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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彭坷

新学期一开始,乔就提议大家周末一起出去玩。说到“出去”,乔还没征集各方意见,夏瑞漫早已知道终点站肯定是夜店。如果是中国人的聚会,KTV通常会是首选场所。很可惜,夏瑞漫对两者都不喜欢,但每次有人邀约,还是会例行公事般参加。她常为自己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而懊恼,毕竟它们是课余时间的重要交友机会。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改变不了环境,也改变不了自己。

这次大家果然还是决定去夜店。被选中的是在皮卡迪利广场附近的“老虎,老虎”(Tiger Tiger)。夏瑞漫始终无法理解夜店的吸引力。刺耳的音乐,昏暗的、不断闪烁的灯光,酒精与荷尔蒙的味道,这些都不能让她兴奋。但她仍会在人群里随着音乐扭动身子,虽然有点僵硬,至少不会扫大家的兴,甚至大部分人都觉得她玩得很开心,所以下次还会叫上她,她也会照样赴约。

如果说在夜店里她最喜欢做什么,那应该就是观察周围的人了。夏瑞漫常常一边偷偷望着角落里一看就知道不是情侣,却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的男女,一边想他们天亮以后又会是怎样的人。是穿名贵西装上班的老板、送外卖的伙计,还是做事认真仔细的财务?想着想着,夏瑞漫好像突然明白了夜店的吸引力,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脱掉白天的所有枷锁,把人性中最本质却又不得不努力隐藏的一面显露出来。走进这里的一刹那,人与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网突然不见了,不认识的人可以毫无顾忌地畅快谈天,陌生人突然变成了亲密的朋友。这种变化在这里发生并且只留在这里。

周五的晚上很快来临,它对所有伦敦人来说都有一层与众不同的含义。不管功课还有多少没做完,不管周六是否要加班,不管周一的重要演讲是否准备好了,所有的工作在这个晚上都应该停止,这是一周中最好的时光,这是卸下所有枷锁的时刻。夜色才刚刚降临,整个城市已经换上了新装,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气氛很快弥散开来。走在街巷里的人们无一不感觉到今夜的不同。每一个街头酒吧的门前都站满了手拿啤酒欢快谈天的人,每一张曾经随处可见的忧郁脸庞都装上了灿烂的笑容。

夏瑞漫跟乔、罗莎和劳伦约好在自己的房间先集合,然后再一起去酒吧找男生们。先在酒吧喝酒,然后转场去夜店。就跟初中的时候去上厕所都要结伴而行一样,大学的女生们也要三三两两一起赴约。聚会当天晚上也不各自回家,而是醉醺醺地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是次要的,聊八卦才是正经事。

罗莎第一个到,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五分钟,这和夏瑞漫预想的一样。罗莎是那种每节课都早早跨着包站在教室门口等的人,劳伦永远踩着点出现,而乔往往是老师开讲五分钟后才低着头溜进来。果然,第二个到的是劳伦。半个小时后,乔才打电话来问从地铁站出来后具体要怎么走。大家早就料到了这点,“迟到半个小时”在乔的辞典里和“准点到达”是同义词,所以在告诉乔约定的时间时,她们提早了半个小时。

乔出现时,桌上的伏特加已被罗莎消灭了四分之一,这是罗莎一贯的作风。她一进入夏瑞漫的房间,就从袋子里拿出早准备好的伏特加和芒果汁。她担心夏瑞漫没那么多杯子,连纸杯子都买了。对真正的酒鬼来说,任何地方都能成为喝酒场所。夏瑞漫和劳伦都想等到了酒吧再放开肚子畅饮,所以只是做做样子;罗莎倒也不需要人陪,一人自饮自酌也挺欢乐。

劳伦最近买了好几件适合去夜店穿的衣服。人最怕两件事:没有选择和选择太多。劳伦在家对着镜子瞅了半天也没做出最后选择,干脆把三件全都带上,让夏瑞漫她们帮忙看看。结果乔、罗莎和夏瑞漫每个人喜欢的衣服都不一样,最后劳伦不得不让三人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来帮自己做选择。

女生们迈出家门总是艰难的,乔到了以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四人才终于出门了。虽然已到传统意义上的就寝时间,街上还是人头攒动,随处可见蹬着八厘米高跟鞋,身着贴身短裙的长腿美女,伦敦城里比白天的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四人中罗莎和劳伦穿了高跟鞋,夏瑞漫和乔则以一贯的平底鞋风格出场。夏瑞漫自从脚底板在舞池受过细高跟的非人折磨后,就放弃了只用脚掌着地跳舞的念头;乔则说自己的平衡能力不好,穿高跟鞋一定会摔跤。

夏瑞漫一行人到达约定的酒吧“白狮”(The White Lion)时,萨缪尔、肖恩等人早就到了。萨缪尔虽然不是亚洲人却满脸亚洲红,他开心地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在吧台排队的肖恩买好酒后也走了过来。

“你们几点来的?”乔问道。

“比你们早半个小时吧。”萨缪尔说。

“你们一起来的?”乔接着问。

“不是,但刚好在门口遇见。我们来的时候,汤姆他们已经来了。”回答的还是萨缪尔。

大家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话题很快就转向了学术。只要有萨缪尔和肖恩在,这是必然的结果。不过这不是专属于他们的“习惯”,很多伍德兰兹的学生有这个“通病”。刚走进伍德兰兹的派对,似乎和一般的聚会也没什么区别: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啤酒,面带笑容地聊着天。走近一听,却发现大家竟然都在讨论如何写申请实习的简历还有下周要交的小论文题目。

夏瑞漫曾尝试改变这种局面,但都失败了。结果要不就是令人尴尬的沉默,要不就是短暂的八卦后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没办法,他们讨论这些学术问题,不仅仅是因为老师在课堂上的提问,也因为这是他们真正想要钻研的领域。

“你们觉得今天弗格森的演讲怎么样?”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肖恩突然问。他指的是“大英帝国史”的课。来讲课的是一位世界知名教授,开学以来,整个教室第一次坐满了人。

“非常好,不仅他的观点我很赞同,他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演讲者。”萨缪尔有一肚子话要说,其实他不用开口大家都知道他的立场会是什么。没等别人开口,萨缪尔接着说:“我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把英国殖民说成是一种残酷和不人道的行为,但也不能说英国的统治没给当地带去任何好处。他们带去先进的科技、医疗设施、法制、自由市场等等。至少英国人到了以后,很多殖民地的人生活其实比以前好了。”

“多亏了伟大的英国人,原殖民地今天是如此的‘发达’。”乔讽刺道。大家都知道,爱尔兰人和英格兰人有世仇。

“而且我觉得弗格森向我们展示的数据都像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知道有没有代表性。”肖恩补充说。

萨缪尔从不畏惧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知道除他以外的四人都是左派人士,不过如果一个人足够相信自己的观点,就算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也没什么可怕的。萨缪尔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我都说了是相对之前而言。英国离开它大部分的殖民地已经几十年了,不能将殖民地现在的落后全都归咎于英国吧。”

“不管怎么样,这是原则问题,建立殖民地本身就是不对的,本就不应该有所谓的‘好’帝国和‘坏’帝国这种分别存在。”夏瑞漫也加入了乔的阵营。

“我只是客观地看这个问题,用事实和数据说话,而不是站在道德的高度……”

这场争论持续了许久,直到其他人来通知转场。脱下学者的衣袍,大家又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接近午夜的皮卡迪利广场熙熙攘攘,巨幅的液晶广告屏上闪烁着国际连锁品牌的名字。相爱之神安忒洛斯的雕像沐浴在洒满人造灯光的夜色中,他张开双翼单脚站立,一手持弓,一手做出射箭的姿势。夏瑞漫忍不住驻足仰望,不知怎么的,竟觉得那箭是射向自己的。

一进“老虎,老虎”的门,音量调到最大的快节奏乐曲让夏瑞漫有种想逃的冲动。而对站在她旁边的罗莎来说,门里就是极乐世界。寄存好手提包和大衣后,夏瑞漫跟着酒后迫不及待地要扭动身躯的友人们,来到拥挤程度不亚于旺季时八达岭长城的舞池。跟大家跳了几首歌后,夏瑞漫被夹在不同人的胳膊、大腿、后背、胸部、屁股中间,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跟朋友们打了招呼便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满是烟味的新鲜空气。这里有不少人一边吸烟一边小憩。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人也是为了逃离室内的拥挤人群。

“你也来了?”听到声音,夏瑞漫抬起了头。出现在她头顶斜上方的是一张不太熟悉的面孔,她努力搜索记忆,才想起这个男生叫彭坷,是他们学校的研究生。夏瑞漫和彭坷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迎新周的时候,两人都参加了中国学联组织的聚餐活动,刚好彭坷坐在夏瑞漫的左边。但他们并没有深入的交谈,当时夏瑞漫在跟坐在右边的老乡聊天,而彭坷则对左边的大眼美女更有兴趣。再者,夏瑞漫在迎新周中见到太多新面孔,听到太多新名字,除了后来还有联系的两三个人,其他人的名字大多都忘了。

周围的人好像都很喜欢彭坷这个人,夏瑞漫常在麦琪和其他中国人的对话中听到这个名字。如果一个人总被他人提及,她会猜这个人要么张扬,要么圆滑,她并不喜欢张扬和圆滑的人。

“嘿!好巧哇!”在这种地方见到彭坷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夏瑞漫心想。不过,他竟然是独自来的,这让她有点好奇。

“你也来夜店?以前都不知道。”说着他和夏瑞漫一样蹲了下来。

“偶尔吧,跟朋友一起出来放松放松。”夏瑞漫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单独对话,要不断地找话题,真累。她从舞厅里出来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但她当然没有挪位,这样太不礼貌,她也找不到什么离开的理由。

“我出来抽会儿烟。我这烟可能是得抽一辈子了。”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哪天你爱的人叫你戒烟呢?”

“哈哈,这一听就是没烟瘾的人想出的台词。”

“圣诞节回家了吗?”夏瑞漫不想再在烟的问题上跟他纠缠下去。

“回了,公司里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彭坷并未多加解释,好像已经默认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公司一样。

“公司?”夏瑞漫其实从麦琪她们那听说过彭坷在国内有公司的事,但她看不惯自以为是的人,所以假装不知道。

“大学毕业后,我跟一个朋友在国内开了家旅行社。你知道徒步背包旅行吗?现在不是越来越火吗?我们公司专门从事这种旅行的行程和路线设计。”

“这么年轻就创业,真不简单哪。那你怎么又来读书了?”

“我现在学的是企业管理,希望学到的东西以后能帮助公司发展。而且我又想念当学生的日子了,现在还可以继续读读书,以后会更忙,年纪大了后也更难再提起精神当全职学生啦。”

“公司事务就是那个朋友在打理?”本来问彭坷公司的事只是出于礼貌,慢慢地,夏瑞漫还真的产生了兴趣。

“对,我在这边学习之余也会帮忙,毕竟现在很多工作都不需要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做了。”

“也是,设计路线之类的有电脑就行了。”

“对呀。”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夏瑞漫问。

“喜欢。我真的很幸运。这年头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那更是难上加难,做的工作不仅是自己喜欢的,还能挣到可观的收入,那基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我很感恩。”彭坷的表情很真挚。

“这个世界上幸运的人其实很多,但真正知道自己是幸运儿的人很少。”听了彭坷的话,夏瑞漫对他的印象突然有了改观。

“所以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夏瑞漫知道这不过是跟不太熟的人聊天时经常用来打破沉默的问题。她不知道彭坷是真的感兴趣还是找不到话题了。

“我还不知道,等毕业了再说吧。”夏瑞漫曾经会很坚定很自豪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梦想,可近些日子,她越发不愿意随随便便跟人提及这个话题。因为说出来,就多了一个十年后问你“当初的梦想实现了吗”的人;不愿意说也因为变得不那么坚定了,她开始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她开始怀疑,开始彷徨。

“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夏瑞漫说。

“也对,大周五晚上的应该说点轻松的。”

那什么是轻松的呢?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一阵无话可说的尴尬迅速蔓延开来。夏瑞漫实在后悔提出了换话题的想法,两个没什么深交的人也就只能谈谈正经事了。

“我发现伍德兰兹的人都有个毛病,不说学习和工作,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夏瑞漫说。很多时候,打破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说说当下的状态。

“哈哈,你也发现这点了。”

“你们俩进去不?”乔的出现救了他们。

听到“俩”这个字,夏瑞漫十分惊讶,指了指乔,又指了指彭坷,问:“你们认识?”

“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那天下课的时候街上很挤,我不小心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他的腰。我觉得特不好意思,当时又刚好是吃饭的点儿,就说请他吃饭。后来就熟络起来了。”乔连口气都没喘地把故事讲完了。

“那我是得从明天起每天在街上用手肘戳人吗?两年后肯定朋友遍天下。”这种认识朋友的方式,夏瑞漫以前还真没听过。

“走,要进去吗?”彭坷问。夏瑞漫这才想起乔冒出来的原因。

“嗯,好。”

夏瑞漫跟着乔回到同伴的身旁,他们已经换了个房间,音乐还是一样嘈杂,灯光依然昏暗,空气中照旧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彭坷并没有去找其他的朋友,而是一直在乔和夏瑞漫的身边。其他人看到彭坷也不惊讶,原来他们以前也打过照面。

夏瑞漫很快融入人群,也跳了起来,这首歌她还算喜欢。彭坷一直在离夏瑞漫不远的地方跳着。慢慢地,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她并没在意,在夜店和异性有身体接触再正常不过了。

他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并用力把她的身体靠向自己。他们就这样一起继续随着音乐扭动身体。她没有多想什么,周围也有好几对“非情侣”拉着手抱在一起跳舞,毕竟到了这里,所有的束缚和枷锁都已经卸掉了。就这样又过了两首歌,夏瑞漫突然感觉到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肩膀移到了她的腰上,然后慢慢钻进了她的衣服,接着是他和她的肌肤的不断摩擦。夏瑞漫并没有阻止这一切,她知道这已经超出男女普通朋友之间会在夜店做的事情的范畴。她对旁边这个男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在半个小时前甚至连他的名字和长相都不太记得,可她为什么没有逃开?是对接触异性的渴望?是对自己短暂的放纵?还是她低估了自己对彭坷的喜欢程度?

就这样又一首歌结束了,新的一首开始了。他的手指一直往下滑,这回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停止。彭坷的手重新回到了她的肩上。她扫了一眼在旁边的乔和罗莎,希望她们什么也没注意到。

过了一会儿,彭坷对着大家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示意自己去吧台买点酒,并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罗莎说她要一杯金汤力,其他人都摇了摇头。彭坷对罗莎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离开的同时也拉了拉夏瑞漫的手指,让她一起来。

一离开大家的视线,彭坷就牵住了夏瑞漫的手,夏瑞漫并没有躲开。吧台人很多,两人只好站在层层人墙后面等着。彭坷松开夏瑞漫的手,把她搂在怀里,然后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舌头已经缠在了一起。夏瑞漫虽然从始至终没有拒绝彭坷,但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甚至跟他亲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吧台的人怎么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买到酒。

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彭坷帮罗莎要了金汤力,给自己和夏瑞漫分别点了伏特加加可乐和苹果酒。等服务生倒酒的时候,彭坷在夏瑞漫耳边小声说:“今晚跟我走吧。”夏瑞漫听了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彭坷会这么快直切主题,这也是第一次有不熟的男性跟她提出这个要求。夏瑞漫本能地直摇头:“不可能。”彭坷也没有继续追问。

拿到酒后,他们直接回了舞池,这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2”。夏瑞漫早就累了,可又不想当第一个说走的人。还好没过一会儿,劳伦就在她耳边问要不要过十分钟回家。这不像是劳伦平时的作风,但正合夏瑞漫的意,她满眼感激地看着劳伦直说好。十分钟后,四个女生准备一起离开,劳伦快要无法驾驭脚下昨天才买的细高跟了,而罗莎实在醉得有些不像样子。

第二天早晨,夏瑞漫还是九点多就睁开了眼,她不习惯太晚起,不管睡得多迟也不会十点以后还赖在床上。跟普通人的作息更相似的罗莎、劳伦和乔还睡得很沉。乔本来是和夏瑞漫还有罗莎一起挤在床上的,但地方实在太小,加上她睡觉又不老实,等夏瑞漫醒来的时候,乔正在床沿边上大声打鼾,半边身子悬在床外。罗莎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身旁有人挤了过来,总想把乔推开,可惜乔如磐石般连身子都不转一下。

夏瑞漫的肚子咕咕直叫,冰箱里压根儿找不到能当早餐的食物,她只好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出门买早餐。街上的人很少,不过天气是难得的晴朗。夏瑞漫边走边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答应彭坷的要求,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会是多么糟糕!夏瑞漫觉得这件事证明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并暗自为自己骄傲。这在当今社会多不容易呀。想到这儿,夏瑞漫的心情大好,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Wy4v3qTsby85whXsYlDEbj+S100qFeeUWX4bsFvJa7tUh6QnWAjns/QsClD5jr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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