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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最让夏瑞漫引以为豪的便是自己适应新环境的速度。可这回过了好多个星期，她才慢慢习惯大学的生活。就这样忙活了一阵子，夏瑞漫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五晓小的声音了。她这才发现，虽然身边有了很多新朋友，但有好多话她一直封存在心里，好像这些话太珍贵，在这个世界上只能说给一个人听。
通讯录里存入的姓名越来越多，社交网络里的好友每周都在增加，但那种找不到一个人分享当下情绪的感受却没有远去。五晓小不再只是一枚快捷键就能联系到的距离，夏瑞漫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那一头的五晓小睡得正香。时差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阻隔。夏瑞漫通常会选择最简单的应对方法，把情绪压在心里。然而，分享和倾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夏瑞漫无法再忍受了，她和五晓小约定在Skype上见。
夏瑞漫跟五晓小约好了Skype的时间，不久后，房间里终于又充满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听得见吗？听得见吗？”夏瑞漫一边对着摄像头挥手一边问。
“听得见，听得见！”五晓小比夏瑞漫还兴奋，好像她是第一个使用网络电话的人似的。
“我这段时间也想找你来着，有些事想问你。”五晓小继续说。
“好啊，问吧问吧！”夏瑞漫喜欢别人问她问题，这让她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你最近怎么样啊？上次在QQ上你说功课很多，现在适应一些了吗？”五晓小没有直奔主题。
“事情还是很多！我觉得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种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
“上了大学以后，这种自己是孤立的个体而非集体中的一员的感受越来越强烈。那句话说得很对，‘小学是一个班的小学，初中是一群人的初中，高中是几个人的高中，而大学，是一个人的大学’。除了住我隔壁的几个邻居外，我和同系最要好的朋友最多一个星期见两三次面。上大学前，我从没发现跟一个人保持朋友关系还需要额外花时间相处，以前每天一起上课下课，自然而然就有感情了。
“现在的话，如果不有意识地保持短信问候或约出来吃饭，很快就生疏了。跟初中高中不一样，在大学校园里不再能随处看到熟悉的面孔，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匹孤独的狼，一个人吃饭上课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字思考问题。初中高中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逃开老师、学校和家长的管束。可到了大学，虽然三天不回宿舍警告都不会收到一个，但也有些无所适从，我甚至开始怀念衣食住行全被人管，出校门都要找老师签字的生活。”
夏瑞漫一和五晓小聊起天来话就变得特别多，好像堵住泉眼多年的石头突然被冲开了一样。
“我想，等到毕业以后，这种感受会更强烈吧。我在国内，目前感觉还好，可能是因为还有室友和班级制的关系。”五晓小这么一说夏瑞漫才发现，她愿意倾诉的对象不一定要是跟她经历相同的人。
“我常在想，没错，虽然表面来看，的确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再孤僻的人也需要与人接触。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人能逃出成为一座四面环海的岛的宿命，因为我们一个人来，一个人生活，又一个人走。在这个世上，有人陪我们走过几十个春秋，有人和我们街头相遇街尾分别，相同的是他们不会永远在我们身边，不能帮我们解决每一个问题，不会了解我们的每一种心情。”夏瑞漫本不想太感伤，但这些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是这样的，没错。但如果我们总是想着没有人能陪我们一辈子的话，就会越来越悲伤。每个人的生活本来就是由很多个不同的板块拼起来的，只要记住曾经得到的美好和正在绽放的美丽就行了。”
“嗯，可能吧。”
“你在大学交到了什么好朋友吗？”五晓小关心地问。
“有一些。虽然跟很多人比起来，我在大学的朋友圈并不太大，但对我来说已经完全够了，我也没有足够多的精力同时跟很多人保持联系。我对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心存感激，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虽然表面上我离他们很近，内心深处却离得很远。
“此前我被问到，一生中，有几个我觉得不管过多少年都必须要保持联系的朋友。面对这看似简单的问题，我想了很久。我虽然从来不是那种在学校走两步就会见到熟人的人，但每个阶段的朋友也不算少，所以这个数字应该很大吧。我一直希望能给她一个具体的数字，却做不到。后来提问的人告诉我，在她问过的人里面，回答的最大数字是18，最小是1。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那个给出‘18’回复的人很可悲。真奇怪，我不是应该羡慕或者佩服他吗？可能我根本就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有那么多‘最好的朋友’，并认定他其实一个特别知心的好友都没有吧。或许真正可悲的人是我。”
“只能说每个人对‘一定要联系’的定义不同吧，有些人比较‘博爱’，刚认识一个人没多久，连话都没说几次，就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有些人却不轻易打开心扉。”五晓小说道。
“就是这种不同让我变成了一个怕付出太多的人。如果我认为我们是好朋友，而对方并不这么认为怎么办？我喜欢找平衡，这次我约了吃饭，下次我约了去看电影，再下次的见面就应该对方提出了吧。这种自己假想的平衡真有必要吗？可我为什么挣脱不了这副枷锁呢？”
“在所有的关系里，都没人愿意做一直付出却得不到回报的一方吧，我觉得你待人很真诚。在当今社会，人们会给自己加上一层保护膜也没什么错啦。对方是否把你当朋友，是否愿意把时间花在你身上，接触一段时间很容易感觉出来的。而且每个人与他人接触的方式不一样，在一段关系里扮演的角色也不一样，有些人喜欢当派对主办者，有些人喜欢当参与者，有些人只喜欢参加小型聚会，有些人照顾别人，有些人被人照顾。什么样的方式适合你，就用什么方式与人相处好了。”五晓小安慰她道。
“嗯。噢，问你个问题，如果这两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个？你会选可以交流的还是可以一起生活的朋友或爱人？”夏瑞漫抛出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五晓小并不太理解她的问题。
“有一些人，他们人很好，很会替他人着想，有困难找他们一定会得到帮助，所以跟他们生活会比较舒服，也会因为他们的体贴而感动。但他们并不一定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找他们倾吐心声，得到的总不是你想要的回答。跟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但无法有更深层次的交流。另外一些人，他们或许没那么容易相处，有自己的怪癖，并不那么平易近人。但你说起什么问题，分享什么观点，总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共鸣。跟他们一起生活可能要更多地去迁就对方，但也会有更深层次的交流。”夏瑞漫解释道。
“这怎么让我想到了心灵与肉体。嗯，两者兼得当然最好。好难选哪。你会怎么选？”
“如果在我的生活中真的只能存在这两类人里的一类，我想我会选后者吧。不过这也确实是个艰难的决定，我实在不愿跟不懂体贴的人生活在一起。但当我满心激动地说起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却是不解，我又该有多憋屈。”
“听你的口气，这两类人，少了任意一类都像是少了空气和水，但有些人的朋友圈说不定充满了既不能与之共同生活，又不能与之交流的人。或许体贴者与共情者之中，你能拥有一种就该满足了。”
“或许吧。不过还好，就算体贴与共情兼得的人不在身边，我也能从不同的人身上获得空气和水。对了，你刚才说要问我什么？”夏瑞漫转变了话题。
“我也想出国留学，你觉得怎么样？”五晓小突然问。
“当然支持呀！”夏瑞漫一直对国内的大学教育颇有微词。
“你怎么突然想留学了？”夏瑞漫又问。
“高中的时候，我爸妈曾问过我想不想出国，当时出国留学的人也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挺想参加高考的，可能觉得那是必须要有的人生体验吧。我们家也并不是那么富裕，所以节省些也好。上大学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一直抓着我不放，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努力，却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大学开始没几周我就突然变得特别想去更大的世界闯荡，后悔当初没有早点走，现在再动念，可能年龄已经大了。”
这是夏瑞漫第一次听到五晓小表达想出国的强烈愿望。她本以为这些话五晓小会在最辛苦地备战高考时说，可是并没有。五晓小在暴风雨过后的平静里告诉夏瑞漫，她想再闯一闯，让生命在最该绽放的时候绽放。
“还不晚的，最大的代价就是多读一年，或者两年呗，这种例子多了。我这里还有个同学高考完了才来英国读A-Level。我觉得宁可多花一两年，走你想走的路，也不要怕年龄大什么的而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夏瑞漫一心想五晓小也跨出国门。
“嗯，我已经在自学托福课程了。多读一年还好，多读两年我就觉得有点久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能否考上还说得过去的学校。”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至少这样你就不会后悔啦。要不然你在国内读书的时候，肯定总是会想，要是当初我试过了又会怎么样呢？”
“这倒没错，我会试试的，反正平常也没太多事情可以做。”
“大学有那么糟吗？”
“怎么说呢，这是我第一次有种一眼就看到头的感觉，我接下来的四年就这样了，这让我很想逃。我本以为经历十二年的应试教育后，会无比享受这种清闲，其实不然。我像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鸟，我觉得每一天的时光都在拔走我本应该用来战斗的羽毛。”
“至少你已经有改变的想法啦，现在努力一点都不迟的。”
“也是，如果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就应该努力改变。”五晓小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如果真的出国留学，你想读什么专业呢？”
“我也不清楚呀。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文科生，可是出国读文科的话，我的外语水平一定不够。中国人出去留学，好多都是读理工科或者经济学，我对这些又不是那么感兴趣。”
五晓小的苦恼也是夏瑞漫最关心的问题。到海外学习当然是件好事，但这对很多人来说也等于缩小了可选择专业的范围，甚至需要学习并不那么感兴趣的学科。可留在国内，很可能仍然会遇到五晓小这样的困境。
“你有什么建议吗？”五晓小又问。
“关于选学科，我觉得第一要选自己感兴趣的。我们选择上大学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对知识的渴求，学习不该为任何人，只应该为自己。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或者并没有对什么科目特别热衷的话，那最好选择人才最稀缺的、最能够回馈社会的领域，或者选自己最擅长的科目。所谓擅长，不是说因为之前学过、考试会考得特别好，而是能真正发挥你的学习能力和思考能力。”
“同学，你想的是挺好，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的。一门学科毕业就业率百分之四十，另外一门百分之百，你说大家选哪个？一个行业平均年收入一百万元，另外一个十万元，你说大家选哪个？”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靠他挣多少钱衡量的，我们是否快乐也不是靠银行卡里的金额决定的。每年去海外留学的人数都不少，可又有多少人学到了最应该铭记在心的价值观。”每次讲到这些，夏瑞漫都有些激动。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们说别人容易，自己实践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唉，是的。我有时候会像个什么都不怕的勇士一样，想着我要勇敢地坚持下去，努力努力努力！又有很多时候，我是最软弱的士兵，不断地问，我行吗我行吗我行吗？”
“加油！我们一起努力吧！”
“好！本来应该是我鼓励你，怎么变成你鼓励我了？哈哈。”
夏瑞漫和五晓小聊了很久，好像说了一个世纪的话。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打完电话的夏瑞漫很开心。原来这份快乐这样易得，又这样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