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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遭暗算娘娘被贬出宫闱
惧内乱庄王违心收成命

被黜出宫的宝德和嬤嬷身背包袱怀抱婴儿这会正随着闹市的人流漫无目标地走着。嬤嬷来回看看大街两旁林立的店铺辨别着方向,又低声问宝德道:“娘娘,这,这是哪儿呀?”

宝德道:“我也不知道。不管是哪儿先安顿下来再说,然后在偏僻的地方买处房子,好坏得有个栖身之处。”

嬤嬷:“那是,可人生地不熟,这,这哪有卖房子的?”

宝德:“慢慢打听打听,天无绝人之路。”

经路人的指引二人来到一处民房院落,嬤嬷指着几间低矮的茅屋和破旧不堪的院落与房东讨价还价:“就,就这,就这破院漏屋这么贵?”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看上去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有点乘人之危,说:“哟,这您还嫌贵呀,前几天一个南方来的生意人,出这个数……”说着伸出巴掌翻了两番“……我都没卖。别人都说这院子风水好,再少也值十五两。今天我是看你们两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这孤儿寡母的怪可怜,才五两卖给你们。”

宝德娘娘:“老人家,不能再少点?”

老汉:“别不知足了,就这我都赔大了,回去还不知道给老伴和儿子怎么说哩!”

“五两就五两吧!”宝德娘娘打开包袱取出五两银子递给老汉。老汉眉开眼笑地接了,活了一大把年纪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今天活该发财,碰上两个冤大头。见这两个女人答应了又有点后悔,开始要是再多说几两看样子她们也会出的。唉,还是自己太实诚心太软,可说出去了就无法改口,只如说:“收拾收拾,这是个挺不错的院子,前几年是留着给我儿子娶媳妇用的,可我儿子没要,一直闲到现在,多日不住人了显得有点乱。收拾收拾能住人能住人。”说着赶快走了,他怕二人反悔。

嬤嬷埋怨道:“娘娘,您也是,他说多少您就给多少?这破烂房子我看他是要了天价,这是个坑人的主儿,坑死人不偿命!”

宝德娘娘:“算啦,多给他几个只当是帮补穷人,没看那身打扮,也不算是个富裕人家。”

嬤嬷把怀里的婴儿递给宝德,说:“给,先让三公主吃一口,您也歇歇,我去收拾收拾给您做饭。”

宝德接过孩子坐下来,接着撩起衣襟将奶头放到女儿嘴里,这才抬头看着眼前的草屋茅舍对忙里忙外的嬤嬷说:“不管怎么说,这好赖总算有了个窝,比流落街头强。”

两个跟过她们的壮年汉子在大门外往里瞄了一眼闪身又不见了。

灰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茅屋里,睡意蒙眬的嬤嬷翻了个身,下意识地睁开惺忪的两眼往宝德娘娘的床上瞟了一下,见床上没了娘娘和三公主,她一下子吓醒了,惊恐地边喊边下床寻找:“娘娘,娘娘。”

宝德娘娘在屋外应道:“哎,我在这儿哪呢,嬤嬷。”

已到门口的嬤嬷见宝德怀抱婴儿安然地坐在院子里,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说:“吓死我啦!”

宝德娘娘:“没事,我睡不着来院里坐坐,院里凉快。”

嬤嬷:“我还依为出事了呢!”

宝德娘娘:“不会,你睡吧,我坐一会儿就睡。”

嬤嬷:“这一吓把我的瞌睡也吓跑了!”说着回屋拿了两件衣服出来,一件给宝德披上,一件包住宝德怀里的婴儿。然后拿个木凳坐在宝德身边,说:“来,让我抱,您歇歇。”

宝德娘娘将熟睡的婴儿递给嬤嬷,说:“为了一个,舍掉三个呀!”

嬤嬷:“想殿下他们了?”

宝德娘娘抹了一下眼泪,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子!”

嬤嬷安慰道:“您想开点娘娘,几位殿下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肯定没事,这您一百个放心。”

宝德娘娘:“话虽那么说可总不如自己在跟前守着。”

嬤嬷:“他们倒没啥,就是咱们三公主可怜!天不留地不收的。”

宝德娘娘见如此说心里更是难受,鼻子一酸又掉下一串眼泪,忙用手抹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嬤嬷。”

“嗯?”

“以后别再叫三公主了,她没受封,大王也没让入籍,她什么都不是,连个名字也没有,说她是公主不对。”

“只要是大王的骨血,封不封都是公主!”

宝德娘娘不接嬤嬷的话茬儿,只顾顺着自己的心思说下去:“以后也别再叫我娘娘了,我是被废了的人,还硬撑着那个虚名干什么?”停了停又说,“再说了,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地,娘娘公主地叫着不好,惹事!”

嬤嬷想想也是,“哎哎”地应着,接着又问:“那怎么叫?总该有个称呼吧!”

宝德娘娘:“都是落难之人,咱也别分什么主仆了,你就叫我妹妹吧!”

嬤嬷吓得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娘娘,这千万使不得,再怎么着娘娘也是娘娘奴婢也是奴婢。”

宝德娘娘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叫夫人、小姐吧!”

嬤嬷:“哎,哎!”

又停了停宝德娘娘说:“嬷嬤。”

“嗯?”

宝德娘娘:“这往后的苦日子比树上的树叶都稠,不知道会有什么难熬的日子在等着咱们,孩子又小,头痛脑热地用钱的地方多了。虽说咱从宫里带出来一点金银可总有用完的时候,咱们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

“是啊,出宫时我就这么想,可我这妇道人家能干点什么呢?”

宝德娘娘:“妇道人家干别的不行,拆洗缝补还行。我想好了,从明天起咱就出去找活儿干,挣一个算一个。”

“这可不行,现在虽不在宫里了,可您毕竟是做过国母的人,这走街串巷抛头露面的事干起来有失王家体面,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不是不知道。”

宝德娘娘自嘲地苦笑一下,说:“什么国母娘娘王家体面,现在还端这个虚架子干什么!我撑着这口气活下来主要是想把这孩子养大。”

“为了三公主您就更不能出去了,在家好好守着她,千万不能有一点差错。外面的事情由我做,奴婢跟您出宫就是为了侍奉您和三公主。”

宝德娘娘想了想嬤嬷说的也在理,自己做过国母这条不说,王家体面是一定要顾的,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大王丢这份尊严,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楚国着想。再说,抱着个孩子出去怎么找活儿干?是顾干活儿还是顾抱孩子?想到这里只好说:“行,从明天起你出去给我找一些缝补拆洗的杂活回来,我在家里缝补浆洗,做饭带孩子……”

不等宝德说完嬤嬷就说:“这些哪是您这做娘娘的干的?您在家带好三公主就成,别的啥也不用干,奴婢这双手能养活您和三公主。”

“入乡随俗,人走一处说一处,王宫的娘娘是昨天,今后和你一样都是庶民百姓一个。”

嬤嬷愕然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和堂堂的大国公主竟流落到如此地步。

宝德娘娘:“嬤嬷。”

“嗯?”

宝德娘娘:“出去找活儿别往大户人家去,大户人家有狗。”

嬤嬷感动的又抹眼泪又点头,嘴里“哎哎”地答应着。

宝德娘娘:“碰上恶人要躲着点,别跟人家拌嘴,咱惹不起!”

嬤嬷仍然是“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地答应着。

主仆二人说到伤心处无言地抽泣起来。

月牙西坠,更深人静,两个落难的女人谋划着自己在这个世上能活下去的最基本的生存方法……

第二天吃过早饭嬷嬷就出去了,临近中午她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大门外进来,宝德娘娘忙丢下手中的针线去接:“回来啦?”

“啊,小姐醒啦!”

“我知道,哭有一会儿啦!”

嬤嬷埋怨说:“那你还不赶快把她抱起来吃一口?”

宝德娘娘帮她把包袱放在水池边,说:“我不是赶这几针活嘛,紧紧手缝完算了。收这么多?”

“啊,那一家赶上搬家,脏衣服全给咱了,今天可不少挣。我算了算差不多有这个数哩!”嬤嬷伸出指头比画了一下高兴地说。

宝德娘娘高兴地笑了,说:“哟,那今天咱可发财了。”说着又拿起还没有干完的针线。

进屋的嬤嬷把小姐抱了出来,说:“别缝了,快让小姐吃一口,可能是饿了。”

“我知道,这两天奶水不够,她总是吃不饱。”宝德娘娘接过孩子撩衣襟给女儿喂奶,含住奶头的女儿立马停住了哭声。

“我说买几只猪蹄让你熬汤喝,你不偏不让,听人说猪蹄汤可下奶了。”边说边去解包袱,将背回来的衣物用水泡上。

宝德娘娘:“省着点花吧,细水长流,穷日子穷打算,这可不是在宫里!苦日子还在后边,不一定碰上什么事哩!你歇一会儿吧,喂完奶我来洗,你去做饭。”

嬤嬷:“您歇着,让您帮把手都是奴婢我的罪过。”

宝德娘娘:“什么话,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你歇会儿,走街串巷那么远,还背着个大包袱,多累!”

嬤嬷仰面看了看天,说:“趁天好,我先把这都洗出来,天好干得快。傍晚都能给人家送回去了,咱当天都能拿住工钱。”

宫中路上,苏从见常喜儿匆匆走来忙主动上前打招呼:“哟,司宫大人,这,这是干什么去,慌成这样?”

常喜儿:“我能干什么去?还不是后宫那些事。”

苏从故意挑逗他,说:“后宫能有什么事?娘娘不在,当下人的自然就轻松多了,你这大总管也难得有此清闲。”

常喜儿一肚子冤枉带在脸上,说:“咦,按下葫芦起了瓢,这些贱人王八蛋都是闲得发慌,净给你戳窟窿扒事。就为这,大王没少骂我,就差没打我了!我这憋了一肚子火就是没地方发。”

苏从笑道:“那快点让娘娘回来呀,娘娘一回来你这日子不就好过了!”

常喜儿:“谁说不是,可大王正在气头上,谁敢说让娘娘回宫?”

苏从老谋深算地说:“你就是敢说,说了也不算。”

常喜儿:“可不!”

苏从:“不过有几个人没准说说还管用!”

常喜儿:“那就快说去呀!这娘娘出宫都这么多天了,别再等大王又封出个新娘娘可就晚了,到那时候也不知道她好伺候不好伺候,弄不好连我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几个人是谁?您快说上大夫!”

苏从上前俯耳低言说了几句,常喜儿醒悟道:“哎,你别说,这点子没准还真行,反正大王拿他们没办法!”

回到后宫常喜儿就给妙颜熊审他们煽风点火:“想母后就让她回来呗!”

熊审挠挠头:“咋回来,我又不知道她在哪!”

常喜儿:“去找大王要呀,他老人家可是知道殿下的母后在哪儿!”

妙颜抬头瞟了一眼常喜儿,说:“尽说那没用的,母后就是被父王赶出宫的,他会让她回来?”

常喜儿说:“会,殿下只要多闹上几回,大王肯定会让娘娘她老人家回来。”

熊审:“哪三妹呢?父王能让她和母后一块回宫吗?”

常喜儿:“殿下想让她回来吗?”

妙颜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想了,她都会对我笑了。”

常喜儿:“那就让她和王后娘娘一块回来呗!”

熊审嘟囔道:“父王不待见她,说她是个女孩子。”

常喜儿咂了一下嘴,说:“求他呀,你一求他不就行了!”

妙颜:“我们求他他就能让母后和三妹回来?”

常喜儿:“一个人恐怕不行,你们三个一块去,人多力量大嘛!”

熊审:“对,我们一块去。”

常喜儿:“哎,这就对了,你们几个一块去,大王准答应让王后娘娘和三公主回来。快去吧大王这会儿就在书房,我刚从那出来。”

熊审:“那,那,那今天不用念书啦?”

常喜儿:“殿下今天不是有事吗,让太傅准您半天假!”

熊审:“夫子准吗?”

常喜儿:“准,肯定准!”

熊审一听可高兴了,说:“好嘞!”一拍屁股跑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常喜儿心里说,但愿这个办法管用。

熊审、妙颜、妙音几个来到庄王书房并排跪着给书案后的庄王请安。庄王眼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起来吧!”

“谢父王!”三人站起来既不走也不说话。

庄王看着几个沉默不语的孩子有点意外,问道:“有事吗?”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说。

庄王:“有事就说。”停了停见三个孩子仍然扭捏着不肯说话有点生气了,说,“审儿,今天为什么不去学馆?”

熊审:“回父王,太傅准我半天假。”

庄王:“准你半天假?干什么?又想回宫睡懒觉?”

一提睡觉熊审就受到感染,他连打了几个哈欠,说:“不是,是是想,想……”

妙颜忙接着说:“父王,我们想母后也想三妹,您快点让她们回来吧!”

庄王一听是这件事,朝门外喊道:“二贵。”

站在门外的二贵马上应道:“奴才在。”

庄王:“去,带他们到后花园玩去!”

二贵进来施礼应道:“是,陛下。”又对三位施礼说,“各位殿下,请吧!”

商量半天的事让庄王给一句打发了,几个人又扫兴又泄气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跟二贵乖乖地走了。

出了书房熊审就对二贵说:“去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会玩。”

支走了二贵三人嘀嘀咕咕地想找常喜儿算账,不想正好在宫中路上碰上溜达的常喜儿,他们迎上去开口就说:“大总管,你那招儿不灵!”

常喜儿:“怎么了?”

妙颜:“我们去找父王,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让父王给哄出来了。”

常喜儿:“你们哭了吗?”

妙颜一脸的认真:“没哭,绝对没哭。”

妙音也跟着说:“我们谁都没哭。”

常喜儿:“你们闹了吗?”

熊审:“没闹,我们可听话啦!”

常喜儿:“是啊,你们既没哭又没闹,大王能让王后娘娘和三公主回来?你们得大哭,得大闹,书房不行你们就上金殿,这一哭一闹大王准能让你们的母后和三妹回来!”

熊审:“行不行啊?别这招儿又不行,弄不好还得挨板子。”

常喜儿:“行,肯定行。”

妙颜:“只要能让母后和三妹回来,挨板子怕啥?”

“就是,还是大公主孝顺王后娘娘。你们哪这样……”常喜儿俯首煽风点火地对三人低言一阵。

几个人一听高兴地咧嘴笑了。

第二天,前朝大殿的议事己接近尾声,群臣议事已近尾声。御座上的庄王对下面的群臣说:“各位还有什么高见?”

大臣们相互看看都不言语,好像该说的都说了。苏从见大家再没有新的异议这才躬身施礼道:“回陛下,臣等均无异议。”

“好,退朝。”话刚落音只听熊审在殿门口高声道:“父王,先别忙着退朝,我们还有高见哪!”

庄王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常喜儿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看时只见熊审、妙颜、妙音三人从外面跑进殿来跪下,齐声说:“父王,儿臣有事要奏!”

庄王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骂道:“胡闹,有事回宫再说。”

苏从刚想拦住庄王话头儿,可刚一张嘴就遭到庄王训斥:“前朝大殿只论国政,不谈家事。”

谁知经庄王这么一说苏从却顺着话题来了,说:“陛下,圣人云‘王者无家’。对君王来说国即是家,家即是国。既然三位殿下有事要奏即便是家事也是国事,不可不听。”

庄王一看这阵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看常喜儿又看了看苏从,忍了忍转而望着常喜儿问:“常喜儿。”

常喜儿忙应道:“奴才在。”

庄王:“你嘴咋歪啦?”

常喜儿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嘴,不解地回道:“嘴,嘴,陛下,奴才这嘴好像没歪呀!”

庄王引而不发,说:“没歪,没歪咋能说出歪话来?”

常喜儿一时弄明白庄王话语的含意,试探地说:“陛下,奴才没说什么歪话呀?”

庄王脸一沉训斥道:“挑拨三位殿下上殿闹事,这不是歪话是什么,咹?这地方是孩子们来的地方吗?”

常喜儿立马心虚起来:“我,我……”

庄王:“我什么我?这事除了你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常喜儿连忙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苏从忙说:“陛下,其实……”

庄王:“其实什么?你也脱不了干系,没有你,常喜儿也想不出这点子!”

苏从:“陛下……”

庄王“别说了,寡人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就是娘娘那点事吗?”

苏从:“陛下圣明……”

庄王训斥道:“别圣明了,你们几个一个鼻孔出气,合起伙来算计寡人!”

苏从:“请陛下恕罪。”

庄王又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停了停才说道,“去吧,你和养将军去把娘娘接回来,省得为这事一天到晚闹得寡人心烦。”

苏从忙说:“微臣遵旨。”又对熊审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齐声道:“谢父王!”

“那,那三公主呢?”养由基迫不及待地问。

苏从生怕庄王改口,连忙说:“这还用问,陛下自然是要她和娘娘一块儿回来了!对吧陛下?”

庄王:“对什么对?寡人这样说了吗?娘娘可以回宫,三公主必须送人,送给谁她自己看着办。”说完站起来走了,常喜儿连忙跟了出去。

熊审:“啊,闹了半天不让三妹回来呀!”

群臣们沉着脸面面相觑。

出了大殿苏从对养由基低声埋怨道:“你,你这不是多问嘛你!”

养由基:“我就想不明白,大王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这次怎么就这样绝情!”

苏从:“陛下肯定有难言之隐。”

养由基:“要是不让三公主回来娘娘肯定也不会回来!”

苏从:“回不回来都得跑一趟,走呗!”

带着王后娘娘的銮驾苏从和养由基在随从们的前呼后拥下走在弯曲狭隘的街道上。衣冠破旧的人们用好奇惊诧的目光看着这队气势不凡的官兵,他们虽然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但从着装派头就能看出不是一般官员。

苏从看看街道两旁民房和衣着褴褛的人们问为他们带路的两个青年男子:“娘娘就住在这里?”

带路的两个青年就是一直跟着宝德娘娘的人,是养由基派来的偏将。他们见苏从问话,忙答道:“回大人,是住在这儿,就在前边,末将奉大将军之命一直暗中保护着娘娘和三公主。”

苏从又问:“娘娘和三公主还好吧?”

一带路偏将:“回大人,身体看起来还好,就是太辛苦。她现在靠给人家缝缝补补过生活。”

苏从长叹一声,说:“唉,娘娘为了三公主可真是……”

带路偏将:“上大夫、养大将军,到了,拐进这条巷子,前边那个门就是。”

养由基见说马上吩咐道:“快,都下马,列队,整衣冠。”

随从和众兵丁纷纷下马,众人收拾停当这才顺巷子朝里走去。

苏从边走边发愁:“三公主这事,怎么,怎么给娘娘说呀这!唉……”

宝德娘娘住的破败宅院里扯满横七竖八的绳子,上面晾晒着刚刚拆洗过的衣服被褥,宝德娘娘站在一根绳子前往上搭着刚洗过的衣服,对正要出门的嬤嬷说:“回来捎把菜,葱就别买了还有两棵。”

已走到大门口的嬤嬷正要应话,迎面碰上已到门口的苏从和养由基。宝德娘娘见嬤嬷没有应声又说道:“听见没有?捎把菜。”她仍没听见回应声,以为嬤嬷已走远了,便提高了嗓门说,“葱就别……”话未说完便见苏从和养由基在众兵丁的相拥下分开晾晒的衣服走了进来,失口道,“上……”

苏从、养由基看见系着水裙挽着衣袖一身村妇粗俗打扮的宝德娘娘,百感交集,也不管地上的水坑泥巴“扑通”一下就地全跪下了,心痛地失声哭道:“娘娘,您可吃苦了!”

从惊愣中回过神来的宝德娘娘喜极而泣,说道:“是二位呀!快起来,快起来,民妇是被废遭贬的罪人,哪敢受两位朝中大员一拜,快起来,各位都起来!”

苏从等人刚说了声“谢谢娘娘”站起来,只见那个卖给宝德娘娘房子的老头儿分开众人大呼小叫地跑来说:“我的天爷呀,原来您是王宫的娘娘呀!小民要早知道,就是有天胆也不敢收您的钱呀!我的爷!”说着“扑通”跪在宝德娘娘面前,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小民罪该万死,小民罪该万死。”

过来两个兵丁不由分说地将他拖走了。宝德娘娘冲着他们说:“不要难为他!”回过头对养由基说,“养将军,快放了他吧,是他给了民妇这座房子,民妇才有了避雨挡风的安身之处。”

养由基:“是,娘娘!”对那两个兵丁吩咐道,“娘娘有旨,放了他!”两个兵丁立刻松开老头儿。

老头儿有了娘娘刚才那句话自以为有了仗势,朝拖他的兵丁不服地“哼”了一声,然后取下腰里的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取出那五两银子,走到宝德面前又跪下说:“娘娘,这银子草民舍不得用,放家里又怕丢了只好天天挂在腰上,现在还给您,请恕小民不敬之罪!”

宝德娘娘连忙将老头儿扶起,说:“老人家快起来,您没罪,拿着吧,这银子是您应该得的。”

老头儿还想说什么,养由基哄他道:“拿着吧,你有功,这是娘娘赏你的,快谢恩下去吧!”说着给身旁的一个兵丁使了个眼色,兵丁会意上前把老头儿推搡走了。

宝德娘娘这才说:“上大夫、养大将军,民妇家里简陋,你们看,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如不嫌弃就坐那两块石头上吧!这里比不得宫里,还请二位迁就迁就。”

苏从朝后边的兵丁吩咐道:“来,快给娘娘看坐。”

一随行内侍忙将娘娘在宫中的凤椅搬来放在宝德面前,说:“娘娘您请坐!”

宝德娘娘见状苦笑说:“上大夫啊,你可太抬举我了。常言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今非昔比我已不是什么国母娘娘了,是一个遭贬戴罪的人,哪还敢坐那把椅子?你还是撤了吧,我坐这里就行。”说着就往身后的捶布石上去坐。

嬷嬤忙上前用衣袖为她擦了擦让宝德坐了。

养由基看看宝德又看看宝德身后站着的嬷嬤,惊问道:“娘娘,三,三公主呢?”

宝德娘娘颇有几分感动,说:“哦,刚睡下。嬤嬷,快把小姐抱来让上大夫和养将军看看,难得他们牵挂着。”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二人追到这里干什么?若是为私前来探望这是念君臣旧情。若是奉旨而来,自己和女儿可就大祸临头了……这种不祥的感觉掠过心头,她不由从心里打了个寒战,刚才那点与宫中旧臣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看着嬷嬤抱出来的婴儿,苏从和养由基马上上前“三公主三公主”地叫起来。

听到二人叫三公主,宝德冷冷地说,“别叫她公主了,她没有受封,本来就不是。现在出宫了就更不是什么公主了,叫她一声小姐就算是抬举她!嬷嬤,给我。”宝德接过孩子平静地试探着问道:“二位今天到此是为公还是为私?”

苏从:“回娘娘,微臣和养将军自然是奉旨而来。”

宝德娘娘:“这么说你们是为公而来?”

养由基:“正是。”

“哦,民妇明白了。既然如此,民妇希望上大夫和养将军念咱们旧日的主仆情分宽限一会儿,容我和小姐收拾收拾再行上路。”

苏从和养由基似乎听出宝德话里有话,但弄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怕违了娘娘旨意,只好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娘娘,您尽可整装,微臣候旨就是。”

宝德娘娘:“那就谢二位了,嬤嬷,走,帮我整妆,准备上路。”

侍女出身的嬤嬷自然没有想那么多,她想的是娘娘和三公主苦尽甜来又要回宫享受荣华富贵了。于是,她愉快地答应着将宝德扶起向屋里走去。

苏从和养由基闲着无事这才将整个院落看了个遍,低矮的茅屋破败的门楼,粗糙简陋的几件不像样的家具,还有连孩子都能推倒的灶棚和三块石头支起来的炊具,这就是原本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遭贬后的遭遇。看着看着苏从眼前的这处破败民舍叠印成王城后宫高大的殿宇,雕梁画栋的楼阁,还有金碧辉煌的庭院以及陈设华丽的内室,天上地上啊竟是如此大的差别,二人感慨不已。

苏从感慨万千地对养由基说:“娘娘和三公主吃苦了。”

养由基:“是呀,一位钟鸣鼎食穿金戴玉的王后娘娘竟然流落到如此地步,真让人……”二人正发着感慨只听宝德道:“让二位久等了。”苏、养二人回头看时只见收拾停当的宝德从茅屋里走了出来。尽管是一身带有补丁的粗布衣衫,可遮不住那种天生的典雅与高贵,满头青丝油光泛亮,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身后站着的嬤嬷怀抱着用一块崭新的大红绸布包着的三公主。

苏、养二人忙躬身施礼:“娘娘。”

宝德娘娘:“让二位大人久等了。”

苏从:“既然娘娘收拾停当,就请娘娘和三公主上路。”

宝德娘娘:“那是自然。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民妇决不为难二位。”说着复又坐在那个捶布石上,稳了稳身子这才平静地说:“上大夫、养将军,说吧,让我怎么个死法!是黄封御酒还是三尺白绫?”

苏从养由基和所有在场的人闻听都大惊失色,苏从吓得连忙问:“娘娘,您,您……”

不等苏从说完宝德娘娘举手止住,大义凛然地说:“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明白。自古以来王室嫔妃被废遭贬哪一个有好下场?最好的结局无非是悬梁上吊饮毒自尽,这样能落个全尸。不好的还要剜眼割舌砍手剁脚或者五马分尸,最后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上。好不容易逃出宫的还要追上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大王能把我和女儿平安放出宫来这已是王恩浩荡,可惜我刚刚才明白过来。请二位转告大王,我谢他了,谢他让我们母女又在这个尘世上多活了几天……”

宝德娘娘慷慨激昂侃侃而谈,根本容不得别人插话。养由基不得不打断她道:“娘娘,您错怪……”

宝德娘娘:“养将军,我知道你和上大夫也是秉呈王命身不由己,我不怪你们,感谢你和上大夫这么远赶来,在黄泉路上能送我们母女一程……”

苏从和养由基扑通跪倒在宝德面前大哭起来,“娘娘呀……”

嬤嬷这才知道苏从奉旨而来是要将娘娘赐死,也明白娘娘说的整妆上路的用意。于是,她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熟睡中的婴儿突然惊醒,也哇哇大哭起来。

宝德娘娘从嬤嬷手里接过襁褓中女儿,哄着说:“孩子,别怕,黄泉路上有娘陪着,来生咱们还做母女。”

墙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被宝德娘娘的话语感动得热泪盈眶复又痛哭流涕。众人纷纷跟着跪倒,院里院外哭声一片。

嬷嬤见宝德娘娘怀中的女儿手摇脚蹬哭哑了声音,便说:“娘娘,让三公主吃一口吧!”

宝德突然醒悟道:“哦,我儿饿了,我儿这是向娘要奶吃。吃吧,吃饱了好随娘一块上路。”边说边撩衣襟给女儿喂奶。哄住了孩子宝德又说,“嬷嬤,去屋里把那个小包袱拿来。”

嬷嬤见说抹了一下眼泪答应着站起来去拿包袱。宝德娘娘低头看了看吸吮奶头的女儿说:“娘糊涂呀,临死咋不知道让我儿吃顿饱饭呢!听说阎王那里不要饿死鬼,慢慢吃,娘等着你,不急,吃饱了咱们娘俩再上路。二位大人,宽限宽限吧,好歹这是最后一顿饭,再怎么着也得让我儿吃饱不是!”

听到这里苏从和养由基也说道:“娘娘啊,臣知道您老人家心里苦哇娘娘!”

包袱拿来了,嬤嬷说:“娘娘,给你。”

宝德娘娘苦笑道:“我还要它干什么?这是给你留的,不多,拿着它讨个活命。跟我一场,临最后只能给你这些了,拿着吧,别嫌少。”

宝德尚未说完嬤嬷已经痛哭流涕,跪在宝德面前摇着她的腿说:“不,娘娘,奴婢要跟您和三公主一块走。”

宝德木然地苦笑说:“傻话,都走了谁给我们娘儿俩收尸上坟?天黑了谁给我们娘儿俩送盏油灯照照路?”

嬤嬷哭得说不出话来。

宝德:“答应我,好好活着……”

听到这里嬤嬷点头哽咽地答应道:“奴婢听娘娘的,活着,奴婢活着好给娘娘和三公主收尸上坟。”

宝德像是自语又像给嬤嬷交得后事:“听说黄泉路上的小鬼也要钱,你可别忘了再给我们娘儿俩送个上路钱,小鬼也得打发呀!要不他会给我们娘俩小鞋儿穿。”

“娘娘您放心,奴婢都记下了,奴婢都记下了。”

宝德娘娘又指了指院里晾晒的衣物,说,“还有这些,晒干了都给人家叠好送回去,人要来去清白,不欠别人一根针线,不落别人一句闲话。”

嬤嬷点头答应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苏从哭求道:“娘娘呀,您老人家能否容微臣先说两句话?”

宝德娘娘苦笑道:“你先说两句,你和我这要死的人争什么先后?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为了开脱我们母女你在大王面前没少说好话。养将军你对我女儿有救命之恩这些我都知道。可惜呀,可惜我女儿还小,不懂这些。不过请二位放心,就是上了奈何桥妾身也会告诉她,让她记着你们的恩德。唉,常言道滴水之恩要泉涌相报,可惜我们母女欠二位的只能来生再报了。”

苏从以为宝德娘娘气糊涂了,只好站起来把嬤嬷拉到一边对其说了几句,嬷嬤转悲为喜,破涕笑道:“真的?”

苏从点点头,说:“真的,快告诉娘娘。”

嬤嬷高兴地答道:“哎,哎!”转身跑到宝德跟前,搖着宝德的胳膊说:“娘娘,娘娘,上大夫他们是奉旨接您回宫的。”

宝德娘娘:“回宫干什么?在哪死不一样!上大夫,你也看到了,这房子是我花银子买下的,破是破了点,可再破也是我的家,我们娘俩能死在自己家里也算大王的恩典了,成全我们母女二人吧!”

苏从这才能说上话,“娘娘,您错怪大王了,大王压根就没有废后重立的想法,更没有下废后诏书,不是您想那个意思,您想多了娘娘。”

宝德娘娘:“我想多了?让我们母女出宫可是大王亲口说的,当着我的面。”

苏从:“那是话赶话,也是大王气头上的话。”

宝德娘娘冷笑道:“气头上的话?君王说话也能话赶话?”

苏从:“哎呀娘娘呀,您老人家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大王念您的贤德仁慈,特命我和养将军来接您回宫。”

宝德娘娘愣住了:“这不可能,我居王后之位,没有为大王生育继承大统之人,使我大楚国断了气脉,这已犯十恶不赦之罪。即便大王开恩赦免,哀家也无颜再回宫苑。”

苏从:“娘娘,您还是回宫吧,这穷乡僻壤……”

宝德娘娘:“穷乡僻壤怎么啦?虽是穷乡僻壤,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过着倒也安然自在。常言道,粗茶淡饭身心静,农舍炊烟日月长。告诉大王,民妇在这里很好,请他不要挂念。”

苏从和养由基复又跪下道:“娘娘,您不回宫让臣等如何复命?”

苏养二人一跪众随从都跟着跪下了。

嬤嬷:“娘娘,您看上大夫和养将军都这样了,您这不是难为他们吗?”

苏从、养由基哭求道:“娘娘。”

宝德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你们起来,”说后边的随从们,“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谢娘娘!”

宝德盯着苏从:“告诉我,大王是让我自己回宫还是让我和三公主一块回宫?”

苏从和养由基对视了一下,慢慢腾腾地说:“回娘娘,大王让您为三公主找个好人家……”

嬤嬷:“啊!”

宝德冷冷笑道:“告诉大王,让他另选佳后。民妇为大楚国的江山社稷能做的只有这一点了。” Bq7gLaqdlvxC5+OD8ljDd9PlJchWyJe9r9S208516H9Uw1sxbyitek/a/V5Dkm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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