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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生命的奇迹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了,好像夏天的风才刚刚吹起,圣诞老人的脚步又已经临近。

伦敦街头到处挂起了彩灯,牛津街上的橱窗里洋溢着节日的色彩。连伍德兰兹的校园也一改往日严肃的学术气氛,支起一棵棵圣诞树,变得温馨、可爱起来。

直到乔提起还有两个星期他们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夏瑞漫才猛地发现九分之一的大学生活快过完了。开学没多久,乔就在门上贴了倒数还有多少天毕业的牌子,虽然数字大得吓人,但她说这样至少有个盼头。乔对学习历史的劲头并不是那么大,对伍德兰兹的评价也很一般,学校的排名与声望高,不等于能让学生开心满意。夏瑞漫对伍德兰兹也有些失望,觉得这所学校并不适合她。又或许是因为她还在怀念高中的日子,大学的课程对她来说太难了,她根本无暇感受和享受生活。就算这样,夏瑞漫跟乔也不一样,她祈求时间放慢脚步,不要让毕业那天来得太快,她还无法想象身份变成大学毕业生的自己。

对有些人来说,毕业后可以飞向广阔的天地;对更多人来说,毕业后跟着的是数不清的未知和无尽的迷惘。这两种感觉在夏瑞漫心里常交错出现。或许这是不可避免的,要进入广阔天地,就必然会面对未知,会感到迷惘。

不愿离开校园的夏瑞漫在“象牙塔”里过得并不轻松。上次跟梦梦通过电话后,她的学习状态还没有明显的改观,她也不愿再打扰梦梦。

对夏瑞漫来说,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与书本搏斗中度过的。一个毫无新鲜事发生的周日下午,夏瑞漫发现自己在图书馆负一楼的电脑前已经坐了近三个小时,键盘旁边堆了四本厚薄不一的历史书。翻阅完第三本书,敲打了一千多字的笔记后,夏瑞漫依旧满脸沮丧地看着小论文的题目,一点头绪都没有。夏瑞漫抓耳挠腮,头发扯下一根又一根。问题问的是某次起义的原因,可书里说的全是起义的过程,内容详尽,就是没有夏瑞漫要找的重点。

夏瑞漫再次想起大学以前的历史学习生涯,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啊!在课上,老师跟学生一起阅读两三页纸的文字,读完后,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完了回家再看几页纸。那么一点内容还要反反复复嚼好几遍。最重要的是教科书这东西还存在。写小论文之前,老师说请阅读第几页到第几页,读完后小论文的大致思路也出来了。

现在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讲师用一个小时把以前半个学期的内容都给说完了,剩下的就自个儿努力去吧。要写小论文的时候,夏瑞漫会先从有二十几本书的书单里挑四五本借回家看,然后发现两本讲得完全不着边际;一本细节太多,作者恨不得把主人公几点睡觉几点上厕所都记录下来,读了四五页纸后才终于拿着放大镜找到了一个值得记录下来的要点;最后两本实在太深奥,根本不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光单词就查了一个小时。最关键的是有些专业术语连维基百科都没有收入,每到这时候夏瑞漫就会在心里暗骂:“大哥大姐,你们就不能用一些人类可以读懂的词吗?”

坐在图书馆里的夏瑞漫觉得自己又浪费了三个小时,宝贵的三个小时。她看着周围奋笔疾书的战友,越想越沮丧。为什么会这么难?我是有多蠢?学这些的意义是什么?想着想着,书上的字变模糊了,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掉,落在纸上慢慢晕开。她赶紧边找纸巾边用食指把眼泪擦干,要是被别人看见就丢脸了。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图书馆里所有白晃晃的灯光都打在自己的脸上。拿到纸巾后她马上起身,低着头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夏瑞漫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不会这么快就罢休的,不如在隔间里哭个痛快算了。她坐在马桶上,努力让自己不发出抽泣声,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躲进图书馆的厕所里哭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或许她根本不适合学历史,她太高估自己了。

每当眼前漆黑的时候,夏瑞漫都会努力用廖一梅的句子来鼓励自己,她记得廖一梅曾经这么写过:“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的不是成功,而是看到生命的奇迹。而奇迹,是不会在容易的道路上绽放的。也许,在所有不被看好,无人尝试的错误的选择背后,会有不曾见到的可能,不曾设计的未知。未知让人恐惧,引人好奇,也因此证明你的勇气,成就你的自信。在每个死胡同的尽头,都有另一个维度的天空,在无路可走时迫使你腾空而起,那就是奇迹啦。” 夏瑞漫想看到生命的奇迹,可她不知道这奇迹需要经历多少年的孕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积蓄足够让自己腾空而起的能量。可是,唾手可得的又怎么能被称为奇迹呢?

躲在厕所里哭总不是长久之策,虽然她希望能就这么一直躲下去,躲到海枯石烂。但现实总在不断对她招手,流眼泪并不能让小论文题目消失。其实在课程最难,学得最辛苦的时候,虽然嘴上抱怨不断,夏瑞漫的内心深处却在快乐地跳舞。而在困难全被扫除之后,空虚感便会扛着武器来进攻。所以很快夏瑞漫就对自己说,流泪就流泪吧,因为有一部分的她正在放声大笑。

当夏瑞漫正在努力缓慢前行的时候,蕾切尔老师飞速进步。第一堂课的情景大家还历历在目,年轻的老师紧张得把二分之一的音节都吞进了肚里,因为讲得太快,不得不提早十五分钟下课,据知情人士说她下课后还伤心得躲进厕所掉眼泪。可过了几周,大家渐渐开始忘记她不过是临时代课的博士生,甚至很多教授讲课都不如她生动、吸引人,上她课的人数也从第二、三、四周的低谷重回第一周的高峰。不过话又说回来,研究水平跟教学能力往往没什么关联,看到上课的教授是个名家也不必太激动,名教授说的话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懂。

蕾切尔惊人的进步速度让她成为很多同学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毕竟这是很多人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老师”的迅速成长。

可惜生活中永远不会只存在正面的例子。夏瑞漫和劳伦的另一门课“战争与社会”的老师是个土耳其人,他的英语不差,但“紧张”是他无法跨过的坎。虽然只是面对十几个学生,他也会因为忘记一个特定用语而急得满头大汗,好像台下的学生都是即将宣布裁决结果的法官。

乔常开玩笑说:“我们的学费不过是在图书馆里买了个可以借书、读书的座位。”

这时夏瑞漫总会在一旁猛点头,她觉得每一个可以从这个校门走出去的学生都应该被授予“自学达人”的称号。

但萨缪尔会义正词严地反驳:“老师教的是方法和态度,不是死知识。拥有了前两者,图书馆以及整个世界都是等待被打开的知识宝库。如果只有后者,那它便会在成长的道路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不值一提。”萨缪尔说话总像打过草稿,果然是当政客的好苗子。

夏瑞漫本以为可以平平稳稳过完最后两周,没想到又出状况了,这回还是“买一送一”——就在她因为发烧烧到39.7摄氏度去医院的路上,一不留神踩在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人行道的网球上。扭到脚和发烧一样,那种令人厌恶的疼痛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生病的人特别脆弱,身心都是。健康时总觉得自己能撑起一片天,生病时连拿起杯子的力气都没有。

夏瑞漫躺在被子里静养时,麦琪正忙着报暑期实习。很多人都要等到大二才开始操这份心,但像麦琪这种早早做准备的也不少,像夏瑞漫这种,连关于申请实习和找工作的讲座都没听过的,就少之又少了。高盛、摩根士丹利、摩根大通这些大牌公司当然在麦琪的申请名单中,为了提高成功率,她同时也申请了一些不那么知名的公司。谁都知道进入高盛投行部门难于登天,可谁都不愿因此放弃搏一搏的机会。

麦琪为实习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把她的眉毛拧成的大麻花拿到街上去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夏瑞漫见过那种视《金融时报》 [1] 为全球第一美女/帅哥的人,将它捧在手上后,必须全神贯注地盯上两个小时,此时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都不会移开双眼。麦琪绝对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买《金融时报》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她总对自己说:“至少我把钱花在与金融有关的产品上了,至少我快速扫过前两版的标题了,兴趣是靠培养的,而培养的过程可能是缓慢的。”

夏瑞漫见麦琪对投行好像没太大的热情,在一次午餐时随口问了句:“你为什么要申请投行啊?”

她本以为会得到一个经过思考的答案,没想到麦琪只是耸耸肩说:“不知道。”

“不知道?”夏瑞漫努力掩饰自己的惊讶。

“对呀,我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能是看大家都报这个,就也申请一下。而且投行的工作工资很高不是吗,人都是现实的,一日三餐、房租、买衣服的钱、旅游的钱总不能一直问父母要吧。”麦琪的回答很直接。

“但听说投行很累呀,挣了钱,连花的时间都没有。”夏瑞漫对投行的了解并不多,关于它的信息都是从爱看《金融时报》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她认为自己不幸遗传了老爸毫无商业头脑的基因,在这个全民关注经济的社会里,他们家族要兴旺发达是没什么希望了。

“任何工作都有利有弊嘛,拿那么高工资,能轻松吗?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冲着钱,是真不知道以后干什么好,就先随大流了。”

“学精算不是可以当精算师吗?”夏瑞漫问。

“是可以呀,不过我不想,每天对着一堆数字算,好无聊哇。”

“好吧。投行可能也挺有意思的。”夏瑞漫心里判定麦琪没主见,可再想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很多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历史,到底能坚持多久曾经的梦想,到底有多少奋不顾身的勇气。

在剩下的午餐时间里,两人没再继续聊关于实习和工作的事。虽然谈话内容转向了电影和圣诞节促销,直到午餐结束,麦琪额头上的麻花还是没解开。

注释:

[1] 《金融时报》( Financial Times ),英国报纸,注重经济新闻的报道与评论。于1888年创刊,在伦敦出版。 wFkMOmO5wWhlJQVtskSf0MjP1gQ//lYGtimwa3IPyj5GhC87Tao1w6ysO26/d/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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