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我那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不幸染病去世。父亲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尽管父亲因体弱多病早早不能工作,但只要父亲还在,我们这个家依然是完整的一个家。每天劳累到晚收摊回到家,父亲总是关心地问这问那,询问我一天的生意与收入状况。我总是一一地如实回答,家庭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氛。父亲的去世给我沉重的打击,从此我只能与母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我强忍悲痛办理完父亲的后事,勉强休息了几天,又挑起了水果担。现在家庭的重担全压在我身上,再苦再累我也要硬撑着。
但是,也不知是天旱,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芜湖水果一度变得异常紧俏起来。尤其春末夏初那段时间,也就是农村人常说的“青黄不接”的季节,整个芜湖都批发不到水果,街头零售的水果担子也变少了。我急得到处转,没办法我又跑到南京浦口,看有没有水果批发。不想南京和芜湖一样,水果也突然变得紧俏起来。我费了很大劲才批到二三十斤不成形的水果,运到芜湖没卖几天,我的水果担子又空空如也。
批发不到水果,我只能在家歇着。时间一长,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那时我正年轻,身强力壮,整天无所事事浑身都不舒服。
一次,我在门口新芜路上闲逛,被街道主任看见了,她颇为同情地对我说:“年广九,你正是干事年龄,像这样整天闲逛也不是个事,得想办法找点工作做做。”
我说:“那谢谢主任了,不过,主任知道我没文化,只能做点粗事,体力活。”
街道主任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平时为人很热心。她想了想说:“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我们街道上有个土方队,你可进去拉拉板车,挖挖土方,这不需要多少文化,只要有力气就行。”
我一听,这活正适合我干,忙说:“那请主任多烦神,抽空帮我介绍介绍。”
“不过你要想好,土方队的工作比较苦,比较累,活也不轻,你要考虑好,想不想进去干?”街道主任善意地提醒说。
我说:“这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只要有活干,比整天在家歇着强多了。”
街道主任笑笑说:“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介绍你去。他们土方队的金队长我认识,人也讲义气,比较好讲话。”
街道主任说完,领着我走到新芜路合作社对面的一个小门面前,拐进一间办公室。里面一位中年妇女见到街道主任忙起身迎接,估计她就是金队长。果然,一介绍,金队长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说:“你叫年广九,愿意来我们土方队上班?”
我点点头,小声问了声:“不知土方队上班有什么要求?我想来试试。”
金队长说:“没什么具体要求,我们土方队凭力气干活,拿计件工资。挖土方拉板车,跑一趟2元钱,多劳多得。”
金队长说完又补充道,“明天早上你就可以来上班,工地就在离我们不远的百货大楼附近,还有鸠江饭店旁的殷家山,地点比较近,明早我也到工地上去。”
我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工作就谈妥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来到殷家山工地。金队长也早就到了,她把我介绍给土方队的10多位工人,并讲了下具体的工作内容,以及应该注意的安全事项,我便开始正式拉起板车。
土方队的工作也的确简单,就是挖土方和运土方,全是体力活,不需要什么文化,有力气就行。我第一天工作就是把殷家山的黄土铲进板车,装满一板车,拉到二道闸纺织厂对面的一个水塘旁,然后,把黄土卸下,往水塘里填。塘边专门有人发券,倒一板车黄土发一张券。晚上下班按券记账,一张券2元钱,一月一结。我第一天上班共拉了8趟板车,他们有的老手熟练工,一天能拉10多趟板车。
我人长得虽瘦小,但力气不比别人小。一辆板车堆满土方足有千斤重,我挖得不比别人少,拉得也不比别人慢。土方队的工作也就两个,一是挖土方,一是运土方。运土方说起来谁都会,虽然也累,但活比较简单。一人一辆板车,外加一把铁锹,把土方铲到板车上,车装满用铁锹打紧打实,凭力气拉走就行了。拉土方用的是平板车,平板车上架上车厢板,两边是长形木板,尾部是一块较短的木板,以增加装载的土方量。土方拉到目的地,只要用力抽掉车尾的挡板,土方就会自动往后滑落。这时拉板车的人要有经验,双手要用力托住板车两根长把手,让板车缓缓前移,使土方慢慢滑落。若拉板车的人托不住车把,板车就会前倾,甚至会被滑落的土方猛地推向前方,使板车头重前倾,那板车扶把就会折断,甚至伤及拉车人。
几天板车拉下来,我每天拉车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多,很快一天也可拉到10车左右。我渐渐地懂得,拉板车虽要凭力气,但也要会用巧劲。比如上坡时,要是迎坡直线往上拉肯定吃大亏,不仅更加费力还充满危险。不上则退,板车要从坡上倒退溜下来,十有八九要出事故,不是车翻就是人伤。会拉板车的老手,一般上小坡都会走“Z”字形线路,悠悠往上拉,不仅省力气,而且还安全。真要遇上坡陡,则需要相互帮助,几人合推一辆车,依次分别推送上坡。下坡时虽不需要帮助,但更需技巧。这时一定要抬起车把,让车尾拖地,人往车上紧靠,让拖地的车尾产生阻力,人身体再一顶靠,板车便会缓慢往坡下行走,既省力又安全。难怪老拉板车的人的车尾底部,都钉着铁板或厚橡胶胎皮哩,那是怕下坡车尾拖地时对板车造成伤害。这些都是我拉板车时间长了,慢慢总结出来的经验。
挖土方更是充满危险,不了解的人以为危言耸听,其实一介绍谁都会捏把汗。我们挖土方不是简单地从地上挖,而是要从黄土山上开挖,并要挖出深沟槽后,开始放“炸雷子”“炸雷子”是挖土方的一句俗语,即从黄土山上撬下好大一块土方,声震如雷。
“炸雷子”就是用二齿耙在黄土山上掘出两道平行的竖行深沟,两沟间距五六米。然后再在两条竖行沟槽下方,掘一道横行深沟,将两道竖行深沟贯通,在黄土山上形成“凵”形深沟。待一切准备就绪,就要放“炸雷子”了。
此时挖土方的人就要爬到“凵”形深沟上方,用粗木桩打进土方里。然后,上面人用力推木桩,下面人用绳子套在桩头上远远地使劲地拽,共同用力撬动土方,促使“凵”形大块土方与山体剥离,宛如炸雷子,轰然倒下,震得一片尘土飞扬,煞是惊心动魄。若遇土质不好,撬动“炸雷子”的挖土方人可能与大块土方一同跌落,掩埋土方之中,就会伤及性命。我在土方队先是拉土方,后也干起挖土方“炸雷子”的活。挖土方“炸雷子”虽有危险,但只要放下一个“炸雷子”,炸下的土方就够拉板人要拉好几天了。这时,挖土方的人就可以休息,喝酒吹牛,快活好几天。
那时,芜湖市中心的鸠江饭店通往劳动路方向的小黄土山,新家巷口子的小黄土山,还有张家山的小黄土山和八角坟的小黄土山等等,都是被我们土方队硬是用二齿耙、小板车挖平运走的,这才有今天的芜湖市中心的平坦大道。
很快我就适应了在土方队的体力劳动,只是一天板车拉下来,人累得浑身上下筋骨痛,到了家就只想躺着不想动。好在土方队工作比较灵活,干一天算一天报酬,拉一板车给一板车工钱,真有事不去上班也没关系。这倒让我变得自由起来,高兴就去土方队拉几天板车,干累了又去做几天小生意,卖几天水果,正好休息休息,让人放松放松。
若水果紧俏,批发不到,我就又到土方队拉几天板车,挣几天力气钱。两种活都干,灵活机动,也让我多了一份工作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