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shèng)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yàn)。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林语堂曾说过:“现代青年人,应该多读《孟子》,常读《孟子》,年年再读《孟子》一遍(《万章》、《告子》、《尽心》诸篇最好)。孟子一生都是英俊之气,与青年人之立志淬砺工夫,是一种补剂。”
我也这样认为。
不管时代如何发展,国学经典《孟子》中蕴含的关于企业管理、人际关系、亲子教育、自身修养等方面的人生智慧依然值得我们每个人静下心来好好品读。
在书的开篇,孟子和梁惠王讨论了仁义和利益的话题,孟子也借此向梁惠王阐述了自己的施政理念。
人应该是无私的还是自私的?我们是应该追求仁义还是追求个人利益?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的现实选择和难题,孟子在这篇里说了他的答案。
“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老人家你不远千里而来,一定是给我们带来许多好处吧。”梁惠王一张口,就说了孟子最不喜欢的一个词,就是“利”。
梁惠王如此重利,孟子马上告诉梁惠王,满口都是“利”字的结局就是“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如果这个国家从上到下所有人的脑子里想的全是赚钱这件事,国家就危险了。
这让我想到了法国的路易十五,他曾说过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路易十五骄奢淫逸,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管国家的存亡,把能够卖钱的东西全部拿来卖钱,最终导致国家摇摇欲坠。
同样,明朝的万历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走上了疯狂敛财的道路。本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不需要赚钱就可以享受生活,但他不满足于此,让矿监额外向百姓收取钱财,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这些历史都印证了孟子“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的观点。
为什么人们会如此注重利益呢?因为人们都有欲望,欲望越积越多,最终向利益转化了。就像孟子说的:“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在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在国内拥有千辆战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战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在国内拥有百辆战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战车的国家,这些大夫拥有百辆战车,已经够多的了。
在我们看来,你分个百分之十,差不多了吧?不行,正因为你心中有着无限的欲望,这个欲望最终扩大成想要全部拿走才行。正所谓“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你永远把“义”字放在后边,把“利”放在第一位的话,你不全拿走,你就不会满足。
历史上有名的阳虎之乱,主角阳虎就是典型的百乘之家。阳虎不满足于家臣的地位,逼着季孙氏签订盟约,把权力让给他,又联合孟孙氏和叔孙氏的家臣,发动政变,把鲁国搞得一团糟。
在孟子看来,相比利益,一个人心中有仁义更重要。仁义是非常重要的。可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有一个人能完全做到注重仁义而轻视利益。义和利似乎是一对矛盾体。比如,管理一家公司,是放权多一点好,还是控制多一点好?教育孩子的时候,是宽松一点好,还是严厉一点好?仁义和利益就像天平的两端,到底孰轻孰重?看似是无解的问题,但我从刚刚读的一本书《解惑》中找到了答案。
书的作者是20世纪60年代一个非常著名的整体性思维的学者,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问题,一种叫汇聚性问题,一种叫发散性问题。
所谓汇聚性问题,比如我要造张桌子,最后造出来的桌子东方西方都差不多,因为它有一个答案。造一辆自行车,造一台电视机,也都如此。
所谓发散性问题,比如,假如你觉得教育孩子宽松些好,那应该宽松到什么程度?宽松到放任,肯定不行。如果你觉得领导一家公司放手更重要,那放手到什么程度呢?放手到完全不管,好像也不太行。所以你发现,发散性问题永远没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它只能是一个度的问题。
那怎么解决呢?在《解惑》中,作者E. F.舒马赫就说,任何两个需要平衡的观点,到最后要想解决问题,绝对不是简单地选择其中的一个,而是从更高的维度出发来解决问题,就是你怎么让矛盾中的各方变得更好。
当时的孟子看到了这层问题,才感叹说:“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仁,他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父母扔在一边的;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义,那么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国君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后。也就是说,有仁义的约束,才不会让利益走向极端。
而当时的梁惠王根本意识不到这点,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别的,就是利。他觉得周围强敌环伺,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向秦国和齐国报仇。在梁惠王看来,孟子的主张“迂远而阔于事情”,离他要解决的问题太远了,所以他不感兴趣。
梁惠王也想不明白“这个利,我是留得多一点好,还是分给百姓多一点好,我该跟敌国打仗好,还是不打仗好”。这些问题在梁惠王看来非常难以解决,因为它们是无解的,是矛盾的。
其实,孟子的解决方案,才是真正有效的解决方案。即你要从更高维度让这个国家的人理解,什么叫作仁,什么叫作义。
所以,从更高维度来解决你眼下看起来非常棘手的事,调动大家的成长型思维,才是解决发散性问题的方案,这是本篇孟子带给我们的最重要启发。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
,庶民子来。王在灵囿
,麀(yōu)鹿攸伏
。麀鹿濯濯
,白鸟鹤鹤
。王在灵沼,于(wū)牣(rèn)
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hé)
丧?予及汝偕亡!’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善与恶,光明与黑暗,有时候只在一念之间。
很多人喜欢考验人性,大概是认为人性总是往下走的,但孟子不同,他认为,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善根。而孟子所说的“人性善”,也是他所倡导的仁政最重要的基础。他坚信,每个人心中那颗善的种子是一定能够被点亮的。因此,无论面对多么顽劣的学生,孟子都不会轻易放弃。
在这一次会面中,孟子便以实际言行诠释了自己的教育观:为师者,最为重要的,便是唤醒自尊,点亮价值。
孟子再次见到梁惠王,一上来梁惠王就给孟子出了一道难题。这一回,梁惠王正“立于沼上”,望着鸿雁和鹿群。此时,梁惠王对孟子说的这句话就很有意思了:“贤者亦乐此乎?”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在问孟子,像你这样的贤良之士,难道也喜欢这些吗?这实际上是梁惠王应对孟子的一套“地趟拳”打法。他先把自己的身段放低——你看,我不讲仁义,你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那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是好人,你怎么也喜欢这个呢?
他认为,我不贤,你贤,但你这个贤者别和我装,因为你这个贤者也喜欢玩,也喜欢娱乐,你也喜欢看鸿雁麋鹿、沙鸥翔集。
这让我想起做记者时,采访各行各业的人,他们最喜欢带我去打麻将,唱卡拉OK。和这个梁惠王一样,他们先把你拉进跟他们同样的环境中,然后说你也喜欢这个呀?!
在他们看来,贤与同乐是对立的关系——贤者不能与他们同乐,若是同乐便是不贤,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了。
对此,孟子又会做何回应呢?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就是说,只有真正的贤者才能够感受到这件事情的美好。如果你不是一个贤者,你都没法感受到站在这座池沼上的快乐。为什么呢?一个真正的贤者,是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景色的,他内心是能够放下的。放不下的人,看着那番景色,心都是乱的。
就像钱锺书先生所讲,你洗了一件衣服觉得很愉快,你喝了一杯茶觉得很愉快,并不是那件衣服和那杯茶给你带来了快乐,而是你心中无事。
这里,就完全展现出孟子为师者的发心——向上而非向下。
原本梁惠王想传达给孟子的是,我就是这么个人,你若不喜欢,干吗和我一起看呢?孟子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言论而生气,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打压或是贬斥,而是先把他拉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
接着,孟子开始引经据典。他引用了《诗经》和《尚书》中的内容,主要说的是什么呢?同样是动用了民力而坐拥灵台灵沼的君王,周文王与夏桀在百姓那里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文王时期,君愿与民同乐,所以老百姓修建灵台、灵沼就很积极,都踊跃地来帮他,完成后也发自内心地祝福文王,将建造的台、沼称作灵台、灵沼,为自己的国君有麋鹿鱼鳖高兴。周文王的公园,老百姓都能进来逛,所以大家很高兴。
而到了夏桀时期,状况便大不相同。大家都知道,每一个王朝的最后一个帝王,基本上形象都不太好,更别说与民同乐了。桀曾把自己比作太阳,他说我就是太阳,所以你们一定要被我照耀。而他的统治也是非常专制独裁的,不管人民死活。所以,百姓才会发出“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这样的声音,意思是“太阳”你什么时候才会死,你死了我和你一块儿死。老百姓想的都是与之同归于尽,盼着他灭亡。
所以,孟子此时又说:“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像桀这样,虽然拥有了台池鸟兽,但百姓都想和他同归于尽,难道他可以独自享受这种快乐吗?
这里孟子已经给出了答案:你喜欢这个东西没有错,但是你得像周文王一样,如果你与民同乐,百姓也会爱你,他们也希望你过得好,这时候你的喜欢就没有任何错误,反倒是兴旺的先兆。
此时,孟子所做的,就是以唤醒自尊的方式点醒梁惠王。
从这里可以看到,孟子是很懂教育的良师,他知道,真正的教育,就是要发现他人身上的优点,并且把它不断放大,这也是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的智慧。
在我们的生活中,无论是作为家长,还是作为管理者,我看到很多人都是非常焦虑的,这是因为他们总是把眼光聚焦在孩子或是员工所犯的错误上。很多人咨询我,说自己的孩子其他方面都好,就是哪里怎么怎么不好。你看,他们总是把焦点放在错误上。这里,我想推荐一本书给大家——《自尊》。
我曾经讲过这本书。这本书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个人的自尊会带来自律,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自律水平来自他的自尊水平。要想提高员工和孩子的自律水平,一定要想办法提高他的自尊水平。你得能够看到他身上的亮点,并且激发他,让他能够感受到,他其实有机会做得更好,他有机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当然,有时候,孩子或者员工可能真的很“难缠”,不好管理,就像这个梁惠王,想把孟子从贤者的位置上拉下来。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向孟子学习。面对梁惠王这个有点难缠的学生,他选择了向上看,先把他拉回和自己同样的高度,再去发现并肯定他的优点,告诉他怎么做可以做得更好,甚至给出了可以参考学习的范例。
这便是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的,作为教育者或者管理者,我们要懂得发现孩子和员工身上的闪光点,这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