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宫佳世走进我独居的公寓时,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说:“御手洗先生真不住在这儿了啊。”我点点头,她瞥了我一眼,问:“你不孤单吗?”听我说不会,她说:“又逞能。”
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每当有年轻女士来访,第一次见面都是这样。虽是初次见面,她们却像老相识似的。事实上她们都很清楚我的底细,见面前就掌握了许多信息。为此我很困惑,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不用多费口舌去引导她们,这点我很满意。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佳世没说话,点了点头,又吸了一下手指,仿佛指头上受了伤。她那样子太幼稚了,让我误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智障,隐隐有些不安。
“御手洗先生不在,找我也行?”我说。
“嗯嗯,石冈老师也可以的。”她的回答叫我略感欣慰。
“万一实在搞不定,你会帮我联络御手洗先生的,对吗?”
“啊……”我说,“倒也不是办不到,只是有些难度。我目前只有他在奥斯陆的住址,可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还在。”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相信灵力感应吗?”
“灵力感应?不,我没见过,也没经历过。”
“我也没碰到过这么厉害的……”佳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她低头沉思着,短短的刘海垂在额前,挺好看的。
“我家,还有我自己,最近总遇到倒霉事儿。”
“你是说倒霉事儿?”
“我爸去世了。”
“哦,这是……不过,因为什么呢?”
“老死的,他已经六十四岁了。”
“六十四岁还不能叫老死吧?”
“是吗?”她似乎觉得一个人只要超过六十岁,就是随时可能死去的老人了。照这么看,我也命不久矣。
“过年的时候,他就嚷嚷着背疼,叫我给他揉,又要我踩到他背上。我跟弟弟帮他揉了一夜,结果天亮就叫了救护车,到医院时人已经断气了。医生说没心跳了。”
“哦,那死因呢?”
“心脏病。而且我爸死前我妈也动了手术。”
“什么手术?”
“卵巢切除。我这方面也不太好,开过刀的。”
“哦,这样啊。”
“还有,我弟上个月出了车祸,撞了人。”
“天哪。对方没事吧?”
“倒不严重,就是断了几根骨头,住院了,大概可以通过保险理赔吧。另外我家房子也有些麻烦,得搬出去……”
“啊。”
“所以我们要搬回乡下老家去,那里还有幢小房子。可我去看了,根本没法住,又小又旧,脏兮兮的,连个院子也没有。倘若真搬回乡下,我妈就得辞职,那我们就没法生活了。”
“把房子卖了呢?”
“哪里卖得掉,真能卖就好了。”
“哦。”
“倒霉的事接二连三,所以我就想找人驱驱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位有灵力的大师,我去见了。他就住在四谷。”
“嗯嗯。”佳世说的话渐渐引起了我的兴趣。
“大师说我上辈子就鬼魂缠身。说我上辈子是一个没能嫁给心上人的女人,后来发疯死了。所以祸都是我惹出来的。”
“他这么说的?”
“是啊。”
“哦,那你信了?”
“说起来,我倒经常看到些怪事。”
“怪事?”
“嗯,有年夏天傍晚时分,我看到一头身躯庞大的动物漂在学校的游泳池里。”
“动物?”
“嗯,是马,还是别的什么?我还在树顶上看到过很多人脸,身体有时还会突然僵住,感觉有人往我脸上吹气。”
“吹气?周围没人?”
“嗯。”
“看清楚脸了吗?”
“我怕得要命,不敢睁眼。忍了一会儿,就没感觉了。另外大师还问我最近有没有感觉胃胀,哪怕吃得很卫生。不过,我有时还真的胃胀。”
“不是因为吃坏了肚子?”
“不是啊。就是晚上有时会觉得胃胀胀的,有点想吐,很难受。”
“哦,那后来呢?”
“大师说这就说明是有恶鬼缠上了。”
“恶鬼啊……他说过怎么解决吗?”
“他叫我去大树那儿,挖出埋在树下的手腕,供奉起来。”
“什么?”我没听明白,“他说要挖什么?”
“手腕。人的手腕。”
“手腕?哪里有手腕?”
“他说就在大树下。说它迷路了,是我上辈子造的孽。”
我还是没听懂,便不再追问,只觉得她脑筋不太正常。她说话时还在吸手指头。
“那手腕?是人的吗?”
“大师说他用神感应到我的手腕在哪里了。”
“你的手腕?”我不禁朝二宫佳世的手看去,她的手腕好好地在手上呢。
“嗯,他说是我的手腕。”
“可你的手腕不就长在你手上吗?”
“是啊。可他说那就是我的。而且前几天他还跟我说,是埋在高尾山一座名字中带‘仙’字的寺庙里,庙里有棵大树,好像在樟树底下。所以我上个周日就穿了牛仔裤和旧衣服去了一次。一个人,带着把小铲子。”
“你去高尾山的寺庙了?”
“嗯。”
“那找到了?有吗?”
“没有。我没找到带‘仙’字的寺庙。不过看到有个庙里种着大樟树,我就走了进去。我在树下挖了一会儿,只挖出一个小小的铁桶,没看到有什么手腕。”
“是吗?”我随口答道,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对劲,精神有问题。
“后来我去四谷向大师汇报了高尾山上的事,大师也很纳闷。今天他又打电话来,叫我去冈山县看看。”
“冈山县?”
“对,他叫我去冈山,坐伯备线到一个叫新见的地方,然后再换乘姬新线,找一个自己能感知到灵力的车站下车。”
“啊?感知到灵力的车站?”
“是的。大师说我也能感应灵力,去到冈山县的大山里就一定能感应到。”
“之后呢?”
“他叫我下车以后就往有水的地方走。说在水边会有一个村庄,手腕就埋在村里水边一棵最大的树下。”
我渐渐害怕起来,为什么偏偏在我一个人的时候,碰上这样恐怖的事情?
“他说水边一定会有一座带‘仙’字的寺庙。”
“那个,”我说,“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怔,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你的工作不就是帮人解决难题吗?”
“哦,那是御手洗君的差事,我可没那个本事。”
“啊,这样啊。”
“是的。”我很肯定地回答。
“可……”
“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听了你的故事,我也很害怕。爱莫能助。”我实话实说,这总比打肿脸充胖子最后又丢了脸要好。她不吭声,我起身要去给她泡茶,可她恼了,我赶紧又坐下来。
“怎么了?”听到我问,她差点哭出来。
“怎……怎么了?”
“那我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我要不要去挖手腕?”
我应声思考了片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想去就去吧,要是你不想就……”
“我想去啊。”
“那就去嘛。”
“可我一个人……”
“叫上你弟弟啊。”
“我弟现在可没工夫,况且他还得工作。”
“那你妈妈呢?”
“她得上医院,而且也要工作。”
“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没上过几年学,只读了初中,没什么朋友。就算有,这种事也不好跟人家开口。”
“那你……”
“石冈老师,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我没其他人好找了。”
“我吗?”尽管我猜到她会这么讲,可亲耳听到还是吃惊不小。找不了朋友,难道就可以找我这个陌生人了?
“求你了。”
“可这事,我真……”我之所以犹豫,除去害怕,还更担心会出洋相。我一无所长,活动能力差且不善推理。没错,我之前是出过一些奇案的现场,不是我谦虚,我还真没找出过真相。尽管和她同去冈山对我还挺有诱惑力的,可我定会让她失望。还是直接拒绝比较妥当。
“求你了。我真没别人可托了。”
“那为什么会是我?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吧。”
“没有了。我很笨的啊。”
“我真不行。这种事找我不合适。”我一再推辞,可她也很固执。争执到最后,我只能长叹一声:“那我就只跟在你身边,行吗?”
“嗯,好。那就算你答应了啊。”
我没马上点头,纠结了半天才同意。
从此,我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当初真不应该答应的,那样我就不会经历那些恐怖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