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新编《郁达夫游记》

陈子善

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若论写小说，郁达夫虽然以《沉沦》一举成名，影响很大，毕竟还坐不到第一把交椅，但若论写山水游记，郁达夫应该可以稳坐首位。

郁达夫生前就出版了《屐痕处处》（一九三四年六月上海现代书局初版）和《达夫游记》（一九三六年三月上海文学创造社初版）等书。《屐痕处处》出版时，出版社是这样推荐的：

达夫先生近年来对于文艺作品，极少写作。最近应杭江铁路局通车纪念之邀，旅游浙省中部名胜，山川佳丽，都来笔底，凡成游记文十余篇，都为此集。达夫先生之散文小品，久已脍炙人口，此书尤可推为今年“小品年”之上选。（一九三四年八月《现代》第五卷第四期）

可见当时文坛就对郁达夫的山水游记评价很高。后来的文学史家也认为郁达夫的山水游记把“现代的山水游记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俞元桂主编《中国现代散文史》修订本，一九九七年山东文艺出版社版）。这还不包括郁达夫未能收集而散见于当时各种报刊的大量山水游记。现在《郁达夫全集》中所收录的郁达夫游记，在他的散文创作中占着一个相当突出的位置。不仅如此，在郁达夫的小说和自传（未完成）中，也有许许多多生动的风景描写，郁达夫其实是五四新文学运动初期最早在小说中尝试现代风景描写的。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了风景写作，恐怕也就没有了郁达夫。

人类对风景的认知历史可以追溯到很早，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的山水游记和山水诗也是源远流长。郁达夫在小说《沉沦》中就引用过唐代诗人吴融《富春》“一川如画”的诗句。他的山水游记正是继承了“人文化”和“文人化”的中国山水游记传统，不仅文笔优美，写景细腻，而且多引用历代名家的笔记和游记，多引用古典诗词和联语，也多引用方志和乡邦文献，这些引用又都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郁达夫的山水游记中始终有一个有着丰富的风景阅历的作者在，有一个活生生的郁达夫在，这就形成了郁达夫山水游记特别显著的标记，也凸显了郁达夫个人独特的“风景的发现”（日本柄谷行人语）。

郁达夫是浙江富阳人（富阳现已并入杭州市），故乡山明水秀，乡思绵绵不断，所以，郁达夫的山水游记以写杭州和富阳一带为中心，并由此向浙江各地辐射，向大江南北辐射。他写杭州富阳，写浙东浙西，写苏州扬州，写北京福州，乃至写南洋的槟城和马六甲，都引人入胜，自出机杼。他不但写出了这些所到之处的自然美景，还记录了这些地方当时的风土人情。他带着现代人的眼光，带着受过西方文化洗礼的观察者的眼光来描绘和阐释他所看到的一切，不但让当时也让今天的读者兴味盎然。《钓台的春昼》、《故都的秋》、《花坞》、《西溪的晴雨》、《超山的梅花》、《江南的冬景》等等，也都成了脍炙人口的现代经典名篇。

本书汇集郁达夫各个时期的山水游记，除了过于专门的《黄山札要》等个别篇章限于篇幅未入选外，郁达夫留下的山水游记已荟萃于此矣。一编在手，希望能带给读者以全新的阅读感受和更多的鉴赏启示，正如郁达夫自己所说的，阅读这些游记能“使人性发现，使名利心减淡，使人格净化”（《闲书·山水及自然景物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