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王守仁当然不会唱这首歌,但一定会有类似的感触。只有十三岁的他,就深深理解到了人生的无奈、命运的无情。“痛不欲生”这四个字,不再只是写在纸上的成语,还是他的真切感受。
成化二十年,母亲郑氏突然离开了人间,具体时间不详,死因同样不详。这足以说明,王家对这位少奶奶有多不重视。
王守仁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还不会说话的那些年月里,母亲是如何天天向佛祖祈祷,如何夜夜哭泣;在父亲抡着板凳修理自己的时候,母亲不顾一切地劝阻,不惜跪下为自己求情;有多少个酷暑,母亲守在他的床边,为他驱赶蚊虫;有多少个冬日,母亲会顶着寒风跑出家门,为生病的自己请大夫……
可是,自己却喜欢和母亲顶嘴,因为她从来不会像父亲一样发怒;自己还喜欢捉弄母亲,躲在角落里故意让她找不着,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暗自得意。为什么不能在她还能看到的时候,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汗水?为什么不能在她还能听到的时候,大声地说一句:母亲,您辛苦了!
每个生命都是这个星球的过客,都有告别亲人的那一天。只是谁也不希望那一天来得太快,总是希望与亲人相伴的时间能够长一些。
母亲的死,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与重要的亲人永久别离。这个年轻的生命,开始考虑起了生与死这样宏大的问题。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活在一个没有关怀与爱的世界上,就算长命百岁,比死亡又能强到哪里去?
但奇怪的是,王华对老婆的死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他没有留下悲痛欲绝的话语,没有留下深情哀婉的悼文,没有一个丈夫对亡妻的深刻怀念,反倒是留下了一些被历史学家和八卦爱好者一致关心的逸事。
老婆死后没多久,王状元就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它让儿子非常愤怒,让老子不能理解,让皇上刮目相看,让街坊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让翰林院同事在酒桌上有了热烈讨论的话题。
王华办完了丧事办喜事,收完了红包再收红包。妻子死后不到一年,他就在王府大办婚礼了。
新娘子姓赵,比王守仁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老爹给你娶媳妇,你还有意见?
不过王守仁此时才十四岁,犯得着这么早结婚吗?身体器官还没有发育成熟呀。
想多了,这妹子是王华给他自个儿准备的。怎么,不服气吗?我老人家是当朝状元,刚满四十,还处于一个男人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凭个人魅力娶个十七岁的媳妇,犯法了?
更让我等loser(失败者)眼红的是,王华一不做二不休,顺道纳了一位杨姓小姐为妾。
王华成亲的那一天,王家大院那是相当热闹,高朋满座。好在当时的媒体不发达,不然,以王状元的知名度和事件本身的娱乐性,足以登上很多报纸的头版,出现在多家网站的重点推荐位。
刚摘下重孝的小守仁,也被突如其来的喜庆气氛搞昏头了:母亲难道复活了?
婚礼当天,父亲把一个身形婀娜、服饰华丽的美女领到王守仁跟前,让他叫娘。这孩子定神一看,呆住了:这娘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见她蛾眉皓齿,面庞秀丽,皮肤白皙,身形婀娜,真的好美好标致。十四岁的男孩子,对女性魅力已经有初步的认识了。不过这没有用,这改变不了自己对她的讨厌——娘只有一个,谁也代替不了!
王华成功再婚,并且娶了一枚非常漂亮妩媚的年轻女子(可能还是正宗的北京大妞),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也让他在家里的地位火速下降。美女老婆当然是王华的快乐之源,他对老婆唯命是从;儿子守仁对自己的态度,也明显不如以前尊敬了,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如果生活在今天,继母赵氏甚至还不到结婚年龄。只因老爸收了王大叔的彩礼,自己就被迫上了王大叔的花轿,进了王大叔的洞房,做了王大叔的二婚妻子。王华既不英俊也不浪漫,床上床下功夫都不怎么样,但人家毕竟是状元之才、朝廷重臣,名利双全。
更重要的是,王大叔很疼媳妇,对她言听计从,体贴入骨,无微不至。自己在王府的地位真是没的说,想吃什么自己做主,想买什么他掏钱,那就委屈一下吧。
不过,赵氏还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那双本来应该绣花、弹琴的纤纤素手,却经常把家里的棒子和扫把抡得倍儿欢。当然她可不是去干家务、做农活——那不是一个有身份的贵妇人应该做的——而是拿前任王夫人的儿子出气。谁让这小子不认自己当妈,而且对自己不尊重呢?
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心肝,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王华还真不好办。一来自己很疼老婆,凡事都让着她;二来这个王守仁也正处于顽皮捣蛋的时期,自己有时候同样有想抽他的冲动;三来单位工作忙,经常要加班,老婆趁机打孩子,他也没法管。
王伦夫妇倒是心疼孙子,但对儿媳的暴行也没有多大约束力。可怜的小守仁,又能有什么对策呢?
这天,天色将晚,老王又在翰林院加班。当年的北京,街上没有酒吧可泡,家里也没有电视可看,更不鼓励女性shopping(购物)和shaping(塑形,指去做美容),她们通常只能早点上床休息。
继母洗漱完毕后,伸着曼妙的懒腰进了卧室,打着诱人的哈欠走到床边,伸出粉嫩的小手拉开被子,准备优雅地躺下来休息。忽然,她眼前一黑,“啊!”地惨叫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鸟从被子中一飞而起,发出凌厉的怪叫声,在卧室里盘旋。继母不过是个小姑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修理王守仁时的果断与从容荡然无存,只会躲在帐子里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一个丫鬟闻声赶来,麻溜地支起了窗户。大鸟转悠了片刻,从窗口飞出去了。而可怜的继母,一晚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第二天一早,她立即命人去请当地有名的女法师,以消除凶鸟进宅的晦气。
工夫不大,一位穿着盛装、举着法器的大婶就走进了王家大院。听继母讲述了事件经过之后,法师微微一笑:“这个好办,我请一位真神下凡,包能为你带来好运,消除灾祸。”可怜的继母瞪着通红的双眼,欣喜地询问:“真的吗?”
法师摆了摆手,丫鬟忙把准备好的银子送给她。法师揣好钱,就在原地念念有词。不多久,她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继母和丫鬟忙俯下身子想去搀扶,只见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刚一张嘴,就把继母吓得花容失色:“你是……”
法师是这么说的:“姑娘,我家相公一切安好?”
看继母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法师一把推开佳人的娇躯,猛地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连姑奶奶我都不认识?我就是那个挨千刀的王华(众人表示诧异)——他老婆,听说我刚走没几个月,他就娶了一个小狐狸精,是不是你啊?”伸手过来就是一记耳光。继母一边躲闪一边求饶:“大姐息怒,是王老爷向家父下了丰厚的聘礼,我才被迫嫁给他,真不是我故意要勾引他啊!勾引也要勾上档次的不是?”
“什么,嫁给我相公还委屈你了是不是……”说着还要打。突然,法师停住了:“我儿守仁何在?”
“他上学去了。”
“上学去了?我听说,你经常虐待我的孩儿,经常打他,是不是?”
“没有啊大姐,我从来不打他……”
“是吗,那我怎么总能听到他的哭声?要不,我们去学堂找他问问?”
“不要啊大姐……”继母腿一软,当场给她跪下了:“大姐你放心,我今后一定好好照顾您的孩子,一定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看着小美女梨花带雨地哭泣,法师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真如此,那不就太残忍了吗?她只是板着面孔,冷冷地说道:“此话当真?你说话算数吗?”
“我发誓,我发毒誓啊……”
“姑且就信你这一次,如果下次让我逮到你,那我就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双手还在不停地比画着,小美女已经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了。
话音未落,法师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不大工夫,她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也恢复了和蔼的表情,看着守护在旁的小美女:“夫人,我刚才去哪里了?”
继母哆哆嗦嗦地讲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之后,法师善解人意地安慰她:“夫人放心,凶象已除,以后有事再来找我,下次半价哟……”
继母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地送法师出门。
从此,赵氏对王守仁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再不打他了,还给他缝衣服,给他煲汤,甚至王华教训儿子时,只要被她看到,她都要朝老公瞪眼睛。
王守仁这个乐啊。
可怜的继母,完全被“变故”吓坏了,她就不知道定下神来想一想,自己态度转变,最大的受益人是谁?能做出这种事,最大的嫌疑人是谁?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会是幕后主使?让我们坐上时光机,回到事故现场看看吧。
镜头一:王守仁带着两个助手,扛着捕鸟工具,在林中抓了一只老大的鸮。然后潜回家中,溜进继母卧室,把大鸟塞在床上的被子中。
镜头二:王守仁叫住了丫鬟,吩咐她:如果这样这样,你就那样那样……
镜头三:王守仁挥舞着一张银票,在女法师耳边嘀嘀咕咕,后者不断点头,间或忍不住哈哈大笑……
乖乖,完成这一切的王守仁,当时可只有十四岁啊。谁说看兵书没有用?谁说下象棋是浪费时间?谁说组织真人CS是瞎胡闹?没有前面那些积累,刚到青春萌动、垂涎妹子的年纪,他能打出这样的组合拳,能打完这样的漂亮仗吗?
有人也许会说,小小年纪就这么诡计多端,怎么还能成圣人呢?王守仁的招数是损了点,但只是为了争取自己在家中的正当权益,绝对不是想加害继母。因此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说上是自救,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讲,说不上无可厚非,但也是情有可原了。
更重要的是,从此之后,王守仁并没有继续捉弄或恐吓赵氏;成人之后,对她更是恭敬有加,如同对待亲生母亲一样。
摆平了继母,王守仁就可以安心读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