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温软的纤手在自己左边脸颊上轻轻摩挲。
“学姐……青青学姐,你慢点……”
张简竭力压制住心底汩汩绵绵的涟漪,心坚意动地推拒着。
“瓴瓴弟弟,你不如过来帮我吧?反正你马上就毕业了,姐姐四个快出成果的一级考察队都可以交给你负责,以你的能力,最多三五年,就能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考古权威。”
张简对学姐的称呼感觉不太舒服,什么灵灵弟弟?转念翻篇,想到,四个一级……青青学姐手下好像也就五支一级考察队吧?学姐对我还是很好很好的……
想起关键处——
“青青学姐,现在这时候真的不行,我还有自己的毕业课题需要抓紧考察研究,再给我点儿时间……”
“小没心肝的!你还有什么课题,那个元历史么……别浪费时间了,做不出来的!”
“学姐你不要小瞧人……”
“小瓴瓴,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啊!”
“我——”张简反感度再次急升。
青青学姐的手越蹭越热。张简只觉满腹不甘,胸中憋闷,一口气提不上来,猛然睁开眼睛。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仰天躺在略显潮气的地面上,鼻端周围充斥着一股酸酸臭臭的味道,一闪一闪的隐约火光中,一只凸脊多肌的黑犬正蹲在身侧,狗嘴里呼呼哈着热气,滑软的舌头呲溜呲溜舔舐着他的左脸。
见他睁眼,黑狗似乎非常高兴,呵呵喘息声中,舔得更加起劲了。
我去,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原来是你!
张简急忙抬手想推开狗头,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左肩臂迅速延展传入脑海之内。
“哎呦妈啊……”
张简痛哼一声左手垂落,脸颊肌肉一阵扯动,改伸右手,用力拨开狗头。
“你别舔了!”
黑狗呜呜两声,倒退蹲坐下去,张着嘴巴,一双委屈的豆眼瞅着张简。
张简也不理它,右手顺着左臂一路轻捏上去,没有外伤,就是左上臂因率先触地有些肌肉撞伤,并且肩膀脱臼了,难怪这么痛。
忍痛抓紧上臂,略略提起丹田之气,稳了稳架子,右手蓄劲轻轻一旋一送,身体闷震一下,肩关节已然重新复位。
张简呼出一口大气,伸手在腰后的百宝囊里一掏,掏摸出囊内左下某个口袋里的小瓷瓶。虽然猝不及防从高处跌落,但腰囊防震处理不错,囊中藏物基本保存完好,这只尾指大小的瓷瓶居然也没有丝毫破损,取出瓶子里的黑色药丸,扔进嘴里嚼碎,全都强吞了下去。
这是上好的百损丹,学自五道人,对内伤外伤俱有奇效,唯一缺点是合成丸剂需要的药材都极贵。张简近十年暗中赚来的资财至少一半都败在这上面。
空瓶塞回囊中,数过三分钟,左胳膊缓缓举起来动了两下,还行。张简腰腹用力,龇牙咧嘴从地上坐起来,身体其他地方都无恙,后背虽然有些酸疼,却也没啥大问题,最多半个时辰之后,百损丹的药力就能达到全身各处,滋补伤损。
顺便在脚边捡起根小竹筒,火星不停翕动,十分微弱,居然还没有完全熄灭。
见到这根火折子,张简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我这是被那腹黑小姐姐给阴了一把,掉入陷阱,摔晕了。火折尚未全熄,那么我昏迷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想来最多也就七、八分钟的样子。
他随手一晃,竹筒燃起一蓬火焰,举着各处照了照,这个陷阱截面为常见的正方形,目测各边接近十米的样子,地面到天花板大约也有十七八米的高度,还好有天蚕五篱爪迟缓了几秒钟,做好了入坑准备,加上蔡侯软甲遮护,最终只付出了左肩脱臼、部分肌肉撞伤的代价,不然……就不是这么几分钟的昏迷了。
他随手把小竹筒戳在身侧土地上,瞥看一眼旁边的黑狗,摸了摸左颊,脸上黏黏湿湿的,全是黑狗的臭口水。蹲坐的黑狗西施媚正目不转睛瞪着他,见他眉眼带着善意瞧过来,当即汪汪两声。
张简领会到它声音里的感激和失落,点了点头,不枉刚才掉坑时他拼着受伤也没先扔了对方。
他们俩,也算同是天涯沦落狗了,都挺傻的。
勉强挪起左手,撸了撸狗头。
“好吧,我还好。这次多亏你了……媚儿!”
黑狗喉咙间呜呜咽咽婉转低鸣,不知是开心,还是伤心。
张简叹息一声,是啊,你还不如我,我被你主人暗算,你却是被她当做暗算我的工具完全给抛弃了。
左腕上软软挂着一根黑丝,垂至地面,那是他的救命隐藏技:天蚕五簦爪。张简收回左手,捋起爪头一瞧,簦骨前端的五根钢爪已经完全断去,又一次哀叹:好狠心!好细心!
身为堂堂洛阳隐煞,他入宫前准备相当充分,原本这天蚕五簦爪是死中求存,赖以救命的最后底牌,最不济骗得士异再度打开翻板,也还有一两分借力腾挪的机会,何曾想到那么个明眸皓齿文弱秀气的小姐姐,下手如此果决,又有利器相助,一击就斩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摸到护腕内扣的伸缩钮,把残存的簦丝慢慢卷回护腕,盘算着如何逃出这囚笼般的陷阱。脑海内一安静,顿时转速激增,忽然某个念头闪过,想到刚刚昏迷时那个梦。
青青学姐说的那个元历史——什么元历史?……她说过这个?不,不可能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为什么会记得这句话?
脑海里光影瞳瞳,风云震荡,乱成了一窝蜂。
洛阳大学青年讲师孟瓴出身北大,成债优异且姿容不俗,还能弹一手古琴,一入校就颇受师长重视。
虽然有一副好皮囊,被称为初恋系第一校草,但孟瓴同学痴迷于考古,平日却很少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红粉绝色在他眼里远不如汉墓里的骷髅古董那么亲切易懂。大一学期未满半年,就经常随一些学长学姐去过好几处知名墓园考察,一待就是三四个月杳无音信,片言不回,伤透无数迷妹的心。
但是,人在社会上混迹,架不住一些必要的往来交际,尤其是喜欢他的学姐学妹那么多——梦中出现的学姐杨青青就是其中的翘楚。
这位学姐也出身北大历史系,比孟瓴高三个年级,女神容貌,双商在线,家族也有强大背景,毕业后自立门户,转战商界很快打开局面。不料偶然一日和孟瓴相遇,素来洁身自好清高无情的学姐却莫名动了凡心,三日小聚五日大宴,谈笑有专家往来皆是腕,总之,特别支持孟瓴的考古项目。
当时孟瓴已经大四,正在准备毕业论文,青青学姐就劝说他加入自己的公司,带队去一些著名古陵深入考察,肯定能取得惊人的成果,以最优异的毕业答卷回报母校。
孟瓴当然相信道行深厚早有准备的学姐对自己的关爱之情,也不怀疑对方的专业眼光,但他正在进行中的个人研究项目毕竟正处于关键时期,思忖再三,最终只能忍痛婉拒了青青学姐的一番深情厚谊。
可是,自己当时的主选题是“东汉减制帝陵考”啊!
青青学姐早就通过母校的强大人脉了解到他的这个毕业项目,双方曾为此约谈过三次,彻夜深入探讨,从各方面剖析对比这个选题和其他选题的优劣。
为什么青青学姐会那么自然地提起我并不知道“元历史”?
难道是青青学姐的项目,我记混了?
不,不对,元历史……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说起过,是谁来着……说的好像是元历史……元历史……纪元?
眉心忽然微微一痛,猛烈而短暂,就像手法高超的护士倏地一针扎进去,轻快地再拔出来,前后不会超过一秒钟。
叮!
脑海中画面变换,蓝天白云之下,浮现出一枝瓣白蕊黄的硕大花朵。
然后张简耳内出现一个不太标准的合成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尖细,好似因为意外的欢欣而选择了左右横跳?
注意!注意!注意!
触发记忆!触发记忆!
你触发了孟瓴的隐藏信息体!
打开时光重影!
追溯旧有储存!
随着这个声音,眼前各种画面纷至沓来,许多隐藏信息渐渐破壁而出。
……
在2188年,科技高度发达,元宇宙的设计日益成熟完善,人机已密不可分,除了少数雄心勃勃的人类依然仰望天空,谋求星辰大海的新征途之外,大部分精英阶层开始转向长生不老,甚至永生不死的超级研究。
理论上,人类是可以永生的。
他们认为,永生的希望,在新的赛博空间,意识永存。
这些能够完美容纳人类意识的新一代赛博空间,因此亦有“永恒空间”的别称。
经过多年的深入实践,人们发现,永生的最大障碍,不在意识的老化、腐朽、沉寂甚至变异,这些都有办法减缓停滞。
但赛博空间本身,从来都不是永恒存在的,任何所谓完美的世界顶级空间,都有自己的最大寿命限度,没有例外。
国内最古老的一个永恒世界:昆仑墟,在运营整整253年之后,正式宣布因内部社会体系问题,不得不停止运营。生活在这一空间内的9千万永生意识,有三分之一自愿进入永久沉寂;接近一半的意识厌世情绪泛滥,社会活性明显丧失,虽然还有康复希望,但显然,他们永远存在的希望基本上已经彻底破灭。
对于期望永生不朽的大部分人类来说,这点儿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了。
这是一个半世纪以来,“永恒赛博空间”概念遭遇的最致命打击。
……
另一个古老的永恒空间——洛阳墟,则从一组为期20年的赛博时光旅行实验中发现了新的机遇:大量证据证明,较多的“真实历史”经历,能够明显增强个体意识的自我认知,提升他们应对意外危机的活力等级——并有可能发生尚未经证实的力量异变,产生“奇异的精神能力”。
其中个别人的时光旅行经历特别令研究团队瞩目——偶然的对比研究发现,他在特定历史源线中的真实历史体验,还会为旅游者所在的永恒空间带来一种奇特的未知物质,能够大幅度提高永恒空间的坚固性,增加它们稳定存在的时间。
这种未知物质,被研究者命名为永恒饵时。由于它们和赛博空间的特定关系,后来也被多数科学家称之为“赛博时间”。
只要饵时不断充实赛博空间,赛博时间越多,赛博空间就越稳定。
这个意外的成果出现之后,迅速得到了洛阳墟管理者高层的重视,他们大幅延长了该项目的实验时间,增强算力优化算法,全力打造更为精密真实的元历史空间,并和数位年轻精英签约,请他们在这些历史源线中不停历险,经历自己的元历史,期望以此获取源源不断的永恒饵时,搞清元历史和赛博时间之间的深层规律,最终达成赛博空间的真正永恒。
孟瓴,就是几位已签约的精英成员之一。
……
张简僵直的身体动了动。
大脑里多出许多新的信息片段,但却没有淤塞不畅的感觉,反倒似补回了一些旧有的空洞,思维变得立体饱满,完整生动。
都是孟瓴以前的记忆。
原来,不是我融合记忆不完善,而是……根本就没给我啊!
永恒饵时、历史源线、意识沉寂、赛博因子……这次倒都对上了。
居然是这么个元历史纪元!
穿越历史骤变时光科幻……
我还跟导师聊过毕业选题的事?当时,我有三个历史考古向项目可以选择?我表面上的毕业项目是“东汉减制帝陵考”,实际上却暗中参与了“元历史纪元”的时光旅行测试?
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他耸耸肩,这似乎也很正常,顾教授眼镜谢顶,满脸皱纹,快八十马上要彻底退休的老前辈了,怎么可能像青青学姐那么光彩照人,竟然可以潜入少年的春梦呢?
不过,这个元历史纪元,看起来还真没那么简单。
张简凝聚精神,快速形成思维触角,熟练地和那朵肥硕的白花沟通。
“你是谁?”
“时光的飘零客,你好!我是小现。”
“你叫小仙?”
“小现,现在的现,天生爱现的现,不是仙女的仙,我是男的。”对方声音高亢急促起来。
张简心想,你这合成音调跟谁学的,真是不准。
“那么小现,你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
“我是这段时光重影的看门 AI,你打开了时光重影,我自然就出来了。”
看门 AI,密钥吗?
“什么是时光重影?”
“时光重影,历史源线项目独家时光技术,可以把源线旅行者的某些记忆完全数据化,集中安置,保护性存放,深深锁进大脑的潜意识里。只有达成密钥要求,才能提取所有底层信息,释放还原为可理解的光影片段。”
就是思维屏蔽!张简默默地想。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这种脑波对话方式,自己似乎非常适应……
“历史源线项目是什么?”
“你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元历史纪元,已签约三年。”
“关于这个研究项目……你有更详细的说明吗?”张简问。
“没有。我只是一个碳原子256级别的看门 AI,只负责提供最简单的说明。”
“那,参与这个项目,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印象?”
“因为相关内容密级很高,事先都被屏蔽了啊……现在不是已经解密了么?只不过……也不是完全解密。”
“为什么要屏蔽我的记忆?”
“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看门 AI,组成粒子256。”
你为什么还没死机?!
“好吧,那个,你为什么叫小现?”
“废话,你没见我是一朵昙花吗?那么简单的成语——”
“那也应该叫一现才对吧?”
“我就叫一现256,小名小现。小名行不行?”
“……当然行,太行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张简被怼得无言以对,“那么,下面的内容,我其他的记忆……什么时候可以解密?”
“具体详情,可咨询我的下一任 AI。”
说到这里,这朵花的绿色花托上闪现出一丝白光。
“时光的飘零客啊,我的时间到了!永别了,朋友!”
心累。
“昙花一现抵为缘,魂梦相依情难宣。丝丝残泪凄凉意,空留雁影飘蓝天。”
深情忧伤的歌声响起,凄厉悲切的《香妃泪》背景乐迅速出现配合,然后是漫天的稚雁悲鸣,雪舞青天。
那朵昙花,忽然间没了。
没了?
“小现,小现……”张简连连呼唤,这可是他连接未来的唯一纽带,还有好多问题都没得到答案呢!
没有回答。
这也太能现了吧……
“不用叫了,小现已经凋零!哦,就是任务完成,密钥自动删除了。我是任务 AI 小兰1024,竭诚为您服务。时光的飘零客,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 AI 却是一个美少女形象,泳衣滑板,正在大海中冲浪,面容秀丽而坚毅,身材极棒。但是音线和刚才的小现几乎一模一样,不男不女,只不过相对比较柔和冷静,不似小现那么欢脱跳荡。
张简非常怀疑,这个小兰就是小现的另一个身份,搞不明白这些 AI 究竟在整什么蛊,不过这张新面孔倒是他的菜,所以声音不知不觉也温馨起来。
“小兰……1024,我还是叫你小兰吧!”
“如君所愿。”
“嗯,小兰你好,可否我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元历史?”
“当然可以。主视角时光冒险中,某个平行世界由于你的介入而产生了新的历史进程。这一过程将在你旅行结束后建立稳定的逻辑因果与时空标注,从而达成最终的闭环源线,此类个人源线是不可逆转的历史、独一无二的经历,所以被称为元历史。”小兰总结道,“元历史纪元,就是你不断产生个人源线的过程,几条个人源线互相影响,彼此成就,最终形成你自己独有的历史歧路。”
张简眉头一跳,闭环源线?历史歧路?这两个词令他再次回忆起一些事情,不太好的事情。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汉末洛阳?上一次,我已经来过这里了?”
“是的,你上次的旅行经历产生了第一条个人闭环源线,那些歧路历史的进程,对你这次的时光冒险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小兰放轻声音,“我会逐步回溯时光重影并释放你的这部分记忆,请你不要抗拒,这很重要。”
随着她的解读,张简的脑子里出现了更多的零星片段——依然缺失很多具体细节内容的片段!
原来,他其实早已毕业,被洛阳大学相中,高薪聘请,很快就晋升为副高级讲师,与此同时,在学姐杨青青的牵线搭桥下,他参与了当地某公司一个特殊的研究项目:元历史纪元。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到洛阳,和第一次一样,化身洛阳游侠张简。
在上次的时光旅行中,由于他没有任何歧路冒险经验,所以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经历了比这次更多的苦逼历程,一年后,洛阳天地反覆,从何进之死到董卓之乱,直至鸿都隐学全面溃败,老爹最终惨死,他不得不随同隐学部分残余力量离开故居,退出洛阳。
最关键的一点,在倒计时完全消除之前,他居然没有能够及时退出这次时光旅行,返回现代社会——最终,他被意外被留在了两千年前。
然后,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其后四十年,他一直梦想着自由繁华的现代社会。为此,他利用自己身在秘密组织“洛阳隐学”的资源优势,在各处关键节点精心布局,想要提醒两千年后的孟瓴,借此得到刷新的契机,覆盖原本的个人源线,最终形成更好的歧路经历,从而彻底洗掉这次失败的旅行历史。
他成功了——熟知孟瓴26年生平所有细节的“张简”一步步诱使酷爱考古的对方堕入彀中。
2188年8月8日,孟瓴再次进入邙山地下帝陵——然而,在获取最后的考古资料:“张简”传奇人生记载之后,他却陷入了两难抉择:就此离去,继续这枯燥乏味的大学讲师生涯?还是再次冒险,尝试穿越后的酸甜苦辣精彩人生?
“张简”万万没有想到,前途无量的自己(孟瓴讲师)在得知一切之后,依然义无反顾地留在了地下帝陵,疯狂地期待着雷暴夜之后的新世界。
他再次回到洛阳,就此陷入了这个尴尬而完美的时间闭环中无法自拔。
……
时间闭环?张简摸摸左手腕下,忍不住牙疼,果然。
这脑残的时光旅行测试!
脑海里出现自己签署“元历史纪元”协议前后的一些片段。
青春的躁动、同事的挤兑、新梦想的诱惑、老母亲的担忧、喜好冒险的欣然、不甘平庸的自救……
至于协议中的一些具体细节,却依然感觉不全。
甲方:洛阳元历史基地?
“为什么甲方要屏蔽协议的相关记忆?”
“因为这次旅行测试是一项特殊的个人冒险经历,需要你全力以赴的真正探索,并且不提供返档重来的机会。所以,在签署协议的时候,你和洛阳元历史基地已经达成共识,同意基地为这次测试性旅行提供部分保护措施,屏蔽元历史方面的相关记忆——包括你之前同类旅行的所有信息。”
“那么现在怎么又不屏蔽了?”
“由于你这一年的经历非常特别,尤其最近不断遭遇惊险和刺激,信息屏障出现了重大漏洞,在这种情况下,看门 AI 昙花一现256认定,你已达到开启时光重影的触发要求,因此屏蔽自动取消。”
惊险和刺激……张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是说我一会儿撞墙,一会儿抢地么?
他沉默了一分钟,慢慢问道:“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意外打破这个……时光重影,因为上次个人源线的影响,这次我依然可能会错过返回时机,然后一次次在旅行结束后重新返回洛阳?”
“是啊……根据概率来看,十之八九如此。”小兰直言不讳道,“在你谨慎刻板的眼睛深处,其实涌动着更多的诗和远方啊!”
“嗯……咳……”张简被对方的似讽似赞弄得颇为尴尬,“好在我只签了三年约!”
“根据合约规定,如果协议到期后双方无异议,合约将自动延长一年,以此类推。鉴于你意外陷入循环往复的实际情况,你可能根本无法重新回到谈判桌前,向甲方宣布本次合约的终结。”
“直到死我都没法结束这一轮又一轮的年度旅行?”
“……不知道。”小兰同情道,“也许,你会永生不死。”
天!张简捂面。
这是怎样无奈而可怕的人生啊!
我太可怜了!
感受到现在的大脑反应很快,转速至少提高了两倍,所以他的分析能力也比过去更强大了——
“我记得,我并没有同意屏蔽关于‘元历史纪元’合约这部分记忆!”张简发现,直到现在大部分合约内容依然无法回想起来,但他确实认为,任何时候,自己都不会同意一份屏蔽记忆的协议!对他来说,那种危险程度根本无法接受。
他非常恼火,从现在开始,必须抓紧自救。
关于自己手腕上的奇异倒计时,这一年来他有各种猜度,但现有记忆过于匮乏,完全没有一丝线索,根本想象不到这竟然是一次特别的时光旅行测试。若早知如此,他之前的一些准备肯定会完全不同。
“呃……是吗?好吧,作为甲方,临时提出补充屏蔽协议的看门 AI 小现256已因自惭而凋零。”
“我说……”张简更怒,原来所谓密钥删除,自我凋零,在这儿等我呢?你们洛阳元历史基地太流氓了吧?擅自更改双方合约,事后就扔出一个低级的看门 AI 当替罪羊?做事能再霸王一点儿么?
“同时,我们愿意做出相当补偿。我刚旁观了你本次的旅行经历,你真是情感丰富,念头多变,恋父爱兄而且正义感十足……”
“你能看到我的思维?”张简惊。
“一点点脑波数据而已,浅层的事件经历,非常浅层!呵呵,以后没有你同意不会了。这样我们也更容易沟通不是吗?”小兰在张简发作之前迅速转移话题,“咳,我是说你眼下处境比较艰难,如果你同意不追究基地的小小违约责任,我代表元基地公司,可以向你发布一项隐藏任务:洛阳纪元。”
“洛阳纪元?”张简果然被吸引,对方不过是个时空伴随者,现在这种状况下,似乎也确实无法追究对方公司的责任,“什么内容,对我有什么好处?”
“放心,好处很多的!一定尽我所能,让您满意。”小兰脆声回答道。
张简的眼前,开始显示出一行行灰白为底的蓝色字迹。
时光的飘零客,由于你的睿智和坚韧,你触发了元历史源线隐藏任务。
你解放了“洛阳纪元”。
鉴于你过去一年的独特经历,你将获得洛阳源线任务:最后72小时。
任务等级:深蓝。
任务描述:历史的重重迷雾之中,72小时内,你将面临两处关键性的不同抉择,请尽情施展你的能力,改变历史,完成任务。以彰显你独一无二的个性,超越时代的信念。
1、挽回何进的生命,直至72小时之后。
2、狙击董卓军团上洛。
由于任务难度极大,你将得到洛阳元历史基地充分支持,随时获得相关重要的背景信息;同时,以上两个任务只须完成其中之一,即可获取本次隐藏任务最后的通关奖品:自由的旅行船。
通关奖品描述:自由的旅行船,一次性源线道具,坐上这条船,你能够去往本次时光旅途的任何一个时空节点,并得到自己指定的任何一个合法身份。
小兰寄语:追求正义的人啊,你须知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但这一次,你可以试试。
现在是凌晨三点,倒计时开始重启:71:59:59。
为了起到明确的提醒作用,已彻底剥离腕表功能。它随时可以显示在你的视网膜上,仅供你个人掌握时间。当然,不需要时你也随时可以关闭,开关方式为连续闭合眼帘三次。
张简迅速扫视完毕,觉得有些刺眼,就用力连眨三下眼关闭了最下方的倒计时提醒,别说,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当然这也最大限度确保了不会误操作。
揭开手上护腕看一眼,笔剑刺青依旧,恼人倒计时全无,不觉微微吐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您感觉如何?”小兰小心翼翼地问。
“很好,适合我!”张简确认道。
暂且搁置无谓的合同怨气,这个隐藏的洛阳纪元任务,确是反映了他的心声。
保住何进,狙击董卓,不让那繁华伟大的洛阳古城毁于兵燹(xi ǎ n)之下。同时,也要救助老爹,不能让他跟上次一样含恨而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是方便他脱身回家!回到繁华的现代社会,而不是四十年都待在三国里天天“整理”各种墓穴,给未来的自己埋设伏笔——想想都觉得要疯。
这就是他——张简和孟瓴——内心深处共同期待的元历史!独一无二的经历!
“那就好!那就好!”小兰语带喜悦。
张简心中暗想:“最后72小时,也就是三天内。这两个任务,第一个有硬指标,必须让何进活下去,撑过这三天……对毫无准备的我来说,难度实在太高。但是第二个,狙击董卓进入洛阳,似乎就有些歧义了。”
“这个隐藏任务的最终解释权归谁?”
“只要您说服了我就行。”小兰声音温软。
“嗯,这就好。请你解释一下,第二项任务:狙击董卓军团上洛。我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是必须让董卓彻底不能进京,还是做出了狙击的行动就算?”
“呃……好像是有些异议,那就再削弱一些。”
视网膜上的蓝色字迹有所改变,任务项上增添了一句红色的修改。
1、挽回何进的生命,直至72小时之后。
2、狙击董卓军团上洛,直至72小时之后。
张简盯着第二行增加的这句“直至72小时之后”,眼皮连跳,脸色瞬间冷淡,你是欺负洛阳混混容易骗么,这他娘的任务难度不是削弱,是增强了无数倍吧?
哼了一声,张简懒得说话。
视网膜上的红色色字迹再度改变,有个大额数字直接被漂没了。
2、狙击董卓军团上洛,直至2小时之后。
“笔误,笔误!您看,这是您的愿望吧?”小兰小声说道。
汗!前后差了一条太平洋啊!
张简再次嗯哼一声,这个闸放的……不,这才叫合理补偿嘛!
“狙击董卓俩小时就能保住洛阳城?”
“是,两个小时,其实和72小时也差不多少。你要知道,董卓的三千凉州精骑一旦发动起来,就是一道钢铁洪流,很难遏阻。如果你能狙击他两小时,那么,其实你已经拥有了可以相持甚至打残他的机会了。这种情况下,缺乏大势相助的董卓肯定不敢直接进入洛阳,那是任人宰割。这样一来,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他都不可能真正掌控洛阳。”
张简默默点头,不愧是高级 AI,智商在线,这个逻辑他是接受的,关键还是自己如何才能拥有狙击三千铁骑两个小时的能力!
“小兰同学,相关重要的背景信息,指的是那些方面?我今后这几天遇到的人,都能获取他们的全部信息?72小时内洛阳城内外将要发生的大事,你能都通告我一下吗?”
“这个,臣妾实在是做不到啊!”小兰大叫一声,“正如您所预料,宫廷里人心叵测,个个都隐藏很深,小兰我只是一个任务 AI,区区1024个微生物离子合成,能量极其不足,能力相当有限,根本无法像超级预言派 AI 那般做出任何合乎规律的逻辑推测。最多……最多只能显示他们的姓名、年龄和现任官职。”
就这?张简微感失望,只是这几点的话,没什么卵用啊!这些资料……就算是看门的256级,那个昙花小现也能做到吧?
“那,把我上次旅行的记忆全部还给我,可以吗?”
“抱歉,涉及合约方面,臣妾也做不到!”
“这就是元历史基地的充分支持?”张简吐槽一句。
“最多,遭遇重大危险的时候,我会及时标红提醒,视网膜显示。”小兰悄声说道,似乎也感觉有些羞赧,能做的实在不多。
张简哼了一声,我堂堂洛阳首席隐煞,会看不出这个?
忽然想到士异,心头瞬间降温200度,她那等周密的设计之下,自己当时就算有所戒备,也是防不胜防。
“其实,您在进入这方天地时,就已经自动获得了元基地的支持。您没有感觉到吗?”小兰忽然问道。
张简一愣。
“什么意思?”
“体能,您这身体……呀,心肺强大,肾气十足,五脏俱健……不说了,您自身本钱深厚,那点儿加持很难说明什么。其他的,比如对空间的掌控能力,或者时间的理解方面,有没有一些提高呢?”
“你是说……”
张简陷入沉思。
时间、空间吗?
穿越一年来,所有点点滴滴的经历,都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
好像还真有。
依照汉末土著张简自己的初始记忆,由于天赋过人,而且有名师指点数年,他十五岁前,各种墨氏秘术一学就会,上手即通,通而始精,可说日行千里,毫无阻碍。但随着技艺的渐趋完善,随后的六七年里,任凭他再如何苦修冥想,进展都微乎其微,明显已经触到天花板。
至少在现代历史讲师孟瓴刚穿越进来的那段时间,“隐煞”还算不得洛阳的顶流。
可是之后的半年,却仿佛突然开启宿慧,打破瓶颈,对角度、方位、距离、进退时机等方面的敏感度与日俱增。鸡鸣狗盗十三术全面喷涌,无论灵龟秘法、木鸡疾走、穿窬术、偃师变,还是拳术剑术、飞镖弓弩,甚至枪矛棍戟那类最难突破的长兵攻击技,全都提升很多,远远超越了正常的进步速度。
最近数月间洛阳隐煞也曾几次出手,力压多位以保护守御见长的知名强者,惊艳京都刺客圈。尤其是五月份骠骑将军董重自杀(骤毙)一案,事前悄没声息,事后了无痕迹,原本与何氏兄妹相持不下的董太后一党就此瓦解冰消,彻底倾覆。
有资格知晓圈中内情的上层人士对张简的专业造诣尽都钦服不已,衷心推崇他为洛阳刺客之首,所以才有之后两根千金夺命签接踵上门的大生意。
张简偶然也会自负于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觉到就算授业恩师五道人,单论墨门绝技,恐怕也不一定就比自己更加精湛!但他却从没仔细想过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嘀咕几句厚积薄发、天道酬勤之类。
现在看,这是因为我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认知有了本质改变吗?
“是。您一下穿越到洛阳,2000年的巨大差异,并不是白来的。时空的理解,精神的凝炼,就是您首先获得的无形馈赠。当然,这也是您一直坚持不懈锤炼各种技艺的必然结果。”
张简捏捏鼻子,视角新,然而逻辑顺。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墨侠十三术,还是各类器械、拳路,练到高深,落至最后,其实都脱不出“时空”二字。
……也罢,虽然没占到什么额外便宜,不过有两个任务,我应该能试一试,看能不能完成其中之一。
第第一个任务必须护住何进,难度有点太大,主要是完全没有头绪,不知如何着手,而且现在想杀何进的势力这么多,连自己都曾是帮凶之一,防不胜防,再说就算我决心改邪归正弃娼从良,人家也不能信我啊!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保他三天。第二个任务相对简单,只要找到合适助力,组团出城,找个合适的狙击地方,坚持两个小时,还是有可能的。
嗯,合适的助力……张简脑子里跳出一张大大的狗脸,顿时感觉脸皮有点麻肿,胸口也出现幻痛,每次见到大狗堂兄,有事没事不提,首先得互擂一番老拳,实在够过分。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正常情况下,何进几时会挂掉?董卓何时才进京?这些史书上的记载,应该算相关的、其实并不十分难以获得的信息吧?”张简试探道。
“当然,当然。这个……算赠品。”见补偿协议最终被用户认可,小兰似乎也松了口气,要求好歹还不太出格。
视网膜微微一闪,蓝色字迹再次出现。
八月,戊辰(二十五日)黄昏时,何进死;己巳(二十六日),两宫大战开始;庚午(二十七日)深夜,张让、段珪等裹挟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等数十人步行出宫门,逃至小平津,被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追上,杀死张让等人,夺回二帝。辛未(二十八日)凌晨,董卓迎二帝于北芒阪下。
张简看完松了口气,和记忆中的历史基本吻合,但远比记忆更详细准确。很好,这位小兰1024情商设计不差,该放水的地方也能顺流直下,为雇主捋捋毛。
嗯,适当的时候,以后应该可以多索取一些——赠品!
反正不要钱!
他心中盘算,现在正是戊辰日的凌晨,也就是说,最多十来个小时之后,到下午何进就要死了?
“那么,按照你的描述,如果我完成了隐藏任务,用这个奖品……什么旅行船,我也可以直接返回这次旅行的出发始点:洛阳元历史基地?”
“是。如果您要求的话。”小兰肯定回答,“自由的旅行船功能逆天,在元基地可以提供的高级道具中,称得上是绝品。”
张简精神一振,按照他和元基地的原始协议,以死亡为结局的时光旅行,无法保留完整的旅行记忆返回现代生活,以防止旅行者出现意外的精神问题。
能避免这类简单粗暴的方法当然最好了!这也是破除时光闭环囚笼的最优解。
张简心里再度感慨,当时怎会那么脑残,签了这么一个糟糕无比的奇葩协议。
还是太年轻,容易被忽悠啊!
结束和小兰的对话,张简摊开那份来自伍宕的南宫舆图,晃晃火折,却没有亮起火光,低头一瞧,经过这段时间的动荡起伏不断使用,这根火折已燃烧殆尽,连最基本的保温火星都快没了。
正想囊里应该还有一两根应急储备,旁边伸出个狗头来,嘴里叼着根小竹管,晶莹翠绿,顺手取过来一瞧,却是士异诱骗他时送的那两支隐学火折之一。当时跌下来的时候不知道崩散到哪里去了,他也还没来得及去寻。
“很好,媚儿你真是聪明!”
西施媚瞧张简说话神情语气,知道自己事做对了,很是高兴地呜呜两声,摇头摆尾转身去找另外一支火折。
张简也不去管它,点燃新火折,定神研究地图。
按照之前他对南宫地下布局的研究测算,兰台与嘉德殿之间的避火通道位于 B1层面,如果不是自己半路被士异弄掉下来,走到头也许会通往一间和宣德殿密室、玉堂殿密室格局相仿的密室——嘉德殿密室!可能更大更舒适,设施更齐全。
根据陷阱的高度判断,自己眼下大致是被困在负二层,和伍宕被杀的那条南北向秘道处于同一水平面,也许在西墙上挖个洞就直接穿回秘道里去了?
不过回忆一下刚走过的路途,张简放弃了这个颇具诱惑力的想法。士异敢把他直接击坠下来,肯定有把握他没法短时间里自行逃脱。这里和秘道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短,估测直线距离怎么也有三十米到四十米,挖通这么一条地道,需要三个时辰还是五个时辰?到时天早就大亮了,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
为今之计,要尽快离开这个陷阱,还是得……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
张简脑心里忽然一阵轻微刺痛,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默默看向足有数层楼高度的顶板。
既然是翻板,那就必然有机关控制。只要攀援上去,摸清翻板基本控制原理,也许就能打开它了。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这半夜奔波,体力、心力都明显耗损过度,人困神乏,饥馁难耐,还有伤在身,状态不及强盛时的三分之一,多半游不上这么高的墙壁。游上去,也整不动翻板了。
想到这里,脑袋里又是一阵刺痛。
张简右手捏住左手腕,找到掌侧关节的凹陷处,缓缓用力揉搓。那是手少阴心经原穴“神门穴”的位置,适当刺激能补益心气,安定精神。
揉按一分钟之后,感觉略有好转。
暗暗可惜,那捉心丹老道士只给了一枚,不然倒也适合自己现在服用。
没办法,必须得睡一会儿了。
他在百宝囊里的诸多小口袋里一阵掏抓,最后摸出一枚网球大小的黑色圆球,软软的看着像个线团。
别看这么不到一两重的小线团,撑开来就是一件金丝素蝉衣,穿起来颇有保暖防湿作用。乃是万年公主所赠,整个皇宫里也没有几件。
正准备打开蝉衣的线扣,张简忽然想起什么,看看旁边眼巴巴蹲坐的小黑狗,跟初见时那种活泼捣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似乎突然间变了条狗,老实沉郁许多。
它的四爪前,放着新找回来的那根翠竹火折。
张简眼前一亮,顺手拣了竹筒,收入自己的百宝囊里。
“媚儿,做得不错。”
小黑狗眨眨眼,看着张简。
张简摇摇头,小小年纪,心结何必这么多?你应该学学我家大狗子,吃饱喝好万事足。
“你,西施媚,你听着,等下我睡觉,不许再舔我脸……”张简觉得光说不行,专门指指左脸,摇了摇手掌,“这里,不许舔。”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不,哪儿都不能再舔!”
黑狗西施媚眨巴着乌溜溜的小眼,盯住张简的嘴,似乎在根据他的语气、手势判断着他的意思。
貌似听懂了?
张简模糊间有这种感觉。
脑海里传出小兰的声音:“它智力不低,能看懂你的说话。”
张简微微诧异:“是吗?”
“嗯,我会替你盯着它的。”
张简更是诧异:“你……”
“你的视力范围内,都是我的可感知地域。再说,这等程度的监看也不额外消耗能量,小意思。话说你的身体活力十足,蕴藏的能量抵得上二十三个普通成年人,怎么操练的?”
“还能怎么操练?当然是十几年如一日勤操苦练。正所谓:一朝不练,水枯石烂;一暮不操,如荒三秋。”张简记忆中的洛阳少年,就没有一天停止过虐己,刻在骨子里的艰难辛苦顽强自律。
不过,居然有二十三个人?
张简熄了火筒,摸摸下巴。AI 虽然脑子不行,但常规判断能力和计算速度从来没话说,后世碾压人类两三百年了。他平日虽然也能感觉到自身的潜力远超常人,却怎么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精确度。
这么准确的数字,倒是让张简重新领教了久违的科学力量。
真的假的?
“你这个二十三,是怎么得出的?”张简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人类需要能量来进行基础代谢,通常从食物中获取该能量,以保证自己的生存。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每天大致需要摄取2000大卡左右的热量,其中包括15% 的蛋白质,55% 的碳水化合物以及30% 的脂肪……嗯,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当一个人,他就是2000大卡的能量。”
张简心中算了下,23 × 2000——
“你认为,我身体里存在着四万多大卡的能量?”
“能够随意使用的活跃能量。你现在状态一般,折扣太多,再榨取潜力,最多也就不到两万大卡吧。如果吃饱睡好,正常应该有四万五千左右。”小兰纠正道,“已经很多了,两万大卡有8万多焦耳。一把可以3千米外杀人的强力狙击枪子弹初动能也超不过4千焦。这就相当于……相当于二十把人形狙击枪?二十条高价人命?要是正常的话……”
张简脸一黑,这是什么狗屁算法?你很懂杀人嘛!
“小兰,你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被幽幽话语打断兴致的任务 AI 卡顿一下。
“噢噢,骚瑞,你来的这时代没狙击枪,可惜了你的天生资质……真的很可惜。不过没关系,有我帮你监察四方,吃饱喝足你能在战场上恶战两个时辰不带喘气的,想跑路也很轻松。”
张简撇嘴,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黑暗中,他转了转眼珠。
“如果我授权你消耗我身体的能量,你能吸收和使用么?”
“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小兰上千颗石墨烯粒子组团而成的超级算力再次卡顿,“你的意思是,要给我补充能量?”
“对,我需要你更多的帮助。”张简也不掩饰,要完成此次的任务,必须得到更强大的助力。
小兰就是一个现成的全能帮手,它能督导黑狗,那么探查士异、邓展甚至堂兄、最初兄、吕布那些强徒箭人的行踪,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我借用你的能量,其实一半以上都会浪费掉的。你一次允许我消耗多少卡路里?”小兰很快问道,1024级别的 AI 最大优点就是算速——平复过来之后瞬间得出结论,毫不纠结。
“你说过,我体内有23个普通人那么多的能量,那就就算二十三份吧?假如你消耗了其中一份能量,2000大卡?能管多远距离?”
小兰计算一瞬,说道:“单纯只是搜索的话,足够支持我扫瞄这座宫殿的大部分范围,持续五秒钟。”
张简眉头一跳。
“嘉德殿?”
“对,这座嘉德殿。”
“也就是说,如果我提供4000大卡的能量,只要在嘉德殿里的人,你基本上都可以找得到?”张简灵机一动,“并且标注上他的姓名、年龄和现任官职?”
“这个……”拥有1024层次算力的小兰也难以料到张简会有这样的附加条件,但 AI 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之一就是面对人类指向明确且能够回答的问题无法不予答复,毕竟之前下达纪元任务时已经说过自己能提供的,“你得给我十秒钟时间。”
“那当然。”张简喜出望外,现在他不觉得小兰之前的许诺是废物能力了,这么一结合,应该威力无穷才是。
“那么,我想让你探查一下这个地下通道,你能给我来一张全面的立体地图吗?”
“那可不行,地下扫描能量消耗实在太大,你现在这样子……”小兰感受了一下张简的状态,明显是摇了个头,“精神、体力都极不完满,全用光也扫描不了多少地段。”
她警告说:“而且那种状态极其危险,千万不要随意尝试。一旦你体内的活跃能量耗竭,可能昏睡三天三夜都无法苏醒,也可能在睡梦中自然消亡。”
张简默然,他知道小兰嘴下留情了,他现在身心俱疲,困意不停上涌,何止不完满,简直是必须马上睡一觉才能恢复过来。
“那我先躺一会儿。”只有这个办法了。
“嗯,睡吧!要不要我给你上个闹钟?很方便的。”
闹钟?张简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一年?两年?还是两千年?
“还是先不用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张简侧头看了看黑狗。
“你替我看着它就行了。”
说完,张简食指微弹,手里线团完全松散开来,呈现出一件纱衣的模样。
然后,他就裹着这件宫廷秘藏宝衣,仰面倒地,瞬间睡去。
河南尹府。
张璋自烤盘中拿起最后两根肉签,双手各持一柄头分两股的小小铁叉,四根细长的叉股上插满了香熟的羊肉片,左右开弓,白牙张开,四口之后,铁叉上的烤肉全部消失。
这短柄长枝的铁叉却是汉代烧烤常用的器具,有个专有名称为“丳(ch ǎ n)”,又名“两歧簇”。当然,也有单头铁丳或三叉铁丳。
张璋不喜欢单数,就只爱用这种双头的烤叉。王府的管家显然也早有所知,送来的大烤盘里全是两歧簇,令张璋十分满意。
张璋大嘴用力咀嚼数下,随手扔下两根铁丳,见烤盘内已没有剩余烤肉,待将八角铜盘高高举起,往旁边杂物盘上搁放时,却忽然发现身侧那堆叠的空烤盘都不见了,停顿了一下,只得轻轻放回食几,大口吃肉的乐趣莫名减了三分。
他微微摇头。
毕竟不是军中同袍欢聚啊!
挠了挠下巴,有点油了。
主位之上,一身便装的半百老者笑吟吟说道:“伯玉,请满饮。”
张璋愣了愣,忙抹了抹胡须,随手端起案上耳杯,与王允遥遥互敬,仰首一口闷灌,满嘴的碎肉顿时全数下肚。
张璋字伯玉,出身军门世家,他年轻气盛,为人拧巴,除了大将军和顶头上司吴匡,谁都看不上眼,平日只与自己的部曲亲近,因此在北军中高层军官里人缘很差,司隶校尉袁绍、中候刘表等人都曾公开表示讨厌他。没想到原本极不相熟的王允居然知晓他的表字,令他惊讶不已。
“多谢府君!羊炙甚好,酒汤也极美味。”张璋特意一横空空的杯底,表示爱喝。
“伯玉喜欢便好。”王允陪饮一杯,也亮了亮杯底。
“府君豪气!”张璋见对方平易近人,一点都不端着,更是大觉亲近。
“这瓜蒌薤白酒汤,乃府君平日自饮美禄,听闻司马善酒,特意取来,以酬司马今夜劳苦。”张璋对面席上的王越介绍了一句。
张璋脸上一热,放下空杯,微微欠身道:“府君厚意,卑将惭愧!未能擒下那逆贼渠阉,却是坏了府君的大计,岂敢自称劳苦。”
“吴伉渠穆,潜藏深宫之内,外界素来罕闻其名。若非前数日逾之偶然相告,我和本初都忽视了此等人杰。幸赖今夜张司马奋刃,致吴死渠伤,彻底除去宫禁内的变数,令一众阉竖羽翼断折,再难有所作为。岂止劳苦,更是功高啊!”
张璋大喜,身为大将军府的高级僚将,他下班去哪儿吃肉饮酒不好,非要来河南尹府中受这等拘束?
还不是为了这句话!
王允是何进的谋主,与袁绍同受大将军信重,有他亲口定性,袁绍那厮也不敢轻易驳回,这一晚上就不算白忙了。
他迅速举起刚刚再次注满的耳杯。
“卑将再敬府君!”
“善!”王允同样一饮而尽,和张璋一起再次对亮杯底,同时一笑。
王允放下酒杯,微微一叹:“数月前,先帝崩逝,小黄门蹇硕聚众为乱,欲诱大将军入宫,不利于国。幸有潘隐司马举刀示警,大将军方洞烛其奸,未受其害。其后张让赵忠等阉贼为求自保,反戈献蹇硕首级于大将军帐前。当时听闻那吴伉居间也曾出力相助。吾为社稷考虑,本想此次予其一次反正机会,未料此贼竟宁可自尽也不愿出手。渠穆,何得其厚待若此?”
张璋摇头:“府君大度,吴白眉那般阉宦巨贼也能忍得,卑将万分敬服。听说吴伉与那渠逆相识多年,详细如何,璋却不深知。”
“无妨,这都是末节,且饮酒。”
王允殷殷相劝。王越指挥府内仆从再度奉上炙肉鲜醪。张璋也不客气,四对咀嚼肌强力发动起来,大快朵颐。
宾主尽欢间,门外侍者忽然来报:“少府汤官丞田旭,请见府君。”
张璋一口扫掉铁叉上的炙烤羊肉,鼻子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这无睾子,却来扫兴!
王允点了点头,看向王越:“逾之,带他上来吧。”
王越应诺,起身出外,不一刻引了田旭进来。
此时田旭却不是之前的斑斓彩衣,又换了一身内宦的黑色官服,更显得冠冕堂皇,少年风流。
“田君为何来迟?快请入席。”王允举杯笑道。
田旭微一侧目,他的席位却在张璋下首,顿时皱起眉头。
“下宦未能擒捉到那大逆渠穆,心不自安,岂敢腆颜入席?只是刚刚得知一事,须得告知王公。”
王允微笑问道:“何事?”
“据闻渠穆那逆贼,身怀先帝的遗诏,他突然行刺大将军,似亦与此有关。”
王允凝目,手指摩挲着耳杯的侧耳。
“田君此言当真?”
“下宦亦疑其真伪。只是下宦位卑职轻,进不得东观详查,实在有负府君之托。”
王允一皱眉。
位居南宫东北角的东观是汉室宫廷里的文化中心,贮藏着大量历史档案、典籍等重要文物,诸代皇帝颁布的各项诏书、政令,都会至少在东观保存副本。
历朝以来,只有像邓康、马融、班昭、张衡、刘珍、李尤、刘毅、边韶、崔寔、伏无忌等名臣硕学,才能在东观里修史著述,典校秘籍。灵帝时期亦有蔡邕、马日磾、杨彪、卢植、韩说等大儒曾担任过东观的校书郎、校书郎中、东观郎等职。
以田旭汤官丞的内宦身份,还真没资格进入东观,就算去了,也肯定被挡在东观门外。
对面王越见到族兄脸色凝重,知道王允非常重视田旭带来的这条消息,轻轻抬手相邀:“田君,还请入席说话。”
田旭微微拱手:“多谢右陛长!只是太后和陛下,诸位禁署首领还等着下宦复命……”
正说到这儿,旁边有人道:“那三花精萃酿,味道想必是极好的!其他酒食,自然入不得田汤丞的口了。”
田旭双眉一棱,目光横瞥,果然是那条北军的野狗。
张璋喝酒吃肉,时不时挠挠下巴,对他不善的眼神视若无睹。
王允释杯大笑。
“既然如此,便不强留田君了。待本官奏知天子与大将军,再酬田君今日之功罢!”
“谢府君!”田旭也不多言,向王允恭谨行礼之后,便在王越的引导下昂然而去。
王允侧目瞧着田旭的背影,半晌,才回眸向张璋说道:“伯玉以为,此子如何?”
“府君,适前黄门南寺一战,若非他奋力牵制,又引率羽林卫射伤大逆渠穆,卑将恐怕……就见不到府君了。”张璋实话实说,“听说他是昔年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之子。田晏勾结巨宦王甫欲建奇功于外,北伐鲜卑,却被胡酋檀石槐击败,单骑逃归,下狱被王甫灭口之后,吴伉收养了他,历十余年,已尽得吴伉真传,但座师吴伉死于眼前,他却为捉拿渠逆不顾而去,人品凉薄,极有决断。三五年后,也许南北二宫之内,就是此人的天地了。”
“小小年纪,如此超拔不群,当真是罕见。”王允目光微闪,口中赞道。
“是啊,宦阉这气数,真个难言。”张璋满脸无奈。
“伯玉勿虑!吾与本初自有计较。”
“全仗府君运筹!”拱火成功的张璋很是知趣,低下头继续大快朵颐。
大将军幕府内,现在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以侍御史郑泰、东曹掾蒯越、黄门侍郎荀攸、尚书卢植等人为首相辅,陈琳、许攸、何颙、种辑、伍琼、刘表等数十位清流名士云集。
“清除阉党,晏清洛阳!”,正是天下读书人靠近何进,双方达成深度合作的基础。
当然,碍于和太后的亲密关系,大将军何进自然无法公开承认这一点,只是与士族早已有了默契,暗许对方彻底殄灭十常侍为首的宫廷内宦集团。
眼下掌握大将军幕府实权、最为激进的名士,就是何进的两位谋主: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河南尹王允王子师。尤其是王允,数次受到十常侍打压折磨,几乎身死,与张让等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张璋相信,在对付田旭这样的宦官新贵方面,王允肯定有更为急迫的心情。
又喝了一轮酒,王允漫不经心道:“伯玉,那渠逆拥有先帝遗诏的传言,暂勿外泄。我当亲与大将军分说。”
“唯!”
“哦,还有,伯玉,奉大将军令,明日有一要事,须得北军中卫出动。”
张璋眼神一凛,这一席夜宴的戏肉终于来了。
“璋听凭府君吩咐。”
“嗯,天明之后,逾之会前往幕府,与你等协商。”
北军中卫是大将军幕府的直属亲军,由校尉吴匡和司马张璋、假司马许凉三位首领率领,所以王允要说一句你等。
“谨唯。卑将自当在营中恭候右陛长!”张璋席上躬身低头,大声应诺。
明天不管什么事,俺都以王越为主便是——哪怕他只有六百石。
“哈!”王允一笑,知晓这位看似桀骜火爆实则机警过人的幕府实权司马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另外,你叔父张令的事,我已尽知,稍后当与本初交涉。郡府的案狱仁恕一等人你就不要再理会了。”
张璋大喜,再次垂首应诺。
他叔父张劼被袁绍派人捕入洛阳诏狱已经十几天了,堂弟张简近日拼命挣钱捞金,再交给他出面打点。洛阳狱虽置于洛阳县衙内,却由司隶校尉府、河南郡府与洛阳县寺三方共管,不仅要向司隶府缴纳巨额赎金,其他需要打点的三府都官、案狱、狱丞、狱史等各色大大小小的中层也不少。
河南尹下属的三名仁恕掾,本职也是负责审理河南郡府即京畿境内的重案疑案,属于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坏事却很容易的那种,他一直也不敢怠慢。
有王允这句话,至少可省下一百金。
王允举起手上耳杯。
“伯玉,请满饮此杯!”
“谢府君!”张璋知道这是王允谢客了,忙端正面容,双手高举过头,一饮而尽,随即挺身请辞。
王允也不客套,看着一直服侍张璋吃肉喝酒的仆从带引他出去,中途遇到王越返回,和张璋还互相客气了几句。
“兄长,那田旭之言,似乎非虚。当渠穆与吴伉对饮之时,有一名中黄门曾听到渠逆亲口承认,先帝确曾……赐下血诏。”王越急趋至王允身侧,在他耳旁低声说道。
“血诏?为何如此……”王允惊疑不定。
他心怀救国大志,早有覆灭祸国殃民十常侍的计划,自打知晓内宫禁中尚有吴伉、渠穆这等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的可怕武力之后,就一心要尽早拔出这两根眼中尖刺,于是听从田旭建议,抛出千金剑签为饵,一方面引诱渠穆上钩;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挑拨吴伉渠穆之间的关系,希冀此二人同室操戈,两败俱伤。有田旭这个内鬼在,计划实施基本顺利,渠穆贪图巨金出剑行刺大将军,十常侍无法继续袒护,同意联手缉捕,虽然吴伉消极怠工,自绝而死,导致渠穆带伤逃遁,未尽全功,但毕竟已无碍大局。
现在先帝遗诏突然横插一杠冒了出来,王允不禁有些迷糊,渠穆出剑,到底是因为千金之财,还是为了遵从灵帝血诏的遗命?
他想了又想,不得其解,不过胸中很快已有决断,看了王越一眼。
“今日没有朝会,逾之你且休息一个时辰。天明之后,我先去见大将军,然后你随我东观走一遭。”
王越躬身应诺。他知道,族兄又要彻夜不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