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天,我接到中国美协传来的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的邀请函,去巴黎国际艺术城做访问学者。到省美协办手续时,时任主席张松先生满脸狐疑地看着我,问,你和谁去?我说,和鲁迅艺术学院的一位油画女教师。他又问,什么时候出发?我说,我听中国美协的秘书说,和我同去的鲁艺那位女教师由于年龄大了签证没弄好,可能时间要延后,就我一个人去。他继续问,你英语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法语就更不用说了。他说,我给你一本生活指南,否则你到那儿一个人语言不通,两眼一抹黑,你无法待下去的。到张主席家,他儿子很热情地从楼上送下一个小本子给我,我看也没看,揣兜里就走了。
9月底,临走前一天到上海法国领事馆拿签证,我这才意识到,如果拿不到签证我压根就走不了,而那张七千元的机票是当晚12点直飞巴黎戴高乐机场的,那个年代七千元意味着什么,你懂的。
万幸,我顺利取到了签证。
正值台风季节,上海暴雨倾盆,朋友开越野车送我去机场,一路上雨像瀑布泻下来,车如同船在急流中勇进。随着雨刮器飞快地滑动,激越的马赛曲在我心中敲击:狂风暴雨算什么?巴黎,我来了!
到机场后雨没小,风更大了,广播里不时传来某趟航班要延迟起飞的通知。我这趟航班如果延迟的话,我担心到巴黎就找不到接我的女孩了,她叫苗苗,是留学生,她妈妈托我给她带了参考书,她说来拿书的时候顺便接我。
感谢上帝,我们这趟航班按时起飞了。
在飞机上,我摸出张主席给我的小本本,翻开生活指南的第一页,有钢笔字工工整整地标注:艺术城出大门左转,前行100米,第一个路口右转,大萝卜超市买菜。注:周末可到巴士底狱广场的自由市场买便宜的菜……哈哈,一系列生活指南。回来后我才知道这是前几年来艺术城的油画家杜仲老师写的,小本本传了好几个人呢。
早晨六点到达戴高乐机场,出关队伍排得很长,看到飞机上坐我旁边的一对留学生情侣排在别的队伍里,我有点紧张了:万一需要他们帮忙呢?谁知到了关口工作人员看都没看就放行了,我推着行李车出来,觉得这也太简单了点吧,在国内费了那么大劲看攻略做准备,到这儿都没用上,那些网上发的帖子是不是都在吓唬人?
出了大厅,我满心指望有个女孩儿举着牌子在等我,但环顾四周,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飞机上下来的人都走完了,只剩我和那对情侣,他们显然也是没人来接。想着去打电话吧,我有苗苗的号码。我在小卖部买了一张15欧元的电话卡,插卡后电话里出现一串听不懂的法语,我想嘀一声后留言这个不会错,果然,苗苗接到电话后顺利找到了我。我们走时,那对情侣还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挺棒的。
苗苗见我有这么多行李,说如果乘出租车要160欧元,她想了一下坚定地说,我们坐小火车和地铁吧。小火车就在机场门口,开往市区的路上,要不是四周都是讲法语的老外,我真不相信这是在大名鼎鼎的巴黎,破旧的围墙缠着铁丝网,墙上是杂乱无章的肮脏涂鸦,简直像国内废弃的旧铁道,后来和来过巴黎的朋友交流,大家都有同感。
从小火车转地铁,我们赶上了上班早高峰,地铁里挤的全是年轻人。刚上地铁,立刻有帅哥过来热情地问:需要帮忙吗?有位帅哥不说话,一手帮我们提一个箱子,做手势让我们先上车,他紧随其后,他换车时很负责地找了位接班人继续帮我们提箱子。在换乘了两次地铁的情况下,我和苗苗始终只拿着随身小包包,行李皆由各位法国帅哥轮班代劳了。有了这个经验,我后来在欧洲旅行时,再也不怕出门带行李了(此处偷笑)。
出地铁我一眼就看到了路旁的艺术城大门,秋日艳阳下的艺术城美艳极了,中世纪的砖墙上铺满了红叶,视觉冲击力强到许多年后每每想到艺术城,梦中都是那片红叶。
苗苗要赶时间回学校,匆忙帮我填好登记表,付过费后,果然就出现生活指南中描写的情景:一个高大的黑人管理员走过来,带我们来到中国艺术家工作室8303房间,告诉我在哪儿倒垃圾、几时换床单、哪面墙可以钉钉子、哪面不可以。钉钉子很重要吗?我想,对画家,他们是要防备这点的。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但该有的都有。推开窗户,正是梦想已久的塞纳河,绿树间透出湿润的气息和水面的波光。顾不得细细欣赏,我们先去展厅订办展时间,攻略上说展厅订迟了回国时还排不上,展览就没法做了。
苗苗临走时给我写了个字条:一、如非必要,不要给她打电话;二、我回国的时候她会来送我去机场。我当时很诧异,觉得她的做法好无情啊,我一个人在这里连寻求帮助的机会也没有了。在这生活了一段日子后,我理解了她的不易。但我俩都没想到,我回国时已不需要她送我了,我交了很多巴黎的朋友,当然这是后话了。
理完东西躺在床上倒时差,忽然电话铃响了,吓我一跳,我瞅着电话半天也不敢接,在这谁会给我打电话呢?如果不是打给我的电话,那一定是用法语说话,我怎么回答呢?我小心地拿起电话,是法籍安徽老乡丽新打来的,我特别高兴,她怎么就知道我来了,这情报也太准了!她哈哈大笑问,你在合肥机场碰到谁了?我哥哥说他在机场碰到你,你说来巴黎,哥哥还以为你逗他玩的,我现在打电话来验证一下,你果然来了啊!接着,她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告诉我,说好我办个人画展时她一定来帮我。这个电话把我独在异乡的恐慌排遣了不少,我憧憬着巴黎美好生活的开始。
在巴黎的第一个夜晚我就是这样枕着塞纳河的粼粼波光,瞅着倒映在天花板上的游船光影,仿佛在观看一部法国大片中入眠的。
200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