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终于度过艰难的三年困难时期。中国经济开始逐步复苏,粮食供应逐渐缓和,市场上的水果供应也慢慢丰富起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见形势好转,做惯水果生意的我,自然又想到我的水果摊子。一边卖水果,一边拉土方,工作生意两不误,人虽忙点,生活却充实起来。
不过,此时我是年富力强的壮小伙了,并已成家立业。若再挑着水果担子沿街叫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况且,沿街流动叫卖时间长了,我也卖出点经验。渐渐地,我就想找个固定摊位,定心定意地做做生意。
固定摊位只要生意做得活,做得好,就可以有回头客,也可以建立一批固定顾客群,扩大影响,让顾客找上门来。流动叫卖不行,因四处奔波,流动不定,顾客无法找到你,也就难以做回头客的生意。
然而,想在芜湖市中心找一个固定的摊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仍想努力努力。
慢慢地,我看中了陶塘边上“上海旅社”门前的一小块空地,这儿环境优美,地理位置好,人流量也大。朝西走几步就是芜湖有名的中山路闹市区,朝东走几步就是芜湖最佳风景区陶塘。陶塘是老芜湖人的称呼,官方名称叫镜湖。偌大的一口湖,分大小两湖镶嵌在芜湖市中心,风光十分优美,著名的芜湖古八景之一“镜湖细柳”就是指陶塘环湖四周的垂柳。沿着陶塘往南走几步,就是芜湖热闹的大花园。大花园是芜湖有名的娱乐场所,热闹非凡。园内有多家戏帮子,有唱庐剧、黄梅戏、倒七戏的,有玩杂耍、变魔术、拉洋片的,还有搭大篷说大鼓书的,以及卖梨膏糖和各种面点小吃的,五花八门样样都有,从早到晚是游人不断,川流不息,十分繁华。
我在上海旅社门前,先是放下水果摊子坐在路边歇歇脚。见有人来买水果,我就热情接待。这以后,每天上午下午我都来此歇歇脚。时间一长,渐渐地我的水果摊子也就挤出了一个小摊位。说是挤也就是不正规,说是小也就勉强能摆下一担水果筐,更谈不上什么摊位营业执照了。
上海旅社是家国营旅馆,规模还不小。内里设施颇有档次,在陶塘畔生意也不错。经理是位胖胖的中年妇女,人很善良,待人和气。见我常挑担水果在她旅社门口卖很是辛苦,她也很同情我。有时下雨我在旅社门口拉个小篷避避雨她也不反对,时间一长,我那流动的小篷也就渐渐地固定下来了。
旅社经理不反对,也没人敢说闲话。于是我就这样每天按时出摊,按时收摊。一段日子下来,顾客也就掌握了我出摊的规律,想买水果的就在我出摊时来买,我的水果生意也逐渐好做起来了。
有了摊位,我就有了施展手脚的舞台。我卖水果与众不同,喜欢动脑筋,琢磨卖水果的窍门。别人卖水果都喜欢把水果平放在摊位上,顾客一眼看过来,只能看到部分水果。我却想方设法让盛水果的筐子、盘子呈倾斜状,外面靠马路的略低点,靠里面的则高点。这样顾客从摊前经过,一眼就能看到满筐满盘的水果,非常好看又吸引人。
我卖水果不是随意地堆放在一起,而是把每个水果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十分显眼。而且我还喜欢把苹果、雪梨切成小片,用小碟盛着,上面插着细牙签,让顾客品尝。觉得味道不错,欢迎选购;尝过不买也没关系。这种经营方式,当然受到顾客欢迎。
到了晚上,我还从上海旅社拉根电线到摊位上,挂盏大灯泡,亮晃晃直耀眼,行人打老远就能看见我的摊位,十分吸人眼球。我还把“熊猫”牌大收音机搬到摊位上,拧大音量,放些老百姓爱听的流行歌曲与地方戏,吸引顾客,营造热闹气氛。
离我摊位不远的大花园路口,就有一家果品公司开的国营水果店,听说他们的生意本来还好,自水果摊位开张后,他们的生意基本被我抢过来了。尤其晚上,陶塘之畔休闲的人特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光。可是那家国营水果店却灯光暗淡,冷冷清清,水果根本卖不掉。我这个小小摊位却越到晚上越热闹,每天晚上都是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生意十分兴隆。
正是看我摊位生意比较兴旺,一位退伍军人蒋师傅,专门做炕烧饼生意,想在我摊位旁边摆个烧饼炉子。于是他胆怯地找我协商此事,担心我不会同意。没想到我却爽快地一口应允:“行,你摆吧,都是混穷!”
蒋师傅见我如此干脆,高兴得连声说:“谢谢,谢谢年老板!”
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卖水果,蒋师傅卖烧饼,互不干扰,相反两人还有个照应。我有事时他帮我照应水果摊,他有事时我也帮他照看烧饼炉子。晚上水果卖迟了,我就在他做烧饼的面板上铺上一床被子睡觉。天亮起床时,把被子一卷往面板下一塞,就又开始忙活起来。彼此穷帮穷,相互照应,蒋师傅与我的感情也逐渐深厚起来。
1962年立秋前几天,芜湖连续多日阴雨,天下得不可开交。一场接着一场的绵绵细雨,下得天昏地暗。
那天,我冒雨路过中山桥时,发现桥下的青弋江边停满了西瓜船,却无人问津。这儿是附近几个县的西瓜集散地。每到炎炎夏天,繁昌县、南陵县、芜湖县以及对江二坝、和县等地的瓜农都用小船将西瓜从青弋江、长江划到中山桥附近的江堤下进行批发与零售。日子一久,这儿自然形成了西瓜批发市场,而且交易繁荣。我知道此时的西瓜价格肯定便宜,等天一放晴,瓜价会成倍上涨。想到这我不由得收住脚步,心想未来几天不知什么天气,若能掌握到天气变化该多好。
想到这,我不觉转过身,朝张家山芜湖气象台方向走去。此时我心中已冒出一个主意:“何不去气象台请教一下气象专家?问问这几天的天气状况,看能不能批发点西瓜销售。”
从中山桥到张家山气象台要穿过芜湖市区,而且路途还不近。我加快脚步冒雨前行,前后走了将近一小时才来到张家山气象台。
气象台的值班员是位年轻女同志,很是热情。得知我想了解天气变化,开始详细地向我介绍起芜湖上空这几天的云层变化。我听不懂这些气象术语,急得大声问:“芜湖已下了多天雨,请问哪天雨停?哪天出太阳?”
女值班员见我性急,笑着说:“看气象云图,大概再有两天,芜湖上空雨带南移,雨止转晴。随后气温上升,接着会连着晴热几天。”
我一听,心中顿时高兴起来,这不正是我梦想的天气吗!
我高兴地对气象台女值班员说:“谢谢你,我清楚了这几天的气候变化。”
说完,我转身就冒雨往家跑。
赶到家,放下雨伞我就连忙收拾起来,将桌子椅子搬开,腾出一块空地准备堆西瓜。
妻子耿秀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连声问:“你今天怎么啦,忙什么?”
我说:“腾地方,马上批点西瓜好堆放。”
“什么,堆西瓜?”耿秀云不解地说,“这老天连着下雨,天都下通了,你买西瓜不都全烂在家里啦?”
“稍等几天,老天一放晴,西瓜就能卖上大价钱!”我笑着说。
“你知道哪天晴?”耿秀云一脸疑惑,“等到天晴怕瓜也烂了!”
“快了,气象台已帮我预测了,说就在这两天就会变晴天。”我边说边转身又冒雨冲出家门,快步往中山桥方向走去。
我冒雨赶到中山桥,又一步一滑地下到河沿,然后沿着河沿来回走了两趟,最后看中一船不大不小的西瓜,瓜都是青皮,八九斤重一个。我索性跳上船,捧起一只瓜拍了拍,又掂了掂,再看看瓜色与花纹。蒂子不枯不黄,瓜脐不深不浅,虽未熟透,但放上两三天就正好。
我问船主:“西瓜批发什么价?”
船主反问我:“你要买多少?”
“你一船有多少斤?我想整船包下。”
“这一船有六七千斤。平时批发五分,这几天雨下个不停,吃老天爷亏,不还价四分!”
“行,就这个价成交!”我做事一向干脆。
船主见我爽快,他也干脆:“整船包,可以,就这么定!”
我见瓜价谈妥,转身跳下船,说声去借板车,马上来拉瓜,并要船主帮忙,把西瓜运到河堤上。
船主也是农民,也很忠厚。他并不推辞,立即吆喝船上两个农民都出来帮忙搬瓜。
当然,我也没忘买上几包“东海”牌子的香烟给每人一包,表示感谢。
我转身赶到土方队,拉来两辆小板车。拉这船西瓜,对我来说真是小事一桩。一板车装满西瓜怕有四五百斤,两板车就有千把斤。几趟一跑,一船西瓜全被我拉到了家。家里堆满了瓜,连床也拆掉堆瓜。妻子耿秀云不理解我一下买这么多瓜,说:“你把床拆掉,晚上睡哪儿?”
我笑着说:“没地方睡就不睡!做生意想赚钱,就不能怕吃苦。”
耿秀云见我笑嘻嘻的,也不好意思多说,默默地想办法把床铺直接开到西瓜堆上。
谁知接下来两天还是阴雨不断,气候凉爽,人不得不又穿上厚衣。望着灰暗暗的雨天,耿秀云犯愁我也愁。万一气象台预报不准,再连续几天阴雨,我可就亏大了。面对连绵不断的雨丝,我是一脸愁绪,心里直犯嘀咕。
但是,老天有眼,真是灵了!
立秋那天,老天爷突然雨止云散,一大早老天就驾相。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笑脸,烈日火辣辣的,直晃人眼。气温也开始逐渐升高,到下午时分,气温就已陡升到35度以上,一下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此酷暑天气,正是西瓜热销的时候。
我又找了两辆板车,把家里西瓜慢慢运到上海旅社门前,西瓜越堆越高,堆在一起卖很是吸引顾客。
立秋正是吃西瓜的最佳时令,而且天气又转晴转热。我见那家国营水果店没有西瓜卖,附近也没看到卖西瓜的摊位,便决定把西瓜零售价定在一毛钱一斤。价格虽有点高,但附近仅我一家西瓜摊位,可谓独市,今天又是立秋,谁又在乎价格高一点呢?
果然,西瓜一卖动,顾客就围了上来。你买一只他抱一只,有骑自行车的顾客,一买就是两只,车后座一边挂一只,西瓜十分抢手。我又是称瓜又是收钱,忙得中饭都难吃上嘴。
西瓜生意的火爆热销,也惊动了那家国营水果店。他们好像才清醒过来,急忙忙到下午也进了点西瓜应时。但是,那年立秋的西瓜生意被我抢走了。不到晚上摊前亮灯,我那一船西瓜已卖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几只西瓜我不准备卖了,我要带回去与耿秀云好好享受享受,也品尝品尝立秋时节西瓜的凉爽与甘甜。
收摊回到家,我把装钱的小包往耿秀云面前一扔。她打开小包,看见一包都装满了钱,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并立刻动手整理起来。
我在一旁悠闲地抽根烟,暗暗算了下,这船西瓜至少赚了有三四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