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予植物一定的文化意义,一直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不同的只是看景人的心境。
我曾数度被向日葵感动过,第一次是在火车上。
二十多年前去北京读书,从合肥乘坐到北京的火车,那时特快列车也要跑十几个小时,为了省钱,我常常买硬座票,在小桌上迷迷糊糊趴一夜就到了。
有一次也是坐这趟车,快到北京前,车在一个无名小站停了很久,望着已是秋天的窗外,收割完庄稼赤裸的北方大地横躺在朝阳的光辉里,苍茫而明朗,这抹曙光仿佛稍稍提亮了我暗淡的人生。
许久,车终于缓缓启动了,哐当哐当有节奏地向前驶去,忽然一排排高大的向日葵紧贴着车窗划过:躯干挺拔,叶子在身后飞动,沉甸甸的花盘齐刷刷地朝向东方,硕壮的生命如勇士般在苍莽原野的朝晖中狂舞。车越开越快,瞬间将一切抛到身后,把壮观印在我心中。
再次遇到向日葵是十多年前在欧洲。
我随安徽美术代表团去芬兰做文化交流,住在赫尔辛基郊外的一栋老房子里,每天早晨沿着河畔去跑步。芬兰是个高纬度国家,九月初秋意就深了。跑步路上有片色彩斑斓的花木开得错落有致,不细看你还真不知道是向日葵呢:橙黄色的花头开得有如欧洲美人,顾盼有致,妖娆多姿,本是绿色的秆叶经霜染过,深深浅浅五彩斑斓,颇有画意。
回国后我根据此印象创作了作品《太阳花》,2009年在美国办画展时,被一位德国朋友收藏了,他笑说自己与这画有血缘关系。
时隔数年,向日葵又以另一种形象走近了我。
一个夏天去广州,老朋友梁兄到机场接我,他含着雕花烟斗笑眯眯地说:去番禺看万亩葵园如何?然后我们驱车一个多小时到了。无边无际的葵园就像个童话世界,大约还没到季节吧,一株株葵花挤在一起组成了绿的海洋,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金黄花头,像小朋友调皮的笑脸。
梁兄从车后备厢拿出折叠椅、遮阳伞、工夫茶、烟丝、墨镜、蜜饯,林林总总摆了一地,用他那广东普通话慢悠悠地说:再怎么也不能亏了季几(自己)。
我在速写本上勾着花的形态,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我也画了很多。从广州回来后我一直挺忙,丢在旁边的速写本也就被淡忘了。去年春天突然听说梁兄不幸走了,我翻出速写本和照片,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这些年我经常在头脑中梳理着葵花的形象,或明艳,或苍茫,或如山如海,亦如我的人生。
不久前我偶得了一种草皮宣纸,摸在手心敦厚而柔软,天然的草皮夹在纸中又有几分粗粝。唯有画上那北方苍茫的葵园才合我心境,于是便有了作品《故园秋色》,她随画笔载着我的心驰向更加广袤的精神世界。
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