赴会。弟子子路知道后,很不高兴地对孔子说:“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孔子回答:“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公山拥有小规模武装和一小块土地。即便如此,孔子仍有志于在这一小块土地上创建另一个东周,期望为那个时代带来和平。孔子最终还是没有去。孔子说:“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孔子所说不假。鲁定公任命孔子为中都宰,一年之后,四方之人都来学习孔子的治理方法,并奉为标准。孔子又由中都宰升为司空,由司空升为大司寇。因此,孔子成了鲁国的首相。公元前500年,齐鲁两国在夹谷会盟,孔子出任鲁国相礼。
关于这次会盟的记载多有夸张,古代学者对于孔子在外交上获得的胜利表示怀疑。各种历史文献对这次会盟的记录略有相异,然而,这是孔子从政生涯中最精彩的一幕。综合不同文献的记载,会盟大体情形如下:
赴会之前,孔子对定公说:“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采用了孔子的建议,左右司马随同一起参加了这次会盟。
而另一边,齐国佞臣犁弥对齐景公说:“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景公依从了这一诡计。
齐鲁两国君主连同各自的大队随从来到了夹谷。会盟地点已经建好了三阶的坛位。鲁定公与齐景公简单寒暄之后,一同登上坛位,以同等身份行礼,互换酒杯饮酒。
此时,齐国有司上前大声请示:“请奏四方之乐。”景公准许。
乐人拥到前台,这是一群居于海边的莱人,手持枪剑矛戈,挥舞旌旗。孔子立刻登上坛位,停在第二阶上,一挥宽大的衣袖,大声说道:“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命令乐人退下,但乐人并未散去,孔子直视两侧的景公和晏婴,景公心有惭愧,挥手撤下了乐人。
真实事件至此结束,其他记载都是后人附会,不可信。会盟达成的协议有利于鲁国,协议规定齐国退回曾经侵占鲁国的三块土地。而鲁国要与齐国结成军事同盟,无论齐国何时出兵国界之外,鲁国都应派出三百战车协同支援。之后,鲁国得到了归还的土地,却未曾为此同盟派出过战车。双方庄严盟誓,一切依礼而行。
景公随后邀请鲁公赴宴,而依当时的情形,鲁公无力答谢。由于会盟结果有利于鲁国,任何多余的交涉和商讨都可能引起无法掌控的混乱。于是孔子拒绝了邀请,并告知齐国大臣,宴会必将劳扰司仪,而且珍贵的礼器不能搬出堂室,娱悦客人的美乐不能在室外演奏,如果没有这些华美的仪式,宴会显得过于简陋。依照当下的条件,定将违背礼制。景公听到这些理由后,觉得孔子所言皆在情理,于是取消了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