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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羡慕从未读过金庸的人

金庸先生,94岁了。

他写完《鹿鼎记》的最后一行,让韦爵爷微笑着归隐江湖,也就此封闭了他的江湖,至今也已经四十六年了——而他写那十五部,也就用了十八年光景。

我的希望?

嗯,他老人家敞开了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张三丰那个寿数只是个起始点。

然后……但愿我可以回到一种“从来没读过金庸小说”的状态去。

如此,好重新开始,从头读。

按说,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书是陌生的好。但金庸先生的书,很耐重读。耐重读的书,都如五香豆腐干,有味,耐嚼。书页当然没法扯来吃了,于是耐嚼就体现在尺寸与劲头上。读金庸熟了之后,每次重读,都像是孩子上游乐园,可以径直去找自己喜欢的段落。因为已经没有悬念,没有紧张,只剩读那一段儿的愉快了。

有朋友喜读情情爱爱的段落,看见张翠山与殷素素、张无忌与赵敏的纠葛就来劲;有朋友喜读男儿慷慨的段落,捧着胡一刀大战苗人凤便不撒手;爱读豪气干云的,翻到乔峰去聚贤庄就血脉偾张;爱读金戈铁马的,会死读成吉思汗与帐下诸将那些句子。

我甚至有朋友专爱看桃谷六仙扯皮,还一本正经跟我说:

“别看他们说的都是胡扯,就是好看,逻辑上还真不易驳倒,跟说相声似的……”

我自己无聊起来,爱重读《书剑恩仇录》里乾隆自命风流去嫖玉如意,被红花会捉了;《鹿鼎记》里一干大员官场酬酢,从韦小宝韦爵爷视角看来,格外搞笑。那是金庸先生戏笔调侃最好玩的所在。

偶尔也和朋友们聊,为什么无聊起来,就会想重读金庸的书。大概结论是:好看,这是其一。看久了,悲情的部分也不悲情了。于是只剩下一个虚拟的世界,仿佛古代人看山水画而向慕生活在其中似的。我们这些重读党,每次重读,都像是找一个任意门,重新回到金庸的武侠世界。萧大侠死在雁门关了吗?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去无锡松鹤楼,看他和段誉斗酒;洪七公和欧阳锋拥抱着死在华山了吗?不要紧,我们可以立刻回到他和郭靖黄蓉初次见面时,去问黄蓉要鸡屁股吃,还吃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

那是个很鲜活,很扎实,又安全的世界。这就够了。

我个人喜欢的重读顺序:《书剑恩仇录》,看个热闹。《飞狐外传》,顺手接着书剑。《雪山飞狐》,这样把乾隆年间三部曲算是看完了。《鸳鸯刀》,看之前三部大的,太憋屈了,看看《鸳鸯刀》散散心解解屈。《碧血剑》,热热身。《袁崇焕评传》,顺手看完。《连城诀》,紧紧情绪。《射雕英雄传》,舒舒服服看最肥而不腻的故事。《神雕侠侣》,比《射雕英雄传》憋屈,也紧,但能看看。《倚天屠龙记》,勉强算大团圆,也收个尾。《白马啸西风》,看完三部曲,拿这个散散心。《侠客行》,上部结尾有点儿哀怨,看这部欢乐一下。《笑傲江湖》,清逸飘洒。《天龙八部》,雄浑诡谲。《鹿鼎记》,举重若轻看完,收尾。《越女剑》,迅速读完,当最后甜点。

但真正的乐趣,还不在于重读。

回想起来,我读金庸小说,都是很久以前了——我大概小学五年级就读完十五部了吧。那时我读书经验不丰富,于是:

我第一次读《书剑恩仇录》,初时只以为主角是李沅芷,直到陈家洛出场,才发现气氛为之一变,觉得女主角是霍青桐;救出文泰来后,江南事了,以为大事已定;不料后半部分,陈家洛在大漠之上遇到香香公主,小说氛围立刻又天翻地覆,终于迷城玉峰之类情节齐出,真是弄雨翻云。

我第一次读《射雕英雄传》,初见江南七怪与丘处机,以为天下高手;又出来黑风双煞,只觉一山还比一山高;看着郭靖练全真内功,学降龙十八掌,一点点变强;然而之后,东邪西毒,五绝纷起,真是另有高处比天高。等小说结尾,欧阳锋发疯,英雄束手,而成吉思汗扬鞭草原,问郭靖自己算不算英雄时,忽然就觉得先前自己并没真读懂这本书。

我第一次读《鹿鼎记》,先以为韦爵爷会与其他少年英杰一样成才,后来发现不对:康熙擒鳌拜、韦爵爷招惹吴三桂、李自成与陈圆圆、桑结与噶尔丹,终于韦爵爷去了莫斯科,辅佐苏菲亚公主搞政变,再后来平三藩、定台湾,韦爵爷亲自定了雅克萨之战后的条约。这诸般滑稽,眼花缭乱,全然出于意表。

我第一次读《天龙八部》,到发现木婉清与钟灵是段誉妹妹为一变,到萧峰痛知身世又一变,到虚竹出场成为第三主角又一变。终于少林寺前,燕云十八骑尘烟飞舞,西夏宫中,一语而定梦郎梦姑。茶花影里,刀白凤告诉段誉,“那些其实不是你的妹妹”。情孽纠缠,飞短流长。

是的,回想起来,第一次读时,还来不及去体会深文奥义,只讲究看故事的时候,才是最动人的体验,一曲一折,跌宕起伏。

很可惜,除非失忆,我很难回到“从来没读过金庸”的阶段了。这种一次性的美妙快感,结束了。

跟过连载的人一定知道,单行本读起来很美妙,但追连载过程中那种心情,又截然不同。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读到的多是金庸的单行本。那时尘埃落定,甚至修订完了。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香港的读者们,却可以读连载。当然很难熬,不如读单行本快慰。而且连载版本与我们现在读的,多有不同。比如,连载版本中,杨康招惹的有穆念慈与秦南琴两个女子,张无忌身边常伴一只火猴,王语嫣最初叫王玉燕等。但稍微想象一下好了——

1958年的夏天,香港市民在喝茶讨论:“哎呀,洪七公被欧阳锋打了一掌,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啊?”“周伯通跳海了,是不是被鲨鱼吃了啊?”

1961年的夏天,香港市民买到了一份《明报》:“我要看看小龙女到底死了没有!”

1962年的夏天,《明报》的读者纷纷念叨:“这个周芷若看来一定是女主角了,可是赵明(赵敏)又是个谁?”

1965年初,《南洋商报》的读者感叹:“这个阿紫也是段誉的妹妹!怎么那么多妹妹!”

……

金庸先生写过,他当年一般一天写一千字。想象起来,幸而当时没有网络,不然,香港与东南亚人民,一定要一边催更新,一边嚷嚷:“我喜欢的主角不要死!”

是不是想起来就很有趣?

这种去买一份《明报》,看一期更新,然后继续等着的生活;这种十八年里,这么等着盼着,翻完十五部的生活,想起来,是挺幸福的。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这首气宇轩昂志行磊落的“贺新郎”词,是南宋爱国诗人辛弃疾的作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骑在马上,满怀感慨地低低哼着这词。

这老者已年近六十,须眉皆白,可是神光内蕴,精神充沛,骑在马上一点不见龙钟老态。他回首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长的塞外古道上除他们一大队骡马人伙之外,只有阵阵归鸦,听不见其他声音,老者马鞭一挥,纵骑追上前面的骡车,由于满腹故国之思,意兴十分阑珊。

整整六十三年零一个月前,当香港读者在《新晚报》上读到金庸先生这段文字时,会想到那是一个传奇的开始吗?

我真的很想穿越回那个年份,重回到“从没读过金庸小说”的阶段,重新再尝试一次那种,从头开始一曲一折、跌宕起伏的感觉。

当然,穿越回去,剧透给那些惴惴不安又幸福地追连载看的香港人民,大吼道:

“小龙女没死!”

“段延庆才是段誉的爸爸!”

“霍青桐不是女主角!后面还有个香香公主呢!”

“袁紫衣是个尼姑!”

“阿珂是陈圆圆的女儿!”

“杨不悔不是女主角!你们不要看她跟张无忌青梅竹马就瞎想!”

——哇,那想起来得多过瘾啊! yLY3UxrT3lq6kNYbFP/X+JWPftjrcEoqpqfFP8RMpzEWsbiOcwdbkLgqOSQVfU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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