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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寻访佛道,折腾中受益良多

每个人都有一副头脑,但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对一般人来说,刑部清吏司的工作既没有什么压力,又不用承担多少风险,待遇还算马马虎虎。这个级别的小官,通常不用上朝议政,奉天殿没他们磕头的地方。

每天,王阳明只要卯时(早晨五到七点)到办公室报到(人称“点卯”),泡上一杯龙井,翻开一本卷宗,就算开始工作了,大部分时间其实无事可做。只要领导不在,大可随便聊些国家大事、坊间传闻。出去吃顿饭,一个时辰后再回来也不扣工资。正是打发时间、耽误青春的良好选择。

可惜,这个岗位上安排的是一个从十三岁起就坚定不移地以成圣为目标的有志青年。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让他无法容忍,没有成就感与挑战性的劳动让他相当痛苦,看不到提升空间与前景的未来让他格外抓狂。

纵然自己是官二代,即便父亲是右春坊右谕德,在高级干部扎堆的京城里,这样的出身并不算怎么显赫,还要靠个人努力。因此弘治十四年(1501)八月,当一个去南直隶诸府巡视地方监狱的机会摆在王阳明面前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接受了。

今天,我们普通人坐飞机,从北京到南京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而在明朝,就算你是高官,也得在路上折腾十几天,深深体会“舟车劳顿”一词的内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很大程度上只是读书人的一厢情愿——他们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

王阳明来到运河码头,看着那些忙碌的搬运工人,一天的劳累,不过是为了换得微薄的报酬。而富庶人家的子弟,什么都不用做,这一生就无忧无虑,应有尽有。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他暗暗地告诫自己:要珍惜光阴,不要等到日后留下太多遗憾。

王门弟子钱德洪编辑的《王文成公全书》对老师难免有溢美夸大之词,像是说王先生这次南直隶之行“录囚多所平反”,仔细想想根本就不可能。王阳明是朝廷派来的,地方大员当然要象征性地表示一下重视,尽量安排好的吃住条件,适当地送些土特产,以便让来人回北京后说点好话。但是,具体的办案过程,根本不需要一个六品小官来指手画脚。说了也是白说,说了还不如不说。

真实情况恐怕是,王阳明先后在淮安、凤阳、南京、和州、芜湖、庐州和池州审决重囚,其间接触到了一些冤案错案,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怀疑与不满,并且与当地官员发生了争执。但是,他的意见很难被采纳,他的行为,更不会受经验丰富的地方官员待见。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社会,处处留心皆学问,世事洞察皆文章。

不过,既然大老远跑出来了,何必急着回京复命,旅游一下不香吗?而且,九华山就在池州郊外,这要是不去也太可惜了吧。

“世间好语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而九华山更是中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和许多喜欢吟诗作赋的人一样,到了山水之间,王阳明的灵感就复苏了,文思也如泉水一般地冒出。著名的《九华山赋》就作于此时。另有五言律诗《夜宿无相寺》:

春宵卧无相,月照五溪花。

掬水洗双眼,披云看九华。

岩头金佛国,树杪谪仙家。

仿佛闻笙鹤,青天落绛霞。

无相、化城等著名寺院都留下了王阳明的足迹。自从那次著名的“格竹”事件之后,他落下了相当严重的肺病,之后一直无法痊愈,因此王阳明非常渴望学习一些能够强身健体,甚至延年益寿的方法。听说九华山上有个道长蔡蓬头(又是不爱洗澡的懒人),王阳明就慕名前去拜访。

一个道士,在佛教圣地显然住不了什么好地方。王阳明找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这位高人阴暗潮湿的住所。可蔡蓬头根本不理王阳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口水也不给他喝(真喝了估计也得拉肚子)。王阳明不发怒也不着急,依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蔡蓬头恨不得早点把这个小官打发走,直说“尚未”,就跑到后亭烤火去了,王阳明马上追了过去,继续求教。

蔡蓬头依旧只说两个字——“尚未”。王阳明不慌不忙,摆出一副要在后亭里过夜的架势,蔡道士真急了:“你这个小相公,礼数倒很周全。但我看出来了,你是一心想做官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关心如何修身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阳明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明白,自己表面上热衷佛、道,骨子里还是摆脱不了对功名的追求。

王阳明听说地藏洞里住着一个怪和尚,生得比蔡蓬头还像“疯狂原始人”。他的衣服都是用树皮做成的,已经多年不吃熟食,从来不用火,过着类似松鼠一样的纯天然生活。王阳明特别喜欢结交这样的怪人,一打听他的住址,竟建在悬崖绝壁之上。去还是不去呢?

老僧这天正在午睡,突然间感觉脚心非常舒服,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人正在给自己做足底按摩。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轻书生,眉清目秀,长长的胡子却快要垂到胸前。王阳明见老和尚醒了,就抱拳行礼。和尚不好意思地说:“我住的地方有些危险啊,年轻人你是怎么过来的?”对方客气地回答道:“想要向前辈请教,再危险也得来啊。”

在阴冷的山洞中,两人盘膝坐下,纵论佛道之要义。王阳明听着听着,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让他受益终生:

所有学说的终极智慧,必定会在最高点相会。儒、释、道皆是如此。

谈到儒生,老和尚强调:“周濂溪(周敦颐)、程明道(程颢)两人不错。”提到朱熹,却说:“朱考亭先生是个好的讲师,可惜未到最上一层。”王阳明很喜欢他的言论,第二天再去拜访时,老和尚已经搬走了。王阳明很是失望,就在石壁上留下了“高谈已散人何处,古洞荒凉散冷烟”的诗句。

弘治十五年(1502)二月,在去茅山的路上,王阳明结识了名士汤云谷,向后者学习了“呼吸屈伸之术”和“凝神化气之道”,希望能对自己调养身体有所帮助。他们一道登上茅山之巅,看山间的云雾缭绕,感慨世间的岁月无常。

在润州,王阳明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北固山。辛弃疾的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他肯定是读过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派,他肯定也是向往的。但自己的身体,能承受那样的军旅劳顿吗?

三月,王阳明行至扬州,肺病突然加重,甚至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显然,这一路折腾不是什么好事。

他才三十一岁啊。如果生命就此终结,试问谁能够心平气和呢? 8SC9wUtuiDY3DnMfG4arWAOhwrOiusWYbOZZgmYwSIlpcP602h+/IcViEM6oGo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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