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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天夜里十二点左右,你在呼啸山庄看见的那个凯瑟琳出生了:一个只怀了七个月的瘦小的婴儿。两个钟头以后,那位母亲就死了,她始终没有恢复知觉,既不知道希思克利夫走了,也不认得埃德加。

埃德加丧妻以后,精神受到沉重打击,这事太让人心酸,不便细说。后来的结果表明,他心里有多么沉痛。

依我看,他还有一件很伤心的事,就是凯瑟琳没有给他留下一个继承人。我眼盯着那个羸弱的孤女时,就要哀叹这件事。我心里在骂老林顿,他只是出于天生的偏爱,把财产传给他自己的女儿,而不传给他儿子的女儿。

可怜的小东西,真是个不受欢迎的小毛头啊!她刚生下来的头几个钟头里,就是要哭死了,大家也毫不在意。后来我们弥补了这种冷落,但是她生下来孤苦伶仃,最终可能还是这个下场。

第二天早晨,外面天朗气清,一派生机。晨曦透过百叶窗悄悄地潜入寂静的屋子,在卧榻和睡在上面的人身上洒下了一层温煦柔和的红光。

埃德加·林顿头枕着枕头,眼睛闭着。他那副年轻俊秀的面孔,几乎像他旁边那具尸体的面孔一样煞白,几乎一样纹丝不动。不过,他那是肝肠痛断之后的沉静,而凯茜却是绝对的宁静。她眉头舒展,眼睑闭合,嘴唇含着笑容,天堂的天使也不会比她看来更美丽。我也被她的无比恬静所感染。我凝视着她那副无牵无挂的神圣安息者的形象,心里从没觉得这么虔诚过。我情不自禁地重复起她几个钟头前说过的话:“无与伦比地超越你们所有的人!无论是仍在人间,还是如今上了天堂,我的灵魂都与上帝同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特性,反正我守灵的时候,只要没有哪个人大哭大叫、悲恸欲绝地跟我共守的话,我很少感到不快活。我看到一种人间和地狱都不能惊动的安息。我相信那没有止境、没有阴影的身后生活——他们进入了永恒——在那里,生命无限延续,爱情无限和谐,欢乐无限充盈。我当时注意到,林顿先生如此痛惜凯瑟琳的幸运超脱时,甚至他那样的爱情中也夹杂着多少自私成分啊!

当然,有人会怀疑,她度过了任性而急躁的一生之后,最终是否配在天堂里有一个安息之处。遇上冷静思考的时候,人们可能会怀疑;但是,在她的遗体面前,却无法这样做。这遗体保持着自己的宁静,这似乎表明,它先前的灵魂也同样安静。

“先生,你相信这样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真是快乐的吗?我很想知道。”

我觉得迪安太太问得有点邪乎,便拒绝回答她。她接着说道:

“追溯一下凯瑟琳的人生历程,我恐怕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她是快乐的,不过我们还是把她交给上帝吧。”

主人看样子睡着了。日出不久,我就大胆地走出屋子,偷偷地来到清新的空气里。仆人们以为我守了一夜守困了,想出去醒醒神。其实,我的主要意图是看看希思克利夫先生。如果他整夜都待在落叶松林里,他就听不到田庄里的骚动,除非他也许会听见送信人奔赴吉默顿的马蹄声。如果他走近一些,他大概会从灯光闪来闪去,大门忽开忽关,察觉到里面出了什么事。

我想找到他,可是又怕找到他。我觉得应该把这可怕的消息告诉他。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可是又不知道如何了结。

他在那里——至少在进入园林几码深的地方,靠着一棵老梣树,头上没戴帽子,抽了芽的枝头上凝聚了不少露水,在他周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把他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他就以这副架势站了许久,因为我看见一对黑鸫,离他仅有三英尺远,窜过来窜过去,忙着筑巢,他虽说就在近前,它们只把他当作一根木头。我一走近,它们便飞走了,希思克利夫这才抬起眼睛,开口讲话。

“她死了!”他说,“我不等你来告诉就知道了。把你的手绢收起来——别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你们都该死!她不稀罕你们的眼泪!”

我既为凯瑟琳哭泣,也为他哭泣。有时候,我们还真怜悯那些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怜悯心的人。我乍一看到他的脸,就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这不幸的结果。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傻念头,认为他的心平静下来了,而且他还在祈祷,因为他的嘴唇在翕动,眼睛盯着地。

“是的,她死了!”我回答道,一面遏止住抽泣,擦干了脸颊,“我希望是上天堂了。我们要是接受应有的告诫,改邪归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到她那里去!”

“那她接受了应有的告诫啦?”希思克利夫问道,摆出一副讥诮的神气,“她是不是像圣徒似的死去啦?来,给我讲讲这件事的真实情况。究竟——”

他尽力想说出名字,但又说不出来。他闭紧嘴唇,与内心的悲痛默默地抗争着,同时又以毫不畏缩的凶狠目光蔑视我的同情。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终于又开口了。他尽管很刚强,却想在背后找个支撑的地方,因为经过一番内心的抗争之后,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着。

“可怜的人儿!”我心想,“原来你也有着跟别人一样的心肠和神经啊!你为什么极力想要把它们掩藏起来呢?你的骄傲蒙骗不了上帝!你自讨上帝来折磨你的心灵和神经,直至逼迫你发出了屈辱的呼喊!”

“像羔羊一样安静!”我高声答道,“她叹了口气,伸了伸身子,像孩子一样醒过来,随后又入睡了。五分钟以后,我感到她心口微微跳了一下,然后便静止了!”

“那——那她提起我没有?”他犹豫不决地问道,好像唯恐我一回答他的问题,他会听到一些让他受不了的情节。

“她一直没有恢复知觉。从你离开她的那时候起,她就谁也认不得了,”我说道,“她躺在那儿,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她最后的思绪回到了愉快的童年时代。她在温柔的迷梦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同样快活地醒来!”

“但愿她在痛苦中醒来!”他带着令人害怕的激烈情绪,跺着脚嚷道,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难以遏止的激愤,不由得呻吟起来,“唉,她至死都是一个说谎的人!她在哪里?她不在那里——不在天堂,也没有毁灭——在哪里?哦!你说你毫不关心我的痛苦!我要做一个祈祷——我要反复做下去,直至舌头发硬。凯瑟琳·厄恩肖,只要我活着,就愿你得不到安宁!你说我毁了你——那就缠住我吧!被害的人总是缠住凶手。我相信——我知道魔鬼一直在人间游荡。那就始终缠住我——不管你以什么形象显现——把我逼疯吧!只是千万不要把我撇在这深渊里,叫我找不到你!哦,上帝!真是没法说呀!我没了命根子可没法活啊!我没了灵魂可没法活啊!”

他拿头撞击着那满是疤节的树干,然后抬起眼睛,大声吼叫着,那样子不像人,倒像一头快被刀和矛刺死的野兽。

我看见树皮上溅了好几块血斑,他的手和额上也都沾满了血迹。也许,我目睹的情景已在夜里上演过好几次了,现在只是重演一次而已。这并不能激起我的同情——我只感到胆战心惊。不过,我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扔下他。然而,他一定下神来,发现我在望着他,就大喊大叫地要我走开,我只好从命。我可没有能耐让他安静,或者给他安慰!

林顿夫人的葬礼,定于她死后接着的那个礼拜五举行;在这之前,她的灵柩还不合盖,撒满了鲜花和香叶,停放在大客厅里。林顿日日夜夜待在那里,不睡觉地守护着。还有一个情况,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给蒙在鼓里:希思克利夫至少夜夜守在外面,同样不睡觉。

我没有跟他接触,但是我知道,他要是办得到的话,还是想要闯进来。到了礼拜二,天黑不久,主人迫于极度疲劳,离开了一两个钟头,这时我让希思克利夫的坚持打动了,便去打开了一扇窗户,好给他一个机会,向他偶像那凋谢了的容颜作一次最后的告别。

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行动谨慎、迅速。他谨慎得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不知道他进来了。说真的,若不是死者脸上的罩布有点乱,若不是在地板上见到一绺淡色的头发,我还不会发现他来过了。那绺头发是用一根银线扎着的,我仔细一看,认定那绺头发是从凯瑟琳脖子上挂着的一只小金匣里拿出来的。原来是希思克利夫打开这小金匣,扔掉了嵌在里面的头发,把他自己的一绺黑发装了进去。我把两绺头发拧成一股,一起装进小金匣里。

当然,厄恩肖先生被邀请参加他妹妹的送葬仪式。他没有表示推托,但他始终没来。因此,除了死者的丈夫之外,送葬者全是佃户和仆人。伊莎贝拉没有受到邀请。

使村民们吃惊的是,凯瑟琳的安葬地,既不在教堂里林顿家族那座雕刻的墓碑下面,也不在外面她娘家的祖坟旁边。她的墓穴给挖在教堂墓地一角的青草坡上,这里的围墙很低,荒野上的灌木和越橘都爬过墙来,泥炭几乎要把墙淹没了。如今她丈夫也葬在同一地点,他们坟上都立着一块简单的墓碑,坟脚边还有一块普通的灰石头,作为坟墓的标志。 EZMomjFUIAosj5EqhOcdSO3RNTdlLMXQ3hkcr/F0uSj1wWnGi4zdQNcsX7bjG3S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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