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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好的设计》英文原版于2022年10月出版，作者是佐藤卓本人，英文编译是日裔美国女制片人琳达·霍格兰德。2009年二人因与摄影师石内都的工作交集而结识，10年后他们共同完成了这本有关佐藤卓个人设计哲学的英文著作。
我于去年11月接到湛庐的翻译约稿，为了缓解一时间的紧张情绪，编辑老师在最初的介绍中特别强调了“开本不大，内容不多，一百多页”。虽说如此构建起的第一印象确实让人放松不少，但真正令我平静下来开始审视这一工作本身的还在于英文原版的封面设计。由于其时编辑老师手中也只有书稿，我开始尝试在网上搜索原书的实际样貌。从搜索结果来看，这位设计界前辈的新作的的确确就是一本典型的口袋书，虽然质感轻薄，气质亲切，却又不失学科智慧应有的严谨和深度。而能够做到隔着屏幕传递出如此直观感受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平淡无奇的封面设计：于素净的底色上，放置了一件老作品的照片。
对于了解佐藤卓的读者来说，这张封面用图并不陌生，它来自1984年佐藤卓成为自由平面设计师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一甲纯麦威士忌项目，图片由佐藤卓设计事务所提供。通常，包括封面在内的书籍设计，都是经由作者本人确认后的结果。那么，为何要在自己的新书封面上选择使用这样一张老照片呢？这成为接触这本书后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我猜大部分读者在面对这个问题时的第一反应都跟我差不多：是因为这个项目及其对应的设计理念，对于作者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吧。
通过这次翻译工作，让我对佐藤卓的作品、理念、兴趣爱好、心理活动甚至语气神态都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是因此，在内文的翻译工作结束后开始思考中文版的封面设计时，我再次打量起英文原版的封面配图，突然间意识到，无论是强调该项目对于设计师本人的重要性，还是借由一件开山之作表达“刚刚好”的设计理念自始至终都存在，如此简单直白的出发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位善于发现“鲸鱼在喷水”的佐藤先生甘愿给出的解决方案啊。所以这一次，他把伏笔埋在了哪里呢？
仔细对比之后我发现，首先，封面用图并未选择对于一甲纯麦威士忌这个项目而言更具代表性、也更为经典的装有威士忌的宣传主图，而是采用了一个毫无商业气息的日常画面；其次，眼前这张图片也并非取自项目发布之初的那组原图，虽有更新，却采取了同样的拍摄方式，以至新旧两版图片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个中细微差别仅仅在于酒瓶中储存的食材不同。尝试还原一下这份坚持的缘由，可以说，这一次醉翁之意是真的没在酒了，而是那只酒瓶。透过一个朴素的、富含生活气息的场景，佐藤卓将他的心声娓娓道出：“没错，还是那只40年前的瓶子啊，它就这样被一直沿用到今天，尽管里面存放的食材换过一茬又一茬，但它依旧耐用并且好看不是吗？这也正是刚刚好的设计的意义嘛！”我想，未来如果有机会见到作者本人，一定要当面跟他确认这个“内涵”。也是因为有了这层考虑，我明确了中文版封面的设计方向：尽可能维持原版的设计，一个刚刚好的封面设计。
由于此前不曾接触图书翻译工作，过程中不免忐忑，其中最常思考两个问题，一是书名，这很关键，该怎么去理解，又以何种方式转译？二是相较此前出版的收录有更多案例的佐藤卓合集，这本新书又有哪些不同之处以及亮点？
原书名Just Enough Design中的Just Enough，翻译自日语中的“ほどほど”。在本书收录的第一篇文章中，作者对于该词的出处以及含义有过简单描述。此外，我还向一位日语专业的朋友请教了该词的释义，作为一个日语中的副助词，从语法功能上，它既可以表示“程度”，也可以表示“限定”，前者侧重于“恰如其分”，后者对应“适可而止”。综合英文书名对应的释义，在中文书名的翻译选项中，除了最终确定的“刚刚好的设计”外，我还曾提出过“适可而止的设计”、“点到为止的设计”，以及编辑老师建议的“设计如水”和“可持续的设计”。作为这本书的英文编译，霍格兰德应当与佐藤卓就书名的翻译有过专门沟通，这其中讨论的重点自然少不了对于“ほどほど”一词的把握。虽然两人在书中均未对此有所提及，但在一篇由美国设计网站hunker发布的采访中，针对新书书名中“ほどほど”一词，佐藤卓曾做出过如下阐释，我想这些内容或多或少都曾出现在他与霍格兰德的交流当中。
佐藤卓说，如果有人使用“ほどほど”喊停时，那么他们的意思是见好就收，或者是在过火之前停手吧。有时家长也会对孩子使用这个词语，如果他们玩游戏时间太久的话。另外，在一些特定情况下，它还会被用来形容未完成的或不完整的事物，而在设计界，可能用于指代那些看起来一般般、不怎么样的作品。相应地在这本书中，佐藤卓正是围绕着一类貌似普通的甚至是未完成的，但却又是有意识地以退为进的设计作品展开讨论的。伴随时间的演进，设计所能持续生发的积极影响是他非常看重的品质。同时，在这篇采访中他亦提到自己也曾一度将“全部完成”作为工作目标，但如今通过少设计而非多设计，为事业构建了新的可能性。
如此看来，即便在传统意义层面“ほどほど”略带负面色彩，但将其带入书名中，显然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反差。综合英文书名中Just Enough一词对应的轻松易懂，在一众翻译选项中，“刚刚好的设计”成为最契合的那个。
说到内容方面的新意和亮点，作为书名的“刚刚好的设计”自然首当其冲，通过这一设计理念，佐藤卓重新校正了身为设计师的个体与设计目标之间的关系。在阐述过程中，他从设计的历史、定义、当下问题以及对于未来的影响等多个角度出发，给出总结自工作及日常生活的实际建议。其次，相较此前出版的案例合集，这一次新增了一部分发布于2006年之后的重点案例。再次，在编排方式上，区别于一般作品集常见的、将案例及其简介以时间为线索进行线性排列的编辑方式，书中穿插有十余篇作者写在职业生涯各个阶段的设计心得，内容既有设计理念、设计教育方面的长期思考，也有围绕存在于大众层面的对于设计误解的剖析。这些文章并无规律地出没在新老案例之间，像是由思绪搭建起的隔断，为阅读平添了几许不同的节奏感，以及更为重要的，让我们对案例的解读也有了更为新鲜且实际的视角。个人认为在这其中最为突出的还是作者在设计教育方面的一系列心得。对于1955年出生的佐藤卓而言，有关教育这一话题的感悟和输出，想必已是年龄使然。配合幽默风趣的性格特点，怎么说呢，他就是能想出“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顶着圆形或红色设计专家的头衔度过一生”这样的类比，反问如此执着于标志性设计的意义究竟何在？以及，“不管怎样，都不希望那个抢座的年轻人成为设计师啊”这种暗忖，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写在最后，分享一个意外收获的发生在佐藤卓身上“刚刚好”的瞬间，没准儿它还会将你对这本书的预期拉高一点点。就在中文版书名确认后不久，我的同事，即A Black Cover Design工作室艺术指导广煜老师谈到这位设计界前辈时，回忆起多年前二人因为共同受邀担任评委工作的一次相遇：在白天紧锣密鼓的评审工作结束后，主办方安排全体嘉宾前往KTV小聚放松，“那天晚上，我看到佐藤卓夫妇两个人一起K歌，他们不仅一边唱，还一边跳！”这画面感，扑面而来了！于是我追问广老师他们唱的是哪首歌？“就是小黄人也唱过的那首 Happy 啊！”哈哈，原来在佐藤先生的生活里，也一样充满了“刚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