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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肃宫禁常喜挥鞭打侍女
慰孤魂嬷嬷穷途捡遗童

朝堂议事处,苏从见养由基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忙从书案后站起来,二人顾不得寒暄问候,苏从开口就问:“有信儿吗?你坐。”

养由基坐下喘了口气,说:“没有,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苏从:“先不要告诉大王,免得他老人家着急。”

养由基:“我觉得找的够仔细了,大道,官道,村镇小道都撒满了人,这硬找不到。上大夫,娘娘和三公主该不会有啥事吧!”

苏从沉思道:“按理说不会,娘娘久居深宫宫外的人没人认识她们。就算上次咱们去,暴露了她们的,可她们一离开那地方还会有谁能认出她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还是苏从先开口说:“养将军,你算一下娘娘她们这几天可能会走多远,再让各路人马顺路延深往前找。”

养由基沉思着:“末将也这么想,娘娘她们不可能原地不动,……哎,上大夫,咱先不说这……您说,这大王怎么就单单容不下三公主?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呀,就说她不能继位,可堂堂大楚王室多养个公主有什么?养不起咋地?我就想不明白?”

经养由基这么一说苏从想起上次庄王对他发火时说的那句话。

苏从:“这里面可能有隐情。算了,不说了,先找娘娘吧!”

养由基:“末将走啦!”

苏从:“辛苦您啦养将军!”

养由基:“我就不见大王了,烦您转告一声。”

苏从:“一定一定。”二人拱手话别,苏从望着养由基匆匆远去的背影脑海里琢磨着庄王到底听了谁的谗言竟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山坡下的两间废弃的茅屋前,宝德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杂物,时不时给茅屋上的嬤嬷扔上一梱茅草。茅屋上的嬷嬤边铺茅草边问:“睡啦?”

宝德娘娘停住手中的活儿,朝放在屋前一块青石上的小姐看了一眼,说:“没有,在看着天上的云彩玩哩!”

嬤嬷:“哦,刚才可能是身上又痒了才闹。晚上,到晚上我们不管谁,睡醒后用口水给她浑身擦一擦。”

宝德娘娘:“口水?口水管用?”

“管。醒来就抹,不能说话,那叫哑巴口水,能消毒止痒。”

“真的?”

“真的。哑巴口水有毒,那叫以毒攻毒。小时候,我娘经常用这办法给我们抹小毒疮呀疙瘩什么的,一抹就好。穷人哪有钱动不动就请医讨药?全得用偏方,偏方治大病。”

宝德娘娘笑道:“那到晚上试试。”

“您别不信夫人,只要是蚊虫叮咬,一试准灵。我看小姐身上就是蚊子咬的。”嬤嬷站起来換了地方又蹲下说,“再给我一捆。”

屋下的宝德娘娘答应着捡起一捆茅草扔了上去:“接住。”

嬤嬷连忙站起来接住,说:“这茅屋呀不知道有几年没人住了,破成这样。”

“再破也比重盖省劲。要不是这个废弃的小茅屋,咱们可费大劲了。你说谁会在这荒山野岭盖间房子?”

“肯定也是逃难的呗,和咱们一样。”

“那怎么又扔下不要啦?”

“肯定是发了财又往别处去了。这些破烂东西搬不走也拿不动,要它有啥用,不扔掉干什么?”

“在这荒山野岭能发什么财?”

“能发财的地方可多了,这山里遍地都是宝,打猎、采药。我想好啦,这山沟里缝补浆洗的活儿咱是做不成了,打猎咱干不了,采药材卖药材还行。”

宝德娘娘忧心地说:“咱不认识药材呀!”

“学嘛,啥不是人学的!”

“那恐怕你得教教我,我啥也不会。”

“教你啥?还是那句话,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在家守着小姐,她是咱们俩的命根子,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出去采药我一个人就行,咱不图发财,挣个吃饭钱就行。”

宝德娘娘听到这里心里很感动也很难受,可是,此时此刻,自己能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多余。停了停岔开话题说:“哎,你问那个采药的,他说这是什么地方?”

“哦,他说这条沟叫落凤沟,往南就是赫赫有名的滍阳城。”

宝德心里一沉自嘲地感叹道:“命该如此呀!”

嬤嬷:“怎么了夫人?”

宝德:“你看看,落凤沟,这不就是我们娘俩折翅落难的地方吗?”

“别想那么多,说不定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出了笼的凤凰更自由。”嬤嬷说着站起来,看看自己铺好的房顶,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了”。

宝德娘娘往上望着说:“这就好了?不压好一刮风不就又刮起来了。”

“压,当然要压了。您把我砍那些木棍都递上来,我用木棍把茅草一排一排压好,再绑结实,这样就是刮点小风也不怕了。”

宝德娘娘一边往上递木棍一边说:“多亏你跟着我,我啥也不会,不是你,我们娘儿俩非饿死不可。”说着说着就想哭。

“快别这么说,伺候您和小姐是奴婢的本分,看着您一天天消瘦,小姐奶不够吃您不知道我心有多难受。”

宝德娘娘抹了一下眼泪,说:“不说了,咱都不说了。”

思念母后的大公主妙颜,二公主妙音在昭阳宫里哭闹不止,常喜儿哄她们说:“别哭,别哭,二位殿下别哭,啊,我带你们去捉鸟。”

妙音:“捉鸟好玩吗?”

常喜儿哄她道:“当然好玩。鸟啾啾叫起来可好听了。”

妙颜:“你能捉住它吗?飞那么高!”

常喜儿:“能,我会上树,树上的鸟窝里有小鸟,我上去一下子就逮住好几只。”

两个孩子一听高兴了,争着说,给我捉一只,给我捉一只。

常喜儿:“好好,每人一只,每人一只。不过你们不能再哭了,再哭鸟就吓飞了,吓飞了也就捉不到了。”

两个孩子齐声道:“我们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常喜儿:“也不许再闹着找王后娘娘了,好不好?”

妙颜、妙音又齐声说:“好!”

常喜儿将拂尘别在自己后腰里,一手拉妙颜一手拉着妙音,说:“走,咱捉鸟去。”三人刚一迈步就听到“咚”的一声,接着里面又是一阵撕打对骂的声音。常喜儿皱皱眉头只好停下来,对外喊道:“二贵,你过来。”

门外的一个小内侍应声走了进来,说:“司宫大人,您吩咐。”

常喜儿:“去,带二位殿下到花园的树上去捉鸟,我到里面去看看。”说着给二贵挤了个眼。

二贵会意,点头说:“好好,二位殿下想捉鸟跟我来。”

妙颜:“你能捉住吗?”

二贵:“能,我会上树,上的比大总管上的还快还高。”

……

看着二贵领走了两个孩子,常喜儿这才往里面走去。

里屋的地上一片狼藉,两个侍女抓脸撕衣扯头发,咬牙切齿地扭打在一起。侍女们有人围观有人解劝,内侍们一声不吭地站在圈外看热闹。

常喜儿走来站在人们背后既不管也不问,两手环抱胸前平静地看着,任其撕打。

一正在劝架的侍女无意间看见人群后边站着的常喜儿,吓得连忙垂手站在一旁。几个人看出异样,也纷纷向人群后边看去。大家一看常喜儿来了连忙让出道来,一个个木若呆鸡敛声闭气地垂手而立。

常喜儿也不搭话,也不理睬众人对自己的恭维,两眼仍然盯着两个打架的侍女,那样子有点像看耍猴。

两个傻瓜似的侍女仍然毫无觉察地撕打着,渐渐地她们也感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一侍女发现盯着自己的常喜儿马上住了手。另一个不知趣的侍女认为多打一下能沾光,挥起手来想捞一把,可手举到半空中却停下了,因为她也看见了正盯着自己的常喜儿。屋里一下子静下来,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常喜儿看着两人停了下来,这才平静地问:“不打了?”

两侍女垂手低头不敢言语。

常喜儿走向前去围着两侍女边踱步边问,“打够没有?”那声音既亲切又和善。这异样的亲切有点让人心里发怵。

两侍女心里怦怦直跳,别人也为她俩捏把汗。谁都知道,这是电闪雷鸣前的平静,暴风骤雨马上就来,这位内侍把头这些天憋着的火可能要给点着。

常喜儿仍然和风细语地又问道:“打舒服没有?”

两侍女:“……”

“打过瘾没有?”常喜儿伸头往前凑了凑,紧追一句问道。“说呀!”他终于炸雷般地爆发了。

两侍女哆嗦了一下,魂都吓飞了。

“说,打过瘾没有?”常喜儿把头伸到侍女的脸前,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一侍女又异常亲切温和地问道。

常喜儿这忽高忽低的问话让两侍女魂飞魄散,没办法不得不像蚊子哼哼一样低声说:“打,打过瘾了。”

人们忍不住“哄”的一声笑了,可一看常喜儿铁青的脸色煞时又止住了。

常喜儿也不管众人的变化,仍然盯着两侍女说:“你们打过瘾了不是?你们打过瘾可我没看过瘾。来呀,把她俩给我吊起来,你们,一个个轮着打,让俺老常也看着过瘾过瘾!”

众人迟疑着没人动,常喜儿一下子又调高了嗓门,对身边的两个内侍吼道:“去呀!”

两内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找绳子。常喜儿拿眼扫着众人说:“娘娘不在宫里,你们一个个闲得肉痒是不是?闲得发慌是不是?闲得不自在是不是?咹!看把你们疯的,你们就认为王后娘娘不回来了?这后宫没人管了?我告诉你们,王后娘娘不出三天就回来。”

说话间两个找绳子的内侍回来了,谁都知道这吊人打人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没人愿意干。所以,两内侍把绳子往两侍女脚前一丢立马躲到了一边。

“怎么,还让俺老常亲自动手?啊!”常喜儿转身瞪着内侍们吆喝道。

几个内侍这才上前盘绳子搬凳子做着吊人的准备。两侍女“扑通”跪在常喜儿面前哭着求饶起来……

“错了,现在知道错了,啊?晚了。以前我老常是啄木鸟死到五黄六月也就落个嘴,光咋呼不来真的,有娘娘护着你们,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弹你们,也舍不得弹你们。可你们倒好,给了鼻子就蹭脸越惯越上样。上去!”常喜儿背着手,样子十分悠闲腔调却大得吓人。

两侍女死活不肯上凳子。

内侍们将两侍女双手捆好,把绳头搭在梁头上,几个人一紧手“刷”的一下就把两侍女给吊了起来。

常喜儿:“今天咱们不论嘴,我要给你们来回真的。你……”他指着一内侍,“把鞭子抡圆了给我打。”打字刚落音只听一内侍从外面跑来喊道,“司宫大人,快,快,大公主从树上掉下来了,二贵让你赶快过去。”只这一句好像天塌一样,吓得常喜儿扭头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来对众人拱拱手,带着哭腔求道:“祖爷爷们呀,你们千万别再给我戳窟窿扒事儿了好不好!啊?咦……”没说完又撒腿朝外跑去。

常喜儿由传话的内侍领着慌慌张张来到花园,没到妙颜跟前就叫道:“殿下,殿下,摔哪了?啊,让我看看,碍不碍事?”

妙颜一指地上躺着的二贵说:“我没摔着,是他从树上掉下来了。”

常喜儿见二贵躺在地上正龇牙咧嘴地呻吟,又问妙颜:“他?不,不是你?”

妙颜:“不是,是他。”

常喜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见妙颜没事这才扭头问传话的内侍:“是二贵从树上掉下来了你咋说是大公主掉下来了?”

传话内侍支吾道:“我,我一急,说,说颠倒了。”

常喜儿气得骂道:“你鳖孙!你还嫌不乱是不是?啊!”牙一咬,抬手就想打他,想了想又忍住了,继续骂道:“你舌头短是咋的,连个话都不会传?长个嘴就会吃?你是猪?”

传话内侍吓得哆嗦着低头不敢言语,常喜儿蹲下来问二贵:“摔哪了,碍不碍事?让我看看。”

二贵咧着嘴忍着疼,说:“我估摸着不碍事,可就是站不起来。”

常喜儿吆喝道:“站不起来八成是吓地,你站站试试。”说着将二贵扶了起来,走了两步见没事了这才“啪”的照头一巴掌,骂道:“咋没摔死你哩,嗯?平常爬高上低快的像猴子,数你本事大,今天是咋了?就这么棵小树你都上不去?真笨到你娘怀里了。”说着照屁股又来了一脚,“滚!”

妙颜奶声奶气地说:“他不能滚,鸟儿还没捉住哩!”

小姐在宝德怀中哭闹不止。嬤嬷翻看着小姐满身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说:“夫人,小姐这是痒的难受啊!”

宝德娘娘又急又心痛,掉着眼泪说:“谁说不是,可挠又不能挠抓又不能抓。哎呀,这可怎么办呢?乖,乖,不哭不哭,娘知道你难受娘知道你难受……”

嬤嬷:“这,这不是蚊虫叮咬,我说哑巴口水咋不管用。这是内毒,得赶快请太医看,不能再拖了!”

“咱拿什么去请医讨药?”宝德娘娘边拍着哄孩子边说。“实指望带点银子出来再安个家。谁知道,唉……这是老天要把俺娘儿俩往绝路上逼呀!”

孩子沙哑的哭声让人揪心地疼,嬤嬷急得团团转,嘟囔着又牢骚起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败的官宦也有点家财变卖,可堂堂的王后娘娘……”

一句话提醒了宝德,她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说:“哎,你说变卖我才想起来了,你看这个能换钱吗?这是金的!”

嬤嬷像捞到救命稻草似的转悲为喜,“能,能,肯定能換钱!肯定能换钱,我咋就没想起来哩!老天爷呀,这下我们家小姐有救了,有救了!”她抹了一把喜极而泣的眼泪说。

“快去吧!”

“哎,哎。”嬷嬤答应着准备就走,“夫人,是当还是卖?”

“卖了,不要啦!”

嬤嬷心疼地说:“这可是王后的金簪呀娘娘!以后咱不赎回来?”

“赎回来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既救不了穷也救不了急,咱穷人要它干什么?”

“那,那多少钱卖?”

“多少都行,你看着办,只要能治好小姐的病。卖多少钱都行!”

嬤嬷答应着走出门去。宝德娘娘跟出门外,看了看天边压上来的阴云和传来的滚滚雷声,连忙取下挂在房檐下的蓑衣,说:“给,带上这个。”

“不用。”

“带上吧,万一下雨呢!你看这天。斗笠,斗笠也带上。”

嬤嬷接过斗笠背在身上,将蓑衣夹在腋下匆匆走了。

宝德冲着她远去的背影说:“快点回来!”

嬤嬷远远地回应道:“知道了!”

滍阳城长长的大街,两旁林立的店铺,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这里的一切显示出商贾之地的繁华与兴隆。嬤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走着,并不时抬头观望着四街两行的店铺。一路口前,她向一路人打听着什么,此人给她指指点点说着路径。嬤嬷点头称谢,然后匆匆向那人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一家药铺前的嬤嬷驻足观望,迟疑了一阵这才迈进门槛。一店伙计在柜台后忙着按方抓药配药。嬷嬤走向前去向他问了一句,伙计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嬤嬷扭头看时,见一中年医师正在为一患者把脉。她连忙走向前去问道:“请问神医,出一趟诊多少钱?”

医师也不看她,只顾对面前的患者说:“把舌头伸出来。”

患者伸出舌头让医师看,医师边看患者的舌苔边问:“什么病?”

“我们家小姐浑身出满像细沙一样的疙瘩,痒得又哭又闹。”说完又怕医师没听明白,赶紧补充道,“看样子不像是蚊虫叮咬。”

“抓药不抓?”

嬤嬷忙答道:“带抓药带抓药。”

医师:“三十文。”

嬷嬤:“这么贵呀!能不能再便宜点,我们家也不富裕。”

“离这儿有多远?”

“不远,也就小半天的路。”

“哪儿?”

“落凤沟。”

“落凤沟?”

旁边一正嗑瓜子的中年妇女接话道:“要是落凤沟再少也得四十珠。那地方曲里拐弯可难走了,可不止小半天的路。四十铢,少四十诛不去。”

嬷嬤有点犯难:“这……”她心里没底,担心手里的金簪卖不了这么多钱。

中年妇女有点大包大揽又有点斤斤计较,说:“怎么,四十铢还嫌贵呀?你算算,出这一趟诊,家里就得少看几个病人,我男人可是这一带的名医,一般人是请不动的,这一天的损失少不了。再说了,那么远的路,我男人哪走得动?要去得骑牲口。说是去一个人,可外加一头小毛驴那花费可就大了,少了不合算。”

见老板娘如此一说,嬤嬷也不好再往下说什么,自己本来就不知道宫外的行情,这样问问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地压压价,摸摸行情探探底罢了。于是她说:“行,行,四十铢就四十铢吧。”说完扭头就走。

中年妇女“哎哎,问了半天你不去了?”

“去去。我去准备钱,我去准备钱,马上回来。”嬷嬤说着匆匆走出药铺。来到一家商铺,商铺的门像吃人的黑洞,狰狞得有点吓人,颇有一种让人进得去出不来的感觉。嬤嬷虽不识字,但经过打听才知道这就是交流买卖货物的商铺。迈进门槛,迎面便是一人高的柜台,嬷嬤掏出簪子递了上去。

店伙计看也不看,推出来掉在地上,说:“去,这东西不要。”

“怎么啦?”

店伙计:“东西太小不值钱,没人要。”

“你好好看看,这可是纯金的。”嬤嬷拾起来复又递了上去。

经这一说店伙计才拿在手里仔细观看,接着又用牙咬了一下。这才问道:“想要多少钱?”

“你看值多少钱?”

店伙计复又看了看,说:“三两。”

“才三两?不能多点?”

“一口价,卖就卖不卖拉倒。这东西不好出手,收进来就压货,弄不好还赔钱。”

“那那行,三两就三两吧。”嬤嬷盘算着,付了出诊抓药的钱还剩不少,又能添补点急需东西,娘娘肯定会高兴。

“想好啦?”

“想好了,想好了。”

店伙计收了金簪上了帐,拿出一两银子往柜台上“啪”的一放,说:“银子您收好,咱钱货两清。”

有了上次劫匪的教训,嬷嬤也学精明了,钱应该分开放。她说:“掌柜的,给我兑成零钱吧?”

店伙计说:“怎么了?整的带着方便。”

“我们家有病人,我要去药铺讨药请医,整的没法用。”

店伙计“哦”了一声将银子收回,又将兑成的钱币推到柜台前沿,说:“给您,收好了!”

“好好。”嬤嬷答应着将钱分开装在身上。返回药铺,嬤嬷将一串钱币往桌上一放,说:“先给您二十铢。到落凤沟看了病付了药再给您剩下的二十铢。”

正在给人看病的中年医师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坐着的药铺老板娘眉开眼笑地就将钱收了起来。并说:“好好,这是规矩,这是规矩。”

“请问神医啥时候能走?我们家小姐的病可不能耽误。”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落凤沟不是?”

“啊,落凤沟。我等着你吧!”

“你先走吧,他骑驴比你快。说不定他到了,你还没到。”老板娘接话道。

嬷嬤不放心,说:“我还是等着他吧!”

老板娘脸一沉,不高兴地说:“这不合适吧!哪有男女结伴同行的道理?”

嬷嬤一下明白了,这是犯了老板娘的忌讳。于是赶紧说道:“哦,哦,那行,我先走一步,你可让他快点。我们家夫人和小姐都有病,孩子哭的抱都抱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

“落凤沟,别忘了。”走出门的嬤嬷回头又叮咛道。

“知道了!”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落凤沟,宝德娘娘走出茅屋,边哄怀中哭闹不止的孩子边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焦急地向嬤嬷去的方向瞭望。

黑云压顶,沉雷滚滚,大雨欲来……

宝德娘娘怀中的孩子脸色发紫,声音嘶哑,脚蹬手舞地挣扎着。宝德边哄孩子,边为其揉搓着浑身的疙瘩,还不时看看沉雷翻滚的天空,又朝嬷嬤去的方向焦急地观望着。

来到一饭铺前她先买了一摞面饼,又向饭铺老板要了一个小袋子装好,拿出一个吃着,然后将其余的背在肩上。收拾停当,她抬天看看阴云低垂的天空,这才匆匆忙忙踏上返回的路程。

中年医师在收拾着毛驴的笼头,老板娘把一块类似马鞍的坐垫搭在驴背上。她仰脸看看呼雷闪电的天空,不放心地说:“他爹,这天要下雨,你看看,这雨不会小了,我看你还是别去啦!”

“那哪成,收了人家的钱咋能不去?人家可是有病人等着。”

“让她等等怕啥,这不是咱不去,是天不让去。你看看这天。”

医师仰脸看着浓雨欲滴的天空也有点犹豫不决,说“这,这不去不好吧?”

“等等,等等不下雨再去。”说着牵着毛驴就往后院走。

医师:“哎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吧,你给我拿件雨具来。”

老板娘脸一沉说道:“咋的,平常别的人家来请两三次你都不着急,这次你怎么这样上心?人家一说你慌得跟娶媳妇似的猴急!你到底是去瞧病还是去瞧人?”

“看你这女人,怎么这样讲话!”

“哪样讲话?我看你是看那女人的脸白!”老板娘不由分说牵驴走进药铺一边的过屋。

“你……”

弥漫的阴云遮住空中剩余的最后一丝阳光,刚刚错午的天空骤然黑暗下来,好像糊涂的天公弄错时序,提前拉上了夜幕。稍刻,一道耀眼的闪电把黑暗的天空一劈两半,随之而来的雷声,宣告孕育几天的暴雨骤然来到。

院里站着的宝德娘娘连忙躲到屋里,她拍拍落在头上的雨水,哄着怀里哭闹的孩子,心里却惦记着外出未归的嬤嬷。屋外,天地合一雾雨蒙蒙,无情的雨雾挡住了她牵挂亲人的视线,暴风骤雨的喧嚣更让她焦急万分。

狂风暴雨中的茅屋摇摇欲坠。宝德娘娘仰脸看看到处漏雨的屋顶,扯过一件衣服为怀中的孩子遮住渗漏下来的雨水。孩子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困倦之极,这会儿竟静静地酣然入睡。屋外的大雨仍然下个不停,好像决堤的天河,要把所有的瀑洪全部倾注到大地。紧靠房后的山坡受不住暴雨的冲刷张开一条长长的裂缝,看样子随时都有滑坡的危险。屋里,怀抱孩子的宝德娘娘仍然顶着件衣服为怀中的孩子挡雨。不知何时醒来的孩子大哭大闹,宝德娘娘边朝屋外观望边洪孩子道:“别哭别哭,嬤嬷快回来了,为我儿请回医师,看好我儿的病……”

肆虐的狂风将屋顶的一处茅草掀起,大风卷着雨水钻了进来,宝德娘娘连忙转身为孩子挡住钻进来的风雨……屋外,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屋后的山坡上,灌满雨浆的山体裂缝越来越宽,脱离山体的山坡瞬间变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向茅屋冲去,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茅屋轰然倒塌,孩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雷雨大作,狂风呼啸,茅屋在暴风雨中变成一堆废墟。

茅屋倒塌的当儿嬤嬷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拄一根捡来的木棍正艰难地走在泥泞的路上。滑倒了她又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阵幼儿的哭声隐约传来,嬤嬷驻足而望。眼前是隔断视线的雨雾,耳边是狂风大作的呼啸。这混合嘈杂的声音,让她无法辨清哭声来自何方,她只好又继续向前走去。哭声似乎近了,她又驻足而望,这才看见,前边的路上一个约两岁的孩子,伏在一个毫无生气的大人身上,用她那嘶哑的哭声妄想喚回亲人远去的灵魂。

那人整个身体趴伏在泥泞的路上,头部浸在浅浅的小水坑中,凌乱的头发漂浮在水面。单从破烂不堪,满是补丁的衣着上,无法分清是男是女,也无法分清是老是少。从姿势上看,她是在行走的状态下向前倒下去的。是饥饿,是病魔让他无力再爬起来?这些都不得而知。但他右手仍然握着地打狗棍和滚落一旁的大碗却印证了他的身份――乞丐。

嬤嬷走向前去伏身拉起正在哭泣的孩子,并蹲下身子扳转过那人浸泡在泥水中的头,满脸的泥巴仍然使人无法分清他的性别和年龄。从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中才弄清她们是母女关系。嬤嬷撩开她沾在面孔上的散乱头发,如注的雨水马上冲去他脸上的泥巴和杂物。看清了,这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脸庞的笼廓能使人想象出她生前的俊秀与美丽。苍白的脸颊和乌紫的嘴唇说明她已经死去。可嬤嬤仍然不甘心地试试她的鼻孔,摸摸她的胸口,未了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她确实已经死去。嬷嬤无奈地放下这具已无灵气的尸体站起来,她前后望望,妄想为这个活着的孩子找到寄托和帮扶,可四周除了在狂风暴雨中挣扎摇曳的庄稼和小树,再无别的什么。她为难了,娘娘和三公主在家肯定正焦急地等待着自己,自己不能久留,必须马上赶回去。可眼前的一切怎么办?死的可以弃之不管,这活生生的孩子怎么办?若一走了之,这孤独无助的孩子必死无疑。想到这里她将死去的年轻女子拖出水坑,平放在没有积水的地方,说:“来,妹子,姐姐为你洗洗脸,梳梳头,收拾收拾。咱衣服再破再旧也不能不讲究,说啥也得干干净净地走,碰上姐姐我也算咱姊妹有缘。”边说边借着雨水为她洗脸洗手,并用手替她拢拢头发,简单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容貌,接着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她蒙在脸上。回身拉过孩子,说:“来,给你娘磕个头!”

幼小的孩子自然不知道这磕头的含意,但在嬤嬷的帮助下还是机械地向生育自己的母亲行了最后一个跪拜大礼。

嬤嬷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哄她道:“走吧,孩子,跟嬤嬷去。”说着弯腰抱起孩子向前走去。

孩子一看让她离母而去,哭闹着不肯。走了几步的嬷嬤想了想,又返回来将孩子放下,取下自己的斗笠给孩子戴在头上,自己冒雨将死者拖到路边的庄稼地里,仍用自己那件外衣蒙在她的头上。接着站起来,拔掉周围的庄稼秧将其尸体掩盖得严严实实,并说:“大妹子呀,姐姐我也想风风光光的给你办,可这不是没办法嘛!谁叫咱都是落难之人呢!姐姐我只能这样简单把你打发了。你的孩子我替你抚养。你放心,有我一口饭,就有这孩子一口饭,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替你把她拉扯成人,你放心去吧!”说完她又把孩子抱来,说:“来,孩子,给你娘磕个头,生你一场不容易,只当是黄泉路上送她一程,愿她在去往来生的途中一路走好。”做完这一切,她掏出袋子里的一个馍饼对递给孩子,说:“给,吃吧孩子,饿了吧?”

孩子拿住馍饼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嬤嬷见哄住了孩子,抱住她站起来就走:“走吧,跟嬤嬤去不挨饿,有吃的。”

孩子边吃边指着自己的母亲对嬷嬤说:“娘,娘。”

嬷嬤哄她道:“啊,娘睡着了,让娘睡一会儿,咱们走。”

孩子不干了,挣扎着哭闹起来。最后索性把馍饼摔在地上。

嬷嬤返身将馍饼拾起在身上蹭了蹭,自己先咬了一口,这才递给孩子,说:“吃吧,这扔不得,有这就能保命。”说着不顾孩子的挣扎抱着她走了。慢慢地孩子对她竟然有了依赖,这会儿不哭也不闹,双手揽着她的脖子,伏在她的肩头好像睡着了。雨还是那么大,风还是那么狂,只是天上的云彩稀薄了一点,整个天空不再那么黑暗。

拐下大路走上岔道,下坡时嬷嬤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受到惊吓的孩子又哭起来。

嬤嬷连忙哄她道:“不哭,不哭,我们快到家了,快到家了。夫人和小姐在家等着咱们。那医师说,他骑毛驴比咱们快。说不定那个医师已经给小姐看完病了,小姐这会已经好了。”嬷嬤站起来,扶起泥中的孩子又抱在怀里,边走边和孩子唠叨,“走吧,快了,快到咱们的家了。你有了家,有了房子,你呀,以后就不用怕再受雨淋,有了家你就不用去讨饭,晚上也不用再睡路边街头,是不是!”

嬤嬷一手拄棍,一手揽着孩子,向着自己的茅屋方向走去,向着她和孩子的希望走去。

这时,中年医师和他老婆还有两个没来得及走的患者站在自己家药柜旁边往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屋外,狂风肆虐,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来不及流走的积水上泛起层层水泡溅起无数浪花,平坦的大街瞬间变成一片汪洋。老板娘看着街上纷纷以手挡雨四处奔走的行人,对自己男人说:“看见了吧,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要是不听我的话,这回你准钻到雨肚子里。这么大雨淋上半天,谁给谁看病还不一定哩!”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虽说是秋雨连绵,可这场雨来得凶猛去的也干脆。当嬤嬷她们快到家时风停了,雨住了,云散了,西边的天空露出一丝绚丽的晚霞。

嬷嬤取下斗笠,停住脚步,仰脸看看远去的云朵,松了口气,说:“来,咱们喘口气再走。”说着将孩子放到地上。看看孩子手中剩下的半拉面饼,无限怜爱地说,“不吃了,饱了?”孩子点点头。嬤嬷抹掉她脸上的泪迹,拢了拢她的头发,说,“这孩子多俊。回去夫人肯定喜欢。叫什么名字?”

孩子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用两只充满信任、依赖也夹杂着几分疑虑、陌生和无奈的大眼望着这位酷似母亲的女人。

“不怕,回家让夫人给你起一个。夫人是见过大市面的人,可有学问了,起的名字肯定好听。好不好?”

孩子望着她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嬷嬤说着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站起来,边活动自己累得酸痛的胳膊边仰脸看着落日的余晖,说:“走吧,不歇了,夫人和小姐还在家等着呢!”

嬷嬤背着孩子在泥泞的路上走着,身后留下一溜深浅不已的脚印。

回到落凤沟嬷嬤看见倒塌的茅屋一下惊呆了,孩子从怀里滑落掉在地上她都不知道。片刻,回过神来的嬤嬷扔掉斗笠蓑衣,疯了般哭叫着跑上前去。可是面对一片废墟的茅屋她绝望了。情急中她又隐约听到废墟下传来小姐微弱的哭声。她惊喜地急忙上前,边喊边拼命去扒废墟上茅草。她拿掉木棍,掀开木梁,小姐的哭声越来越亮。当她掀开最后一层茅草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又惊又喜:宝德娘娘五体投地,用胸前的空隙护着身下的女儿。她掀开压在宝德娘娘身上最后一根木梁,将宝德娘娘小心地扶起来揽在自己怀里,边哭边喊:“夫人,夫人,您醒醒,您醒醒呀夫人!”

半天,宝德娘娘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睁了一下无力的双眼,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回来啦?”

嬤嬷边点头边哭着说:“回来了,回来了。那医师说,他骑驴比我快,他来了没有?”

宝德娘娘摇了一下头。

“他没来?”

宝德娘娘点了一下头。停了停问道:“小姐呢?”嬷嬷喜极而泣,连忙说:“在这呢,在这呢!”说着用另一只手将哭累了的小姐抱起来放在宝德娘娘面前,说,“夫人,你放心,小姐没事。”

“哦,扶我起来。”

嬤嬷想把宝德扶起来,可刚动了一下宝德就“哎哟”一声。嬤嬷连忙问:“怎么了夫人?”

宝德皱着眉头说:“我这腰和腿疼得厉害。”

“不会是断了吧?”

宝德摇了一下头,说:“不像,先别动,让我靠住歇会儿。”

嬤嬷在宝德身后塞了一把茅草让她靠住。

宝德娘娘喘口气歇了一下,说:“来,给我,让她吃一口,她是早饿了,也哭累了。唉,这孩子是又死过一回呀!”说着豆大的泪珠滚下眼角。

嬷嬤连忙劝慰说:“不是的夫人,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宝德娘娘裂了一下嘴,露出的是一丝自嘲的苦笑,“哼,我们还能有什么后福?”

不知何时,那个捡来的孩子爬过木梁和乱草来到面前,扶着翘起的木棍好奇地伏身看着宝德娘娘怀里揽着的小姐。

宝德娘娘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捡的。下那么大的雨,她娘死在路上,就撇下这么小个孩子,我要不把她带回来,她,她肯定活不成?”

“她娘呢?就丢在路上了?”宝德娘娘关切中又有几分责备。

“没有。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那么大雨,还有这孩子,又牵挂着您和小姐,急着回来。我没办法,就把她拖到地里,用庄稼秧把她给盖起来了,也算是埋葬吧。我又让这孩子给她娘磕了头,算是给她娘行孝送行!”

“是呀,咱也是穷,再多也办不起,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把她给打发了。唉,有朝一日我要是也死在半道上,不知道有没有人也用庄稼秧给我盖盖脸。”宝德娘娘无限羡慕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也碰上像您这样的好心人把咱们家小姐领走,给她一口饭吃。”

嬷嬤哭道:“不会的,不会的夫人,您和小姐不会走到那一步。”

“难说呀!人世无常祸来旦夕,别忘了这可是落凤沟。唉,要说这孩子的命比咱们家小姐的命还苦。不管怎么说小姐还有亲娘,还有你。可她这么小,恐怕连爹娘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家是哪里也不清楚。来,孩子,让我瞧瞧。”

嬤嬷又发愁了,说:“又多一张嘴吃饭。”

宝德娘娘替孩子边拢头发边说:“多就多吧,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就是讨饭无非是多跑两家。咱走不动时,她们也长大了,她们给咱俩要着吃。”说着又哽咽了。

嬤嬷这才放心了,说:“我还怕您怪我哩,事先也没跟您说,就自作主张……”

“不怪。这是救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怪你呢?”

嬤嬷抹了一下眼泪说:“连您和小姐我都没伺候好,又给您捡回来个麻烦。”

“不麻烦,长大了还能给咱们家小姐做个伴儿。多大啦?”

孩子摇摇头,仍然不说话。 e4/f+/wjCMeN5FcBTPXQRsT18d9yWtIDGtMK1FDBJseDlUBhHmbPfzyCWQ85bg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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