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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号房的“漫”时光

当年苏青《结婚十年》出版后,张爱玲十分欣赏,苏青如果再写结婚二十年、三十年,不知道又是一种什么情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毕竟不是一件易事。

我嫁给老丁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二十八九岁年纪,毕业留校有几年了。从初相识到领取红本本不过百日的光景,用现在的话来说,纯属“闪婚”。各自的兄弟姊妹多且不说,父母亲又都在乡下,对城里的儿女们爱莫能助。速成的催化剂缘于一场报告会。那是文学能使人疯狂的年代,偌大的阶梯教室,乌压压的人,连窗子外也挤满了人,他就那样讲啊讲,有两三小时之久吧,一直站着,没有讲稿,也没有喝一口水。我想,一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总不会坏到哪里去。于是,他娶,我嫁。

安农大老校园的东边,有两幢灰砖楼,青瓦,坡字屋顶,只有两层高,木地板上的油漆都脱尽了,像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南面住人,北边是公共区域,中间阔阔的一溜过道。“文革”时期,安农大被迫下迁,十二军军部进驻,这里是团职干部携家属的住房。“文革”结束后,军队撤离,将军楼、干部楼悉数交与安农大。这两栋楼房改建为女生宿舍。老丁毕业那年,东一楼改为男教工宿舍,东二楼则成为学校研究生集体宿舍。

我们住东一楼103号房。新房是自己粉刷布置的,很小(十三四平方米),但很温馨。后来这里的集体宿舍基本都成了婚房。家家门口侧壁或对面摆一张旧课桌,铺一张塑料台布,放锅碗杂什和一些洗漱用品。关起门来,读书写文章搞研究做学问,互不干扰。一到中午和傍晚,“滋溜溜”“哗啦啦”,锅碗瓢盆交响曲响彻一片。男人掌勺成了楼道里的一道风景。从走廊这头走到走廊那头,各家的食单厨艺就一目了然了。

我们“赶”走了一匹“黑马王子”——大名叫王宏国(一个智商很高又很多情的人),他回屯溪老家完婚去了,再后来,去了深圳。王宏国是个诗人,个子高又挺拔,皮肤是那种健康的褐亮,冬天总喜欢围一条格子围巾,除写诗外,还懂音律,善涂鸦,吹得一口好口哨,女学生便堂而皇之以各种理由登门请教。“黑马王子”是笔名,他和老丁都是学校“白玉兰文学社”的核心成员。

小楼北面是一大片开阔地,长树木也长草,草比树木还茂盛,还有一大片白杨林。几场春雨一下,蒲公英和荠菜都长得清丽肥美。杂花生树,蜂蝶翩跹。

渐渐地,就与邻居们熟稔了。101室主叫冯庆水,俊眉朗目,潜山人,家中长子,父母很宠他,一到节假日,常能看到他父母妹子来看他,背着一袋袋的家乡土产,父母做饭,妹子洗衣,洒扫庭除。101号房是最东头的一间,比其他房间多出一个走廊的面积,极是难得。他借过我的几个歌集,曲谱全是我手抄的,恐有几百首歌(经年积累而成),不愿意还还是借故,我总疑心,但冯老师说丢了,我无可奈何,又不能索赔。这件事让我很懊恼,像心爱的宝物失而不可复得,至今耿耿于怀,后来再不抄歌了。冯庆水弹得一手好吉他,嗓子也不错。

东隔壁住着大眼睛、清瘦精干的张克永,学农学的,老家在郊区大圩乡,与我的故乡相距不远。他与女友拍拖了一些年。他女友是一名小学教师,一心想考研,就请长假复习,几乎不出门。我撞见她几次,都只在走廊内,低着头,彼此匆匆地擦肩而过。她方圆脸,个子不高,我们几乎没有交流过。他女友后来果真考上了,毕业后分配在省党史办工作。如今我们青春不再,几十年几乎没有交集,现在更想象不出一个鬓发衔霜搞马列主义研究的小个子芳邻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104号房的张俊武农经管理系毕业,住我们西隔壁,大家都喊他“老武”。老武是肥东人,总喜欢说“我家小王”。他的娇妻也是肥东人,比我早一年搬过来,省立医院的一名护士。他俩属青梅竹马的那种。孩子小时候容易发烧腹泻咳嗽,“我家小王”成了我们楼里年轻妈妈们的顾问。他们有一个女儿,叫张妮,比博文早一年多出生。夏天的晚上,老武抱着张妮到院子里看星星,教女儿说“牛郎星”“织女星”“北斗星”,张妮那时不到两岁,大脑门,头发黄黄的,很乖巧很聪明。老武还教女儿背古诗:“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张妮小,口齿还不清,就高兴地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学。老武极有耐心,一遍遍地念。

小邹叫邹能峰,105号房主,是年轻女孩们喜欢的那种帅哥。小邹一讲话就笑,露出雪白的两颗虎牙,像个大男孩。他未婚妻在另一个城市的高校读书,叫吴菊。吴菊的名字是隔壁小王告诉我的。一到寒暑假,就能看见她高挑又勤快的身影,忙这忙那的。吴菊长得美,柳眉杏眼,乌发及腰,鼻翼两侧有几颗微微的雀斑。小邹和吴菊同是徽州老乡,亦是这栋楼最般配的一对才子佳人。张志伟似乎亦住过105号房,常见他骑着一辆阔气的摩托,“呜呜”地来,“呜呜”地走,戴着闪亮的头盔,在青年教师中,显得很酷。他是城里人,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家境优裕。

最西头住过老刘一家,楼里算他年纪稍大。我对老刘印象不大深,与他太太倒讲过一些私房话。他入校早,毕业后,考取四川农大读研,与其学妹——一个漂亮的川妹子海誓山盟鱼雁传书。老刘是有几分清傲的,分配到安农大后,川妹子追随而至,他们孩子都生了又考研、考博,成了我们东一楼仅有的一对高学历的邻居。她叫吴慧萍,秀外慧中,娇俏可人,从昆虫学硕士读到茶学博士,擅长植物分类。我的一位大咖文友,曾向她请教过如何分辨某些长相近似的花花草草,那真是个美好的下午。萍,一个爱茶爱植物的雅致女子。

邻居还有小李、小秦、老高、老汪……茶学专业留校的只有老丁一个。老丁,大名丁以寿,大学四年一直担任班级团支部书记,高中毕业后当了几年乡下代课教师,因多读了几本孔夫子的书,又不苟言笑,就显得老成,不仅邻居们叫他“老丁”,亲近的学生们也都这么喊。老丁留校当辅导员、班主任,班上的学生“老丁”长、“老丁”短,也这么叫。

东一楼毗邻长丰路。平时各忙各的,周末除了读书买书,我们常去的地方是茶学大楼,不进楼里,只在陆羽路(那时校内还没有路名)附近走走、看看。这里有曲池假山,琅琅书声,还有雪松、水杉、香樟、广玉兰、桂花、紫荆、丁香、白玉兰、绣球、银杏、曲柳、喷雪等林木嘉卉。我们常于此“无事此静坐”。初春,白玉兰的叶子还没萌发,花便吐蕊,是落影空阶,香生别院。“白玉兰文学社”成立时,正是“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之时,故取名。老丁与“黑马王子”邀请过严阵、陈登科、鲁彦周、刘祖慈等文学前辈传授经验,至今保存有老作家的函件。茶学大楼的西南面地势往上抬高了许多,是座新建的图书馆,要跨过许多级台阶方能抵达。东南亦是个大斜坡,全部植梅,绿萼梅,以山石点缀,总让人想起巴老《家》中的梅园。学生们常常捧着书本漫步在绿树花荫间,亦有窃窃私语、卿卿我我的。

还常去的一处,是第一教学楼,楼前的干道通往长江西路的主大门。“安徽农业大学”的校名是舒同题写的。毛泽东称舒同是“马背上的书法家”。行道两侧古树朴茂,荫翳蔽日。校园里的园艺精华大都集中于此。第一教学楼是苏联专家设计的,取苏派建筑与徽派建筑之优长,全砖木结构,庄重典雅,仅三层,水磨花石地面光润可鉴,花格木窗至今完好如初。夏天,烈日炎炎,往楼道一站,凉风习习,立马暑气全消。第一教学楼后改名“勤政楼”,总觉得缺了某种意韵。大楼前方有株垂丝海棠,年月久矣,此花纤妍,飘逸无俗姿,三月蓓蕾初绽,观者如织。

“木香花湿雨沉沉”。园里有木香花吗?或者有,但我不记得了。

儿子在103号房出生,我们于此总共住了三年多时间。 MbDMWXOJRO/Wx3eB3ebvwYKHhhKHxi2ETDP/Mb9Bu1EWpU7PbZJ3LoF9UX6hT/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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