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越是饥饿时,他的神志很可能就越加清醒,也就越容易闻到食物的味道。阿祖尔的儿子塔卡德此刻一定是这么认为。毕竟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什么食物了,只吃了两颗从别人家花园里偷偷摘下来的小无花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多摘一颗,就被气急败坏追上来的一位妇人赶到了街上。当塔卡德撒腿跑着穿过集贸市场密集的人群时,耳边还不停萦绕着那位妇人刺耳的辱骂声。这声音令他对市场里商贩们的水果不敢有丝毫不良的想法,虽然此时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都会令他口水直流。
他只好急匆匆地离开市场,横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头,来到一家小客桟的前面。他焦急地来来回回踱着方步,心里想着或许可以在客桟里碰到一位他认识的人,好让他能够借一点钱。
正当他呆呆地想着,忽然跟一个他最不情愿碰到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人就是身形高大而消瘦的骆驼商达巴希尔。在塔卡德曾经赊欠过现钱的任何一位亲友中,达巴希尔令他感到最为难堪,原因是达巴希尔很明确地要求他承诺尽早还钱,可是塔卡德始终没有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
看到撞着自己的人正是塔卡德,达巴希尔的眼睛不禁一亮,自顾自地言语:“这不就是塔卡德吗?我一直到处寻找他,好让他偿还我一个月前刚借给他的那两个铜钱,还有更早以前借给他的一块银钱。”“喂!小伙子,你快说话啊!你变成哑巴了?”达巴希尔吼叫着,塔卡德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脸涨得通红。他肚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力气跟直来直去的达巴希尔大声地争吵回应。他只好喃喃地低声说:“我,我对不起你,真……真的很抱歉,可是今天我还是没有铜板,也没有银钱可以还给你。”
达巴希尔接着大喊着骂他,“去你的吧!你难道真的就存不下几个铜板或银钱,来偿还你父亲的老朋友吗?他们在你走投无路的艰难时刻都很慷慨地将钱借给了你。”
“我没有办法还钱,那是由于厄运始终在跟随着我,因此……”
“厄运?!难道你还要为你自己的软弱无能而怪罪诸神吗?那些一心只想着借钱却不想还钱的人必然会厄运相伴的。小伙子,你跟我来,我已经有点饿了,我现在要去吃饭。同时,我想要告诉你一个很有意义的故事。”
达巴希尔不给情面地直言相加,使塔卡德感到极其胆怯,恨不得即刻钻到地底下消失,可是达巴希尔已开口请他一起进入客桟用餐,这无疑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达巴希尔带领着他走到餐厅最靠边的一个角落,找了一块小地毯便坐了下来。客桟掌柜考斯柯马上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达巴希尔以向来固有的坦率言语向他点餐:“你这沙漠的肥蜥蜴,赶快给我来一盘山羊腿吧!要多煮熟一些,也多加一些酱汁,还要一点面包和各种新鲜蔬菜,我都快饿扁了,此刻正想多吃一点。噢,不可忘了我的朋友在此,给他来一壶水,弄凉一点,因为天气确实太热。”
听到这些,塔卡德的心猛然往下一掉。难道他真是要我坐在这里一边干喝着凉水,一边看着他狼吞虎咽,独享香喷喷的山羊腿?塔卡德只得沉默无语,此时他已实在想不出究竟该说些什么。可是,达巴希尔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他一边微笑着,一边不停地挥手,不断向其他相识的客人打招呼。
等达巴希尔稍微停歇之后,他对塔卡德说道:“我刚听到一位从乌尔发回来的游客说,有一位富翁拥有一块削得极薄的石头,薄到能够看到它后面的东西。他将这块石头镶在家里的窗户上用来挡风雨。听这位游人说,这块石头呈黄色,他有一次获得主人允许看到了这块石头,一看之后才知道,透过这块石头所能看到的世界无比奇异,跟真实的世界完全不同。塔卡德,你觉得怎样呢?好好想想看,一个人居然可以看到一个色彩完全不同的世界?”
塔卡德好像只对达巴希尔面前那一盘山羊腿感兴趣,他嗫嚅着回答:“我,我敢说……”
达巴希尔接过话头,说道:“嗯,我能理解这一定是真实的,因为我自己的眼里也曾经出现过一个色彩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很快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你,那就是关于我如何再次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颜色。”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客人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达巴希尔要讲故事了。”因此他们赶忙将地毯凑近了一些。离远一点的其他客人则把食物一起带过来,众人挨得紧紧地坐着围成了一个半圆形。他们在塔卡德耳边无所顾忌地大声咀嚼着食物,手里还拿着多肉的骨头在塔卡德面前似乎故意地晃来晃去,弄得塔卡德坐立不安,相当狼狈。整个人群里唯有塔卡德没有任何东西可吃,达巴希尔丝毫也没有显现出要与他分享食物的意思,甚至连请他吃一个小角面包的念头都没有,塔卡德只好两眼呆呆地望着面包屑从盘子里往地板上掉落。
达巴希尔继续说:“我要讲的故事……”他顿了一顿,又大嚼一口山羊腿,才接着往下说:“是关于我年轻时怎么成长为骆驼商的经历。你们当中可否有人知道,我以前曾在叙利亚被迫当过奴隶?”
顿时,听众中惊诧不已的唏嘘声啧啧响起,达巴希尔仿佛对这种反应感到非常满意,不紧不慢地说道: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到处跟随父亲学着做生意。我父亲是一名专门制造马鞍的工匠,我当时在他的店里做帮手,并且很早就结了婚。因为年轻又没有具备什么出色的技能,所以我的收入十分微薄,仅仅够我跟贤惠的妻子勉强糊口。然而我从内心里极其渴望拥有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支付不起的货品,所以就不得不靠赊账与借债来满足膨胀的虚荣心,很快我就发现,即使我无法马上还钱,可是有些商店主还会相信我过些时日一定可以偿还我所欠下的债务。
因为年轻又缺乏经验,我根本不懂得,任何花钱常常入不敷出的人,事实上就等于自挖坟墓,吞下自我放纵的苦果,最后必然遭遇困境及羞辱的可怕结局。因此,我当时就仿佛着了魔似的给妻子、家人赊购了不少超出我们所能支付的锦衣华服与奢侈物品。
我将手上的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挥洒出去,没过多久就全花个精光。我很快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心和恐惧,原因是我根本无法以如此微薄的收入来保证既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又能适当偿还债务。商店的老板们于是到处找我偿付那些超额的奢侈花费,我不得不向朋友借债,可是完全没有能力偿还。随后,我的生活变得混乱不堪,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以至于,我的妻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回到娘家,而我决定一个人偷偷离开巴比伦,到其他城市去撞撞运气和寻求生路。
接下来的两年,我日夜奔忙地为沙漠商队工作,可是日子过得仍然很不顺心。之后,我伙同一群凶猛的强盗四处劫掠那些毫无抵御能力的沙漠商队。我现在回想起来,如此的行径简直使我没脸做我父亲的儿子。可是当时我就像透过有色的石片观看着整个世界,一点也察觉不出我因此而堕落到了何等的地步。
我们第一次打劫商队算是很顺利,抢得了一大堆珍贵的黄金、丝绸和极有价值的商品。我们把这些掠夺物拿到吉尼尔城转手,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疯狂地挥霍一空。
第二次打劫可就不那么走运了。在我们刚刚抢得大批财物准备逃离时,就遭到当地部落士兵的猛烈袭击,这些士兵是被劫商队专门花钱雇来的。我们之中的两个强盗头目被他们当场斩首,剩下的一律被带到大马士革剥光全身衣服,贩卖为奴隶。
我被一名叙利亚沙漠部落的首领以两块银钱买走,然后他给我理了头发,还搭上了腰布,其他奴隶也是如此。因为年轻莽撞,我当时只把这看成一场冒险而已。直至有一天,主人领我到他四个妻妾面前,并对她们说,她们可以把我当作阉人任意使唤。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的情况有多悲惨。这个沙漠国家里的男人个个骁勇好战,我在没有任何武器,也找不到脱逃办法的情况下,失去了一切自由,只好听任他们摆布。
当主人的妻妾们用怪异莫名的眼神盯着我看时,我耷拉着头站在那里,心里不停地打鼓,实在害怕极了,同时我也近乎绝望地期盼着她们会同情我。主人的大老婆希拉年纪比其他妾要大一些,在她盯着我看时,一脸的漠然无情。我无法得到她的丝毫安慰,便只好转移视线。接着一位傲慢冷酷的美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我不过是一条泥土中的蚯蚓。其他两个较年轻的妾则不停地咧嘴嗤笑着,似乎这是一场颇为刺激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