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史学认识中,夏商周三代是纵向的关系,“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即商代夏、周代商。从疑古派开始,就有学者对此提出了不同见解。顾颉刚提出,商周两族自己不以为同出于一系。此后,王国维结合文献和甲骨文写了一篇《殷周制度论》,他谈到,“殷周间之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转移;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强调了商周差异。傅斯年的《夷夏东西说》也说,夷与商属于东系,夏与周属于西系,认为商周之间的差异,是东西之间的两个种族、两个文化的差异。张光直在现代考古成果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夏商周三代的关系,不仅是前仆后继的朝代继承关系,而且一直是同时的列国之间的关系。从全华北的形势看,后者是三国之间的主要关系,而朝代的更替只代表三国之间势力强弱浮沉而已。 (图1.19)
图1.19 夏商周三代关系示意图
夏商周之间有差异,但也有共同之处。张光直指出,从社会组织特性和发达程度来看,夏商周具有基本的共同特点,就是城邑式的宗族统治机构,夏代是姒姓的王朝,商代是子姓,周代是姬姓,姓各不同,而以姓族治天下的原则是一样的。另外,从国家结构来看,包括商朝在内的夏商周三代都属于复合制国家结构,只是其发展的程度,商代强于夏代,周代又强于商代。在夏代,其复合制国家的特征主要是由夏王乃“天下共主”来体现的;而到了商代,除了商王取代夏而成为新的“天下共主”外,其复合制国家结构更主要是由“内服”和“外服”制来构成的;到了周代,周王又取代商而为“天下共主”,其复合制国家结构则通过大规模的分封和分封制而达到了鼎盛。 因此,从国家制度的演进的角度看,夏商周三代之间,也有一定的连续性。所以在前引张光直的文章中,他讲到,“夏商周三代的文化大同而小异。大同者,都是中国古代文化,具有共同的大特征;小异者,代表地域、时代与族别之不同”。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人们的认识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不过经过了一百年的研究,这个认识更为精确了,既看到了夏商周的相似,又看到它们代表不同的地域、时代、族别,具有不一样的特质。
对三代的认识,当然是和考古学的发展密切相关。进入21世纪以来,西周考古又有重大的发现。2004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于岐山县城西北7.5公里的凤凰山南麓发现周公庙西周大型墓葬。钻探的大型墓葬有22座,其中首次发现带4条墓道的墓葬10座,3条墓道的墓4座。先秦时代,墓道的多少反映了墓葬的等级,4条墓道就是最大型、等级最高的墓葬了,因此学者推断这是周公家族墓或西周王陵。到了2011 年,又发现了周人灭商以前的宫殿建筑的遗址。从2004年至今,在这个地区出土了包括大量刻辞甲骨在内的近万片西周甲骨,而且可辨识的西周甲骨文字,也达到了2500多个。这不仅比全国其他地区发现的西周甲骨文总和的两倍还要多,而且其中也反映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包括王季、文王等周王的称谓。在周公庙遗址研究刚刚开始的时候,邹衡就指出,周公庙遗址和西周大型墓地的发现,从学术价值上说堪与20世纪初安阳殷墟的重大考古发现相媲美,是新中国堪称第一的、最重大的考古发现。周公庙遗址的价值现在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这也推动了学界对于西周的认识和研究。
本讲一开始就强调,近一百年以来,在中国古代史各个领域当中,发展最快的就是对先秦史的研究,其核心就在于考古发现。这些考古发现是前代学者看不到的,先秦史研究的面貌发生了很大改变。张光直说,过去的考古学经验告诉我们,新材料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出现,而建立在老材料上的假说,一定会坍塌。随着考古的发现,学界对夏商周三代的认识,还会不断推陈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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