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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七天悄然过去了,埃德加·林顿的病情每天都在发生急剧的变化。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给病魔折磨得衰弱不堪了;现在,他的病情更是在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恶化。

我们还想瞒着凯瑟琳,但她那么机灵,哪里能瞒得住她。她心里暗自揣度,思忖着那可怕的可能性,渐渐地,可能变成了确定无疑。

当礼拜四又来临时,她没有勇气提起骑马出去的事。我替她说了,并且得到许可,叫她到户外走一走。原来,她父亲每天都到书房少待一会儿,他只能坐极短的时间,于是,这书房和他的卧房便成了她的整个天地。她不是俯在父亲枕边,就是坐在他身旁,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由于连日守护和心里悲哀的缘故,她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主人还真巴不得把她打发出去,换换环境和伙伴,他自以为这会使她高兴起来,并且欣慰地抱着一个希望:将来他死后,女儿不至于落得孤苦伶仃。

我从他说的几句话里猜测,他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他外甥既然长得像他,心地也会像他,因为从林顿的来信,看不大出或根本看不出他性格上有什么缺陷。而我则出于可以谅解的弱点,又不忍心去纠正他的这一错觉,只是自问: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即使知道了真情,对此也将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机会加以补救,那我再去骚扰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推迟到下午才出门。那是八月里一个金灿灿的下午,从山上吹来的每一缕清风,都洋溢着生气,仿佛无论谁把它吸进去,即便是气息奄奄的人,也会恢复生机。

凯瑟琳的面孔恰似那风景——忽而掠过一阵阴影,忽而又豁然开朗。不过,阴影停留得长些,开朗的时间比较短暂,她那颗小小的可怜的心,甚至为这转瞬间忘记了忧愁而责备自己呢。

我们看见林顿还在他上次选择的地点张望。我家小姐下了马,对我说,她决定只待一会儿,让我最好骑在马背上别下来,牵着她的小马就好。可我不同意,我不想冒险让我监护的人离开我一分钟。于是,我们一道爬上那石楠丛生的斜坡。

这一次,希思克利夫少爷比较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然而那种热情不是兴高采烈的热情,也不是满怀喜悦的热情,而更像是害怕。

“来晚啦!”他局促而吃力地说道,“你父亲不是病得很重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为什么有话不直说呢?”凯瑟琳刚要问候又咽了下去,大声嚷道,“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你不需要我呢?真奇怪,林顿,这是你第二次把我叫到这里来,显然只是为了惹我们两个苦恼,别无其他理由!”

林顿颤抖着,望了望凯茜,半是哀求,半是羞愧,但是他表姐却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忍受这种令人费解的举动。

“我父亲是病得很重,”她说,“为什么把我从他床边叫走呢?你既然巴不得我失约不来,为什么不打发人叫我免了算啦?来!我希望你解释一下。我丝毫没有心思耍儿戏开玩笑,现在也不能迎合你的装腔作势!”

“我的装腔作势!”林顿喃喃说道,“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呢?看在上帝的分上,凯瑟琳,别生这么大的气!随你怎么瞧不起我好了,我是个没出息的、胆小怕事的可怜虫,任你怎么瞧不起我,也不会过分!不过,我太不中用了,不值得你生气——要恨就恨我父亲,别恨我,还是瞧不起我吧!”

“无聊!”凯瑟琳气冲冲地嚷道,“愚蠢的傻瓜!瞧呀!他在哆嗦,好像我真要碰他似的!你用不着乞求人家瞧不起,林顿,人人都会自发地成全你的。走开!我要回家了。真是胡闹,把你从壁炉边拽出来,假装——我们假装什么呀?放开我的衣服!如果我看你哭哭啼啼,吓得胆战心惊,就怜悯你,你应该拒绝这种怜悯!埃伦,告诉他这种行为多不光彩。起来,别把自己贬成一条可鄙的爬虫——可别。”

林顿泪流满面,带着痛苦的神情,羸弱无力的躯体摔倒在地上,仿佛由于极度惊恐,他的身子抽搐起来。

“哦!”他抽泣着说,“我受不了啦!凯瑟琳,凯瑟琳,我还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敢告诉你!可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没命啦!亲爱的凯瑟琳,我的命握在你手里。你说过你爱我,你要是真爱我,这对你也不会有害处。那你不走了吧?仁慈可爱的好凯瑟琳!也许你会答应的——他要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呀!”

小姐见他痛苦至极,俯身去扶他。昔日的溺爱柔情战胜了眼前的气恼,她十分感动,也十分惊骇。

“答应什么?”她问道,“留下来?告诉我你说的这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就留下来。你说话自相矛盾,把我弄糊涂了!你安静下来,有话直说,马上告诉我有什么事压在你心头。你不会害我的,林顿,对吧?要是你能制止的话,你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我吧?我相信你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但是不会胆小到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吧。”

“可是我父亲恐吓我,”那孩子握紧瘦骨嶙峋的指头,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怕他——我怕他呀!我不敢说呀!”

“哦,好吧!”凯瑟琳以又怜悯又轻蔑的口气说道,“保守你的秘密吧,我可不是胆小鬼——你保全自己吧,我可不怕!”

她的宽宏大量又招来了林顿的眼泪。他没命地哭着,吻着她那扶着他的手,然而就是没有勇气开口。我在琢磨究竟是什么秘密,心想决不能因为我心肠软,就让凯瑟琳受罪,而去成全他林顿或其他什么人。这当儿,我听见石楠丛中发出一阵簌簌的响声,抬头一望,只见希思克利夫先生从山庄上走下来,快走到我们跟前了。他对我那两个同伴看都不看一眼,尽管他们离得很近,他完全听得见林顿在哭泣。他以几乎是热情的口吻向我打招呼,他对别人从不使用这种口吻,我免不了要怀疑这里边究竟有多少诚意。他说道:

“能在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看见你,可真难得呀,内莉!你在田庄过得好吗?讲给我们听听!据谣传,”他压低嗓音又说,“埃德加·林顿不行了——也许他们夸大了他的病情吧?”

“不,我家主人是快死了,”我答道,“这是真的。这对我们大家是件悲哀的事,但对他却是件幸事!”

“你看他还能拖多久?”他问。

“不知道。”我说。

“因为,”他接着说,一边盯着那两个年轻人,把他们都盯呆了——林顿似乎不敢动弹,也不敢抬头,凯瑟琳看他吓成那样,也动弹不得了——“因为那边那小子好像打定主意要坏我的事,但愿他舅舅快一点,在他前头死去。喂!这狗东西一直在耍那种鬼把戏吧?我早就教训过他了,不要哭天抹泪的。他和林顿小姐在一起,通常还活跃吧?”

“活跃?不——他显得万分痛苦,”我答道,“瞧他那样子,我要说,他不该陪心上人在山上闲逛,而应该躺在床上,由大夫来照顾他。”

“他过一两天会躺在床上的,”希思克利夫咕哝道,“不过首先——起来,林顿!起来!”他吆喝道,“不要趴在地上——马上起来!”

原来,林顿在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中,又趴倒在地上,我想这是由于他父亲瞅了他一眼的缘故:没有其他原因能叫他做出这种丢脸的事。他试了几次想爬起来,但是他那点微薄的力气早已消耗殆尽,他呻吟了一声,又倒下去了。希思克利夫走上前,把他提了起来,靠在一个草堆上。

“现在,”他抑制着他的凶残,说道,“我要发火了——如果你还不把你那点可怜巴巴的精神振作起来——你这该死的!马上起来!”

“我就起来,爸爸!”林顿气喘吁吁地说,“不过,别逼我,不然我要晕倒啦!我照你的意思做了——真的。凯瑟琳会告诉你,我——我——一直兴高采烈的。啊!待在我身边,凯瑟琳,把你的手给我。”

“抓住我的手,”他父亲说,“站起来!好啦——她会把胳膊伸给你的……这就对啦,望着她。林顿小姐,你会以为我是个魔鬼才能激起这样的恐惧。行行好,陪他走回家,好吗?我一碰他,他就发抖。”

“林顿,亲爱的!”凯瑟琳低声说,“我不能去呼啸山庄……爸爸禁止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我决不再进那个家,”林顿答道,“你不陪着我,我就不再进那个家!”

“住嘴……”他父亲嚷道,“凯瑟琳出于孝心而有所顾忌,对此我们应当尊重。内莉,你把林顿送进去吧,我接受你的意见,马上给他请大夫。”

“这敢情好,”我答道,“不过我得陪着我家小姐。照料你儿子不是我的事。”

“你这人太死板了!”希思克利夫说,“我知道——你是想逼着我拧这孩子,痛得他嗷嗷直叫,那样才能使你发发慈悲呀。那好吧,我的英雄。你愿意让我护送你回去吗?”

他再次走过去,做出像是要抓住那个脆弱东西的架势。但是林顿只是往后缩,紧紧拽住他表姐,摆出一副疯狂的死乞白赖的神情,央求她陪着他,真让她无法拒绝。

不管我怎样不赞成,我都阻止不住凯茜。的确,她又怎么能拒绝他呢?他究竟为什么害怕,我们无从知道,但他就是那样,简直给吓瘫了,似乎再稍微增加一点威吓,就能把他吓成白痴。

我们来到门前,凯瑟琳走进去,我却站住了,等着她把病人扶到椅子上,马上就会出来,不料希思克利夫先生把我往里一推,嚷道:

“我家没有闹瘟疫,内莉。我今天还想好好招待你们一番呢。坐下,让我关上门。”

他关上门,还上了锁。我吓了一跳。

“你们先吃些茶点,再回家去,”他又说道,“家里就我一个人。哈雷顿到里斯牧场放牛去了,齐拉和约瑟夫出去玩了。我虽然一个人待惯了,但是找得到的话,我还是愿意有几个有趣的伙伴。林顿小姐,就坐在他旁边吧。我把我这东西送给你。这份礼物不大值得接受,不过,我也没有别的好送的。我指的是林顿。看她眼睛瞪得多大呀!真奇怪,我对任何怕我的东西,都有一种野蛮的感觉!我要是生长在一个法律不那么严格、风尚不那么文雅的地方,我就会拿这两个人来个不急不忙的活体解剖,作为晚上的消遣。”

他抽了一口气,拍了一下桌子,对自己诅咒道:“对地狱发誓!我恨他们。”

“我可不怕你!”凯瑟琳实在听不进他说的那后半段话,便大声嚷道。

她走到他跟前,一双黑眼睛闪烁着激愤和坚毅的光芒。

“把钥匙给我——我要!”她说,“我就是饿死,也不在这里吃喝。”

希思克利夫把钥匙握在手里,手还摆在桌子上。他抬头望望,对她的大胆感到有点吃惊,也许从她的声音和目光中,想起了把这大胆传给她的那个人。

凯瑟琳伸手去夺钥匙,几乎从他那松开的手指中夺出来了。但是,她的这一举动把希思克利夫唤醒过来,他一下子又抓住了钥匙。

“听着,凯瑟琳·林顿,”他说,“站开,不然我就把你打倒在地,那会叫迪安太太发疯的。”

凯瑟琳也不理会这个警告,又抓住了他那只紧握着钥匙的手。

“我们就要走!”她重复道,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他那铁拳掰开。她发现指甲不起作用,便用牙齿使劲去咬。

希思克利夫瞅了我一眼,搞得我没有马上去干预。凯瑟琳光顾着掰他的手指,没注意他的脸色。他突然张开手指,放开了对方在抢夺的东西,但是没等凯茜拿到手,他就用松开的手抓住了她,把她拉过去按在他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往她头两边雨点似的狠打,假若凯茜能倒下的话,他打的每一巴掌都足以达到他威吓的目的。

看到这穷凶极恶的暴行,我怒不可遏地向他冲去。

“你这个恶棍!”我叫起来了,“你这个恶棍!”

他朝我当胸一捣使我住了口。我人胖,顿时气都喘不过来了。挨了这一下,加上心头怒火直冒,我不禁头晕目眩,踉跄着向后退,只觉得快窒息了,血管也要爆裂了。

两分钟后,这场吵闹结束了。凯瑟琳被放开了,用双手捂住了太阳穴,瞧那神情,好像拿不准她的耳朵还在不在。可怜的东西,好像一根芦苇似的哆嗦着,惊慌失措地靠在桌上。

“你瞧,我知道怎样惩罚孩子。”那坏蛋恶狠狠地说道,一边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钥匙,“现在,照我说的,到林顿那儿去,哭个痛快吧!明天我就是你的父亲了——再过三两天,你就只有我这一个父亲啦——这种苦头以后有你吃的——你倒挺能忍受的——你不是个脓包——如果我再在你眼睛里瞅见这种该死的强劲儿,我就天天让你尝一尝这滋味!”

凯茜没跑到林顿那里,却扑到我跟前,跪了下来,把滚烫的脸颊靠在我膝头上,放声大哭。她表弟缩在高背长椅的一角,像只耗子一样一声不响,他大概在暗自庆幸,这场惩罚落在别人头上,他却幸免了。

希思克利夫看见我们都给吓呆了,便站起来,动作麻利地亲自去泡茶,把茶杯和茶盘摆好。他倒好茶,递给我一杯。

“冲一冲肚子里的气吧,”他说道,“给你的和我的淘气宝贝各倒一杯。茶虽说是我沏的,里面可没下毒。我要出去找你们的马去。”

他一走,我们头一个念头就是找个出口逃走。我们试试厨房门,不想外面给闩上了。我们看看窗子,一扇扇都太窄,连凯茜的小身子也钻不过去。

“林顿少爷,”眼看我们给正式囚禁起来了,我便喊道,“你知道你那个恶魔般的父亲想干什么,你要告诉我们,不然我就掴你耳光,就像他掴你表姐一样。”

“是呀,林顿,你要讲出来,”凯瑟琳说道,“我是为了你才来的,你要是不肯讲,那就是没心没肝、忘恩负义。”

“给我点茶,我渴了,然后我再告诉你们。”他回答道,“迪安太太,你走开,我不喜欢你戳在我面前。咳,凯瑟琳,你把眼泪掉进我的茶杯里啦!我不喝这杯,给我换一杯。”

凯瑟琳又推给他一杯,然后擦擦自己的脸。那个小可怜虫的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让我作呕,他已经不再替自己害怕了。他在荒野上表现出来的极度痛苦,自从一踏进呼啸山庄,就立刻消失了。于是,我猜想他父亲一定威胁过他,他若不能把我们哄骗到山庄来,就要遭到一顿可怕的毒打。事情既然办成了,他眼下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爸爸要我们结婚,”他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他知道你爸爸不会允许我们现在就结婚,他怕等下去我会死掉,所以我们明天早晨就结婚,这一整夜你得待在这儿。如果你照他的意思办,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了,把我也带去。”

“把你也带去,你这个可怜巴巴的呆子?”我惊叫道,“你们结婚?啊唷,那人疯啦,要不然,他把我们个个当成傻子啦。难道你以为,那位花容月貌的小姐,那位健康活泼的姑娘,会把自己和你这样一个快死的小猴子拴在一起吗?且不说凯瑟琳·林顿小姐吧,难道你妄想会有哪位姑娘要你做丈夫吗?你耍弄哭哭啼啼的卑鄙伎俩,把我们骗到这儿来,真该抽你一顿鞭子。别做出一副蠢相!就凭着你这卑鄙伎俩,加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真想狠狠摇你几下。”

我只轻轻摇了他一下,却引起他一阵咳嗽,他便故技重演,又是呻吟,又是哭泣,凯瑟琳责备起我来。

“整夜待在这儿?不!”她说道,慢慢地望望四周,“埃伦,我要烧掉这道门,反正我要出去。”

她正想说干就干,不料林顿又是为了保命要紧,惶恐地跳起来了。他用瘦弱的双臂抱住小姐,呜呜咽咽地说:

“难道你不想要我,不想救我——不要我去田庄了吗?哦,亲爱的凯瑟琳!你千万别走,别丢下我。你一定要听我爸爸的话,一定!”

“我得听我爸爸的话,”凯茜回答说,“不让他为这件事担惊受怕。一整夜!他会怎么想?他已经在焦急了。我要么打开一条路,要么烧出一条路,好冲出这房子。安静些!你没有危险——可你要是妨碍我——林顿,我爱爸爸可胜过爱你!”

这小子就怕他父亲发火,这极度的恐惧又使他恢复了懦夫的辩才。凯瑟琳给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仍然坚持要回家,并且反过来恳求林顿,劝说他不要那么自私,光想到自己的痛苦。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当儿,那个把我们监禁起来的人又进来了。

“你们的牲口都跑掉了,”他说道,“而且——嗨,林顿!又哭鼻子啦?她对你怎么啦?得啦,得啦——别哭啦,睡觉去吧。再过一两个月,孩子,等你手臂有了劲,就能回报她眼下对你的暴行了。你在渴望纯洁的爱情,是吧?别无他求——她一定会答应你的!好啦,睡觉去吧!齐拉今晚不在这儿,你得自己脱衣服啦。嘘!别闹啦!你一进了自己的屋子,我就不会走近你了,你也用不着害怕啦。没想到,你这回干得还不错。其余的事由我来办好了。”

他说这番话时,顺手打开门,让他儿子过去。他儿子走出门时,活像一只哈巴狗,唯恐给他开门的人故意使坏,关门挤他一下。

门又锁上了。希思克利夫走到壁炉边,我和我家小姐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凯瑟琳抬头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护着脸:希思克利夫一走近,她又产生了一阵疼痛的感觉。换了别人,看到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谁也狠不起来,可希思克利夫却沉着脸瞪着她,咕哝道:

“哦,你是不怕我吗?你的勇气完全给遮掩起来了,你看上去怕得要命呢!”

“我现在是怕,”凯茜答道,“因为我要是待在这里,爸爸会着急的,我怎么能忍心叫他着急呢——当他——当他——希思克利夫先生,放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顿,爸爸希望我嫁给他的,我也爱他。本是我心甘情愿的事,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呢?”

“看他敢强迫你!”我嚷道,“国有国法,感谢上帝,国有国法!虽说我们是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哪怕他是我儿子,我也要告发他。真是罪大恶极,即使是牧师犯了,也休想得到免诉!”

“住口!”那恶棍喝道,“你嚷嚷什么,见鬼去吧!我不要你说话。林顿小姐,一想到你父亲会着急,我感到高兴极了,我会得意得睡不着觉。你告诉我会出这种事,这更使我下定决心让你非在我家待上二十四个钟头不可。至于你答应嫁给林顿,我会叫你信守诺言的,因为你不照办,就休想离开这里。”

“那就打发埃伦去吧,让爸爸知道我平安无事!”凯瑟琳一边伤心地哭着,一边嚷道,“或者现在就让我结婚。可怜的爸爸!埃伦,他会以为我们走丢了。我们怎么办呀?”

“他才不会呢!他会以为你侍候他侍候腻了,就跑开去玩一玩。”希思克利夫回答道,“你无法否认,你是违背了他的禁令,自愿走进我家的。自然,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想多玩玩,讨厌看护病人,何况那病人只是你父亲。凯瑟琳,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他最快乐的日子就结束了。我敢说,他诅咒你来到人世(至少,我诅咒)。他离开这个人世时,也完全可以诅咒你。我要和他一起诅咒。我不爱你!我怎么能呢?哭去吧。照我看来,这将成为你今后的主要消遣了,除非林顿能补偿你的其他损失,你那位深谋远虑的父亲似乎倒挺异想天开的,认为他可以补偿。他那些信里的劝告和安慰,真使我大为开心。他在最后一封信里,劝说我的宝贝关心他的宝贝,将来娶了她以后,还要体贴她。又是关心,又是体贴——那岂不是成了父爱!但是,林顿却要把他全部的关心和体贴用在他自己身上呢。林顿能出色地扮演个小暴君。不管有多少只猫,只要给拔掉牙齿,剪掉爪子,他能下手一只只地折磨。我向你担保,等你回家以后,你准会把一些有关他温柔体贴的动人故事讲给他舅舅听。”

“你这话说对了!”我说道,“就是要讲明你儿子的品性,让人看看他多么像你,然后我希望凯茜小姐重新考虑一番,不要轻易接受这条毒蛇!”

“我现在倒不大介意讲讲他那些可爱的品德,”他回答道,“因为你家小姐要么得接受他,要么就得遭囚禁,还要由你陪着,直到你家主人死去。我可以把你们两个关在这里,搞得谁也不知道。你要是不信,就鼓动她收回她的许诺,你就有机会断定了!”

“我不收回我的许诺,”凯瑟琳说道,“如果我结完婚可以去画眉田庄,我愿意这就嫁给他。希思克利夫先生,你是一个残酷的人,但不是一个魔鬼。你不会仅仅为了坑人,就要毁掉我一生的幸福,让我抱恨终身吧。如果爸爸以为我故意抛开了他,如果他没等我回去就死了,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呀?我已经不哭了,可我要跪在这儿,跪在你面前。我不起来,我的眼睛要始终望着你的脸,直到你回看我一眼!不,别转过脸去!看看我吧!你不会看到什么惹你生气的。我不恨你。我不气你打了我。难道你这一辈子从没爱过任何人吗,姑夫?从来没有?啊!你一定要看我一眼——我好可怜呀——你不会不难过,不会不怜悯我的。”

“拿开你那水蜥般的手指。走开,不然我要踹你了!”希思克利夫嚷道,野蛮地推开小姐,“我宁愿让一条蛇来缠住我。见鬼,你怎么会想到向我摇尾乞怜来啦?我讨厌你!”

他耸耸肩——当真抖了抖身子,就像他身上有一条可憎的虫子在爬,然后他把椅子猛地往后一推。这时,我立起身来,张开口要大骂一顿,不想第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声恐吓堵回去了。他说,如果我敢再多吐一个字,就把我单独关进一间屋子里。

天渐渐黑了——我们听见花园门口有说话声。我们的这位主人赶快跑出去了。他倒满机警的,我们则不行了。与人谈了两三分钟之后,他一个人回来了。

“我还以为是你表哥哈雷顿呢,”我对凯瑟琳说道,“我倒希望他能回来!他也许会帮我们说话,谁知道呢?”

“是从田庄派出的三个仆人找你们来啦,”希思克利夫听见了我的话,便说道,“你本该打开一扇窗子,往外面呼叫的。不过,我可以发誓,那个小丫头很高兴你没有呼叫。我敢肯定,她巴不得给留下来。”

一听说错过了机会,我们俩难过得再也忍不住了,便放声大哭起来,希思克利夫由着我们哭到九点钟。然后他就叫我们上楼,穿过厨房,到齐拉的房里去,我悄悄劝我的同伴服从他。也许我们可以设法从那边的窗户爬出去,或者登上阁楼,从天窗爬出去。

谁知这里的窗子跟楼下的一样窄,阁楼上的活动天窗也压根儿上不去,因为我们像先前一样,给锁在房里了。我们俩谁也没有躺下来。凯瑟琳就待在窗前,焦急地盼望早晨到来。我一再恳求她休息,我所能得到的唯一回答,只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摇来摇去,苛责自己屡次失职。我当时觉得,我家主人和小姐的所有不幸都是由于我的失职造成的。我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但是,在那个凄惨的夜晚,在我想象中却是如此,我觉得希思克利夫的罪过比我的还轻些。

七点钟时,希思克利夫来了,问林顿小姐起来了没有。

小姐马上跑到门口,回答说:“起来了。”

“那就来吧。”希思克利夫说道,一边打开门,把她一把拉了出去。我站起来想跟出去,但他又把门锁上了。我要他放我出去。

“耐心点,”他回答道,“我一会就派人给你送早饭来。”

我气愤极了,砰砰地撞击门板,把门闩摇得咔嗒咔嗒响。凯瑟琳问道,怎么还要关着我。希思克利夫回答说,我还得再忍耐一个钟头。随即,两人便走了。

我忍耐了两三个钟头。最后,我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不是希思克利夫的脚步声。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一个声音说道,“开门!”

我急忙打开门,一见是哈雷顿,他带的食物够我吃一整天的。

“拿去!”他又说,把盘子塞到我手里。

“待一会儿吧。”我开口了。

“不行!”他嚷了一声便走了,我再怎么恳求也留不住他。

我就在那里给关了一整天,一整夜;又一整天,一整夜;又一整天,一整夜。我总共给关了四天五夜,除了每天早晨看见哈雷顿一次,就什么人也见不到,而哈雷顿又俨然是个模范的看守——任你想怎么激发他的正义感和同情心,他一概绷着个脸,一声不吭,充耳不闻。 UnhGT4IIVD9zP3z/1GP1TTycUca9/d/b4/mcwCm4QKrCCF1ZXOIP0qJ0t3e1Mw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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