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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泡吧观影深藏情愫 谈诗论词浅露心迹

刚一进门,黄勇就着急忙慌地问他:“小飘,你在哪儿认识这么大一美女啊?她干什么的啊?”王伟强虽然没开口,假装不关心,却也偷偷好奇地看隋小飘,只有郝鹏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捧着一本书在看。隋小飘说:“在图书馆借书认识的,当时鹏举也在啊!百货公司上班的。”黄勇嘀咕道:“这等好事怎么就落你头上了,嗳,下次你去图书馆记得带上我啊!”隋小飘坐下来认真想了想,这事儿向天歌是不屑做的,关月是不愿做的,韩辛茹也是不会做的,唯一的机会只有找麦穗去碰碰运气。打定主意,也没跟室友打招呼,拉开门就跑了,只听黄勇在背后说:“一天神神叨叨的。”

关月一回到宿舍,就像宣布重大新闻似的跟室友说:“看不出来啊,这隋小飘还隐藏得够深的。刚才一个大美女,看样子应该是上班的,竟然上门到他们宿舍来找他了!两人在外面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我出来,那女的走了,隋小飘竟然自己抽自己。嗳,我说天歌,这隋小飘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向天歌心想:没听说隋小飘在江阳有什么熟人啊,而且还是个上班的大美女!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涌上心来,手中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在纳罕,呼叫器响起宿管阿姨的声音:“麦穗!麦穗在吗?楼下有人找!”麦穗不紧不慢下楼去了,关月不知道气打哪处来,愤愤地说:“这王伟强也是,我前脚刚从他们宿舍出来,他后脚就跟着来找别人,我说他们宿舍就是蛇鼠一窝!”韩辛茹说:“也不一定就是王伟强吧。”关月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坐到自己凳子上半晌不说话。

这是隋小飘第一次单独约见麦穗,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由自主的紧张,都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心下暗暗安慰自己:“我这是找她谈合作呢,又不是找她谈恋爱,有什么好紧张的。”可内心还是无法抑制地忐忑。当麦穗娉娉婷婷地站到他跟前的时候,反倒释然了,说:“麦子,有桩生意,我想和你合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生意?”麦穗觉得有点惊奇,“什么生意?”隋小飘说:“就上次在图书馆门口,有个女的找我帮她借书,你和天歌看见了的。原来她是百货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叫龚敏娟,这不马上圣诞节和元旦节要到了吗?她找我帮她请十个女同学,双节期间去百货大楼做促销。你也知道我们学院是少林寺,我哪认识那么多女同学啊,所以就来找你帮帮忙,当然也不是白帮忙,我们合作。”麦穗说:“哦——噢!原来这样!我说怎么回事呢。那你说说看,咱们怎么合作?”隋小飘说:“促销一共是六天,圣诞元旦各三天,需要十个促销人员。龚敏娟一共有六千块钱的预算,促销人员每人每天八十块钱的工资,每日现结,还有一千二百块给我作招人的费用。你帮我找十个女同学,这一千二百块钱咱俩一人一半,你觉得如何?”麦穗说:“这事儿我乐意做,我倒巴不得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这钱就算了。”又俏皮地笑了笑说:“你看我够格做促销不?要是够格,我挣自己那份促销工资就好。”隋小飘说:“那可不行!只要你愿意,促销你当然可以占一个名额,但这招人的费用必须咱俩平分,不然这事儿就算了。”麦穗说:“既然你这么说,那这样,咱俩也不平分,你分我三百就好,行就行,不行拉倒。”隋小飘不再坚持,说:“那咱就说好咯!三天时间,三天把人找好,三天后我们带她们去百货大楼培训签协议。”麦穗说:“没问题,哪用得着三天,除了我们学院,艺术系我也认识很多人,明天就能把人找齐。别说给钱,就是白帮忙,我找几个人也找得到,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隋小飘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高兴地说:“太好了!祝咱们合作愉快!这事儿完了我做东请你!”

麦穗哼着歌儿回到宿舍,关月说:“吃了蜜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过会儿二人世界?”麦穗笑说:“蜜没吃到,醋倒是喝了半瓶儿。你搞错了,见风就是雨,差点儿冤枉人家隋小飘。”韩辛茹“噗呲”一声笑了。向天歌正心神不宁地盯着书本,半天也没见翻一页,听麦穗说到隋小飘,也不转头,也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偷偷竖起耳朵听她下面讲什么。麦穗继续说道:“原来你刚才说的那个美女啊,我和天歌也见过。”向天歌心头一紧,“我也见过?”只听麦穗继续说:“天歌,就是上次咱俩在图书馆门口见到和隋小飘一起聊天的那个女的。这女的啊,原来是百货公司的市场部经理,找隋小飘帮忙,在咱们学校找几个女同学去百货大楼做圣诞节促销呢。”关月说:“我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他隋小飘长本事了呢!”麦穗问道:“你们要不要去参加这个促销活动啊?”关月说:“我才没心思去!”向天歌和韩辛茹也不想去,麦穗软磨硬泡半天,才说服韩辛茹跟她一起。

带着一大帮美女浩浩荡荡穿行在校园,隋小飘别提有多神气了,到学校大门口,想着人太多,干脆打出租车算了。隋小飘给麦穗和韩辛茹一人二十块钱,俩人都没接,过来一辆的士,麦穗率先带着三个女同学上车走了。不一会儿又过来一辆,隋小飘让韩辛茹也带着三个女同学上车,汽车启动的一刹那,将二十块钱扔进副驾,带着另外两个女同学也打了个车随后跟来。

市中心已妆点出浓浓的节日气氛,宽阔的江阳大道中间隔离带上竖起一个巨大的花篮,上面用鲜花拼出“新年快乐”四个大字;各大商场的壁橱里都摆上了圣诞树、泡沫做成的雪花以及喜庆的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到处都是打折、优惠的促销标牌;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多了起来,都喜洋洋的,脸上洋溢着欢乐。

到了百货大楼,走进商场,顾不得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行人四处找电梯,找了半天只看到扶梯,找售货员一打听,原来上十楼市场部的垂直电梯不在商场大厅,一行人又折腾出来,逶迤上到十楼。前台美女问清原委,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稍等。没等多久,龚敏娟就笑吟吟地来迎接他们了。

这是隋小飘第一次见识这种带隔断的写字间,充满了好奇,不免四处张望一回。龚敏娟带大家到会议室坐下,刚才的前台美女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又给女同学们各发了一张打印纸,隋小飘探头就着麦穗手里看了看,原来是一份劳务协议,大伙儿都仔细地看了又看,郑重其事地各自签上自己的名字。龚敏娟给大家讲了下工作内容及注意事项,隋小飘听下来觉得很简单,就是穿上商场发的旗袍,并戴上一个写有厂商品牌的绶带,站在各品牌铺位门口招揽顾客,也不需要作产品讲解,基本上就是扮演花瓶的角色。

龚敏娟交代完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就带大家去熟悉场地。到了家电卖场所在的三楼,龚敏娟向楼层经理介绍他们:“这都是江阳大学的高才生,我费了老鼻子力气请过来的。这还是多亏了这位隋小飘同学,他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不是他帮忙啊,你这难题我还真解不开。”隋小飘听龚敏娟说他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不禁脸一红。楼层经理双手握着隋小飘的手,屈着身体,充满感激地说:“谢谢!谢谢!非常感谢隋同学!真的非常感谢!”又扭头看了看龚敏娟,继续说:“龚总啊,今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多和江大学生会保持联系,”又看着隋小飘,“除了类似的促销活动,我们也可以为江大提供一些实习机会嘛。”

隋小飘第一次觉得原来学生会还是有点用处的,内心深处为以往对学生会的厌恶而感到一丝丝愧疚。

圣诞节到了,关月对着向天歌抱怨:“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原来她满心期盼着能和王伟强一起过圣诞,可是王伟强压根儿没约她,黄勇倒情词恳切地想和她一起看电影。去吧,又怕误导了黄勇;不去吧,又抹不开面子。又问向天歌:“隋小飘没约你?他不是刚赚了一笔钱吗?该请我们吃顿大餐,单独请你吃顿烛光晚餐才对。”向天歌没作声,隋小飘还没约她,却是陈伟健约她晚上去市中心玩,被她推了。她给关月建议说:“不然你叫上辛茹和你一起嘛。”关月想了想说:“不行,我这不是恶心他们俩吗?要么不去,要去还叫上辛茹,这对辛茹也太不尊重了,对黄勇也不尊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眼珠子一转,说:“要不你陪我去吧!你陪我去这样大家就都不尴尬了。”向天歌不愿意,关月拉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晃,撒娇说:“好妹妹,我的神仙妹妹,你就陪我去嘛。你看黄勇他们好歹也和咱们是联谊宿舍,人也还不错,硬生生给回绝了今后大家不好相处,我要单独去吧,又怕他误会。大家都把你当小妹妹,你跟着去最合适不过了。反正隋小飘也不上道,这人还真不是个东西!”向天歌架不住她软硬兼施,只得勉强答应了。

吃过晚饭,黄勇和王伟强都不在,隋小飘百无聊赖。郝鹏举对他说:“小飘,今天圣诞节,伟强是社团有活动,黄勇不知道干嘛去了,我和几个老乡约好一会儿去吃烧烤。你还是该去约一下天歌。”隋小飘说:“迟不约早不约,今天去约这不太敏感了吗?万一人家不出来,自讨没趣。”郝鹏举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啥关系,但好歹一个高中的同班同学,就不算谈恋爱,就当老同学去约一下又怎么啦?不出来就不出来呗,你身上会掉块肉啊!你不去约是你的问题,她出不出来是她的事。”说完就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又说:“别娘们唧唧的,好歹你是男的。”隋小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磨磨蹭蹭半天,还是觉得郝鹏举说得有道理,鼓起勇气出门了。

麦穗和韩辛茹她们辛苦了一天,终于捱到了下班。看着灯火辉煌的夜景,韩辛茹和几个女孩兴奋极了,不想这么早回学校,想在外面玩一会儿,麦穗觉得有点累,不愿意和她们一道。自己找了个小吃店,点了两份小吃,算是当作晚餐。公共汽车上人很多,一路站着摇摇晃晃回到学校更加感到乏累。走到兰苑门口,看见隋小飘一个人在踯躅徘徊,走上前去,打个招呼:“干嘛呢?找天歌啊?”隋小飘像才找回了魂,嗫嚅道:“不是,嗯,你们宿舍没人在。”麦穗反问道:“都不在?”隋小飘说:“宿管阿姨呼叫了老半天,没人应。”麦穗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想发笑,又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倒心生些怜悯,于是笑道:“可能各有各的事吧,刚好我没事,要不我请你去酒吧坐坐,感谢你介绍这份工作给我。”隋小飘也不知道为什么,木然答应了。

隋小飘跟着麦穗来到学校南门外不远处的一家酒吧,这家酒吧不太吵,算不得迪吧,也不算太静,也算不上清吧。生意还挺好,两人好不容易找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癫狂的DJ,倒也有表演,一个女孩正在台上唱歌。

两人要了半打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麦穗看着隋小飘笑:“你还挺有人缘的嘛。”心不在焉的隋小飘没反应过来:“嗯?怎么说?”麦穗说:“龚姐谁都没找,就偏偏找上你了。”隋小飘笑说:“可能我长得忠厚老实吧。”麦穗又笑说:“你胆识还不小呢,女同学都不认识几个就敢接她这活,还敢先收人家的钱。再者,眼光也不错,你要是找天歌,或者月儿和辛茹中的任何一个,都只能吃闭门羹。对了,你为什么偏偏找我不找她们?是不是觉得我势利啊?”隋小飘赶紧说:“没有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天歌是书本里泡大的,关月是蜜罐里泡大的,辛茹是小家碧玉,只有你才是大家闺秀,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纵马定乾坤。这事儿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干得了的,又要有人缘,又要有沟通能力,又要有协调能力,招好人了吧,你看龚姐又让你当组长,说明还要有管理能力,她们三个各有各的不足,这活儿非你莫属。另外吧,你性格又好,长这么漂亮还不清高、又不浮夸。而且怎么能说你是势利呢?你在乎的又不是钱,只不过是想跟外界多接触接触,说明你眼光也很长远。”明知是在拍自己马屁,麦穗还是听得心花怒放,对隋小飘的好感倍增,于是又问道:“上次你说你崇拜比尔·盖茨,是不是其实你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隋小飘说:“也谈不上崇拜吧,就是挺佩服他的。可是,我哪有那能耐成为他那样的人呢?不过虽然学了计算机,其实我并不想一辈子摸键盘、天天跟电脑打交道。”麦穗问他:“那你想跟什么打交道?”隋小飘说:“我想跟人打交道。”麦穗说:“跟人打交道那最适合的就是跑业务做销售了。”隋小飘抿了一口酒,说:“做销售我还挺喜欢的。我看好几个行业,除了计算机,像旅游啦、文体啦、汽车啦,我觉得都是朝阳产业,我想在这些行业做销售。”端杯又抿了一口,笑问道:“我猜你是不是和我想法差不多,不喜欢坐班的工作,也喜欢能多跟外面接触的工作?”

麦穗一笑,觉得眼前这个人倒和自己志同道合,不禁盯着隋小飘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这人看着其实还挺顺眼的,想到两个宿舍第一次聚会时,他歌虽然唱得不怎么样,但好像还是个挺深情的人。像是回答隋小飘,又像是自言自语,麦穗说:“是啊,我跟你一样。”身子向前倾了倾,又问隋小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一番事业?”隋小飘说:“做什么事业啊!我哪有那种远大理想!”麦穗说:“要想活得精彩,就得自己做点事!”隋小飘笑说:“如果和你一起做,我可能会考虑。”麦穗则认真地说:“干一番事业的话,我要么自己做,要么只帮我未来的老公做。”隋小飘无话可说了。

麦穗突然问道:“小飘,我想问你个问题。”隋小飘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你问什么我知无不言。”麦穗问道:“你和天歌到底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谈过恋爱又闹了别扭啊?”

隋小飘沉默了,把玩着酒杯,想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刚进高中时两个人个头都不高,编位时和向天歌成了同桌,隋小飘心里高兴得就像捡了个金元宝。那时候他们都懵懵懂懂,不太晓人事,又谈得来,成天一起嘀嘀咕咕打打闹闹。向天歌住县城,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后来也跟着他一起去食堂吃了;隋小飘初中时看奥运会被美国梦之队吸引,缠着体育老师非要跟校篮球队一起练球,初中毕业的暑假看世界杯又喜欢上了足球,向天歌受影响也跟着关注篮球和足球;而受向天歌影响,隋小飘也开始练毛笔字、学下围棋;两人甚至偷偷比谁的手大、谁的手白;元旦节向天歌还送了他一张新年贺卡,上面的图案是两只小狗肩并肩坐在一起,至今他还收藏在自己的匣子里。

“不是知无不言吗?”麦穗的问话将隋小飘拉回了现实,支支吾吾了一阵,说:“我们高一高二的时候在一个班,那时候关系还可以,高三分班后不在一个班,联系得就少了。现在又凑巧在一起上大学,自然还是觉得有亲切感,也仅仅如此而已。”麦穗将信将疑,终究还是不大相信。

这时,台上的表演换成了游戏,主持人随机点几个台号,被点中的人就上台参与游戏。麦穗和隋小飘恰好被点中了,两人不愿上台,坐着不动,活泼的主持人跑下来,一只手拉一个,把他俩生生拽上台去了。

台上一共五组嘉宾,每组发十个像篮球那么大的气球,两人相向而立,把气球搁两人胸间,看哪组最先把十个气球挤爆,获胜者有奖励。隋小飘和麦穗都有点不好意思,可箭在弦上,已经下不来台了。游戏开始,隋小飘只好轻轻揽着麦穗的背,麦穗也扶着隋小飘的背,可气球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挤爆,旁边已经“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了,他们还一个都没挤爆。台下发出了无比热烈的加油声,主持人更是在他们身边不断煽情,越来越激烈的气氛慢慢将他们点燃,两人也越来越用力,一个、两个、三个,爆到第六、第七个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放开了,每爆一个都不免用力拥抱一下。当最后一个气球被挤爆后,两人几乎是紧紧地抱在一起,麦穗觉得这拥抱让她很温暖、很踏实,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享受,她居然有些舍不得松手。

游戏结束回到座位上,麦穗脸红扑扑的,还微微有些喘,更显妩媚动人,两人一时竟然无话,还是隋小飘举杯邀麦穗一起碰了个杯,干了。麦穗想多待一会儿,但又感觉气氛有点微妙,继续坐下去会尴尬,暗暗想了一阵,提议说:“这里有点闷,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隋小飘说:“可以啊,我听你的。”麦穗说:“昨天上映了一部电影,据说很好看,叫《甲方乙方》,龚姐都看过了,说很搞笑,要不我们一起去看?”隋小飘觉得时间不早了,心下犹豫,可又对麦穗有点依依不舍,抬头正好和麦穗四目相对,便答应了。

从酒吧出来左转,上大马路,过了学校大门口,再往前走上两站路,就有一家电影院。冬日的夜晚寒意料峭,特别是刚从酒吧一出来,极大的温差让人不由自主打个冷战,可麦穗和隋小飘心里都热烘烘的,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两人边走边聊,靠得不即不离,气氛缓和了很多,一路上都是隋小飘在听麦穗憧憬美好未来,听着听着,自己也禁不住开始向往了。

这是隋小飘第一次和女生单独看电影,可能是因为兴奋,脸有点发烫;可能是因为紧张,肚子好像隐隐有点作痛;不知道因为什么,心里痒痒的,好像谁在挠似的。他排队买票,麦穗去旁边买了一桶爆米花、两瓶水。

电影还没开始,两个人坐在大厅里等待,隋小飘不时喝一口水,想压住那隐隐的痛感,想冲刷那挠挠的痒痒感。可这并不管用,还让他不停地想上厕所,不到十分钟里去了两次,第三次又想去的时候,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强忍住了。

麦穗也是第一次单独和男生看电影,她觉得自己很奇怪,王伟强其实足够优秀了,约了自己好几次,也提出过一起看电影,自己都没有答应,今天自己竟然主动约男生看电影,而且约的还是隋小飘!

电影终于要开始了,隋小飘赶紧再去上了个厕所。麦穗抱着爆米花,不紧不慢地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可注意力压根儿就没在电影上。隋小飘怎么不伸手来拈爆米花?他是不喜欢吃吗,还是不敢伸手?是害怕碰到我的手吗?他坐那么远干嘛?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麦穗主动往隋小飘那边挪了挪,把爆米花桶送到他跟前,看着他。

隋小飘抓了一把,也慢慢一颗一颗往嘴里送。他想往麦穗那边靠一靠,可他又不敢;有时他甚至冲动得想一把握住麦穗的手,可还是忍住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厅里不时响起一阵欢笑声,隋小飘想到了“相对论”。时间要过得慢一点才好,最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时间随着剧情的发展在不断地流逝,再有半个小时电影就要结束了。隋小飘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多想像旁边那男的那样,伸手揽住身边的女孩啊!他一会往这边靠靠,一会往那边靠靠,一会仰躺在椅背上,一会又前倾着身子;电影还剩不到一刻钟,隋小飘终于伸出了手,可是伸到半空他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假装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抱在脑后。

麦穗倒是坐得安安稳稳的,见隋小飘挪来扭去,她把手搭在和隋小飘之间的扶手上,时间久了有点发麻,把手臂支起来,头靠过去用手撑着,这样舒服一点。

该死的电影就这么结束了,隋小飘怅然若失。深夜的寒冬即使没有风也让人感到凛冽,麦穗觉得手有点冷,刻意靠近隋小飘,以致两人之间既没有缝隙也感受不到对方的身体。隋小飘复述剖析着刚才断断续续看过的电影,不时笑一两声,麦穗就跟着笑。隋小飘双手插在兜里,手心微微沁出了些许汗水,伸出来透透气,感到一阵寒意,放在嘴边哈一口气,又放下,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放,几次想握住麦穗的手,可又不敢,哈一口气又放下、哈一口气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插回兜里。

校园的马路上行人已然稀少,偶尔几个也是一对一对的,应该都是过完圣诞才回来的情侣,相互依偎着,甜蜜得令人羡慕。两人从行政楼前那条大路进到校园深处,到了男生宿舍区,隋小飘说送麦穗回宿舍了再返回来,麦穗没有反对。穿过篮球场,隋小飘准备走经过体育馆和食堂门前的大路,麦穗说走鹊桥近一些。经过小树林的时候,麦穗说:“今天站了一天,又走了那么远的路,我腿有点酸了,要不我们坐一坐?”隋小飘心里矛盾极了,挣扎了一阵还是说:“天太冷,夜深了寒气更重,别着凉了,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得站一天呢。”麦穗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地走着,深冬寒夜万籁俱寂,麦穗的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的“咔咔”声格外刺耳。

隋小飘送麦穗到兰苑门口,目送她走进大门转了弯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方才收回眼神。他觉得身上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而胸口又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闷得慌。他不想回去,又不知道能做点什么,转到体育馆,还有一家小商店亮着灯,进去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又不嫌折腾地从鹊桥来到湖心岛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拆开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一口,重重地吐了出来。他还不是很会抽,烟到喉咙口感到呛得难受,赶紧呼了出来,但这重重呼出来的感觉很好,似乎能缓解心头那莫名的压抑。湖面的风轻轻刮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反而感到无比舒畅,他甚至高高仰起头,迎接这寒风的洗礼!深深地再吸一口烟,仰面朝天喷出一道浓浓的烟柱,看那袅袅香烟随风飘荡、飘荡,直到四散得无影无踪……

元旦节一到,同学们就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要迎接期末考试,兴奋的是春运火车票开始预售了。买火车票就意味着回家,回家就让人兴奋,大多数外地同学都选择利用元旦假期去火车站买票。黄勇和关月是江阳本地人自然不用买票,麦穗是江北本省鹤州人,坐汽车就行,也不用买火车票。一号一大早,隋小飘就来约向天歌一起订回家的票,向天歌一号二号都没空,两人约好三号下午去火车站。

火车站人山人海,售票厅排着几十条长长的队伍,都是归家心切的人们。家?家是什么?隋小飘排在向天歌身后胡思乱想,家是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份熟悉空间吗?或者爸爸妈妈哥哥在一起就是家吗?爸爸妈妈终究会老去,哥哥会结婚,到那时候什么才是自己的家?他不是很说得上来,反正他有点儿恋家。

长长的队列排得很紧凑,摩肩接踵的,很久没跟向天歌挨得这么近了,秀发散发出的淡淡香味,熟悉而陌生。向天歌突然转头,扬起的马尾拂过他的脸,痒痒的,是久违的感觉。过完高一暑假,他和向天歌的个头都蹿了一大截,他在班里篮球队的位置由后卫变成了前锋,向天歌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他们俩的座位也由同桌变成了前后座,向天歌坐他前面。尽管还是关系亲密,但和高一时已截然不同,向天歌变得文静起来,跟他聊天的内容也仅限学习啊、诗词啊、黑板报啊这些正经话题,以前随便开的玩笑现在基本不开了,以前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现在更是不可能了。他上课时经常走神,偷偷瞧着向天歌背上若隐若现的胸带发呆,直到向天歌转头时扬起的马尾拂过他的脸。

“我们买硬座吧,小飘。”转过头来的向天歌说道。“嗯,好。”隋小飘未加思考便答应了。“硬座划算一些,买卧铺也只能优惠硬座的一半,反正一个晚上就到了。”向天歌还是解释一番。“好,只要你不怕累就行。”隋小飘说。

只有学期的最后半个月大学生们才会再次回味高中时的艰苦,向天歌她们紧张复习了两个星期,结果考试题目出奇的简单,完全就是举轻若重。隋小飘他们也是,大学的第一次考试让他们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地接过试卷一看,却也不过如此。

考完试后的大学生社交对象基本都以老乡为主,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结伴奔赴那哺育他们长大的地方。谁不说俺家乡好?无论她是富庶还是贫瘠、秀美还是穷恶,她都是每个人心中最为眷恋的热土!无论你身处何方、心在何处,她都是每个人魂牵梦萦的圣地!

回家,对向天歌而言尤其期盼,她想爸爸妈妈、她想外公外婆、她想高中同学、她想儿时玩伴、她想自己的小房间、她想小房间匣子里的秘密。此刻,自己就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家,似乎触手可及了。可家变了吗?妈妈还会叫我“小甜甜”吗?以前的同学和玩伴还是当初的模样吗?昔日的老师们会问起我的境况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向天歌有感而发。隋小飘笑说:“不用怕,随便问。即使你不问,我也会撵着告诉你。”向天歌说:“你不是来人,你是去人!”隋小飘接道:“‘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我想改个名字,改做隋小春。”向天歌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说:“还好意思呢,这会儿背得好,考试的时候就全忘了。”说完脸又一红。

隋小飘不会忘记,那正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语文考试,其中有一道填写古文诗词上下句的题,上句是“士为知己者死”,要求考生填写下句。隋小飘怎么也想不起来下句是什么,轻轻捅了捅坐他前面的向天歌,向天歌背往后靠过来,稍稍侧过脸,听他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下一句是什么啊?”刚问完,隋小飘就见向天歌的脸“腾”地变得通红!那耳根子更是绯红绯红,他都能感觉到火烧火燎的!“@¥%&*#。”向天歌羞怯地嘀咕了一句,隋小飘没听清,又问:“‘士为知己者死’的下一句是什么?”虽然幅度很小,但隋小飘感觉得到向天歌在跺脚摇头晃身子,又羞又恼,低低地娇嗔道:“@¥%&*#。”终究还是没听清,只得作罢。

隋小飘见向天歌提起往事,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向天歌问他:“小飘,你更喜欢诗还是更喜欢词?”隋小飘说:“都喜欢,但好像诗涉及的内容更宽更广,相对而言,词表情达意更多一些。”向天歌想想,点点头说:“可能和产生的背景有关吧。词在唐代不太能登大雅之堂,题材相对也窄,到了宋代题材宽广了些,但还是受限于乐谱。初唐音乐磅礴大气,到了北宋,靡靡之音渐行,很多词都不免带有浓辞艳句,但还是有很多精品,我认为是可以和唐诗相提并论的。”隋小飘说:“是,苏轼和辛弃疾的词就很好。虽然难比你的大李杜,但和你的小李杜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向天歌说:“李杜一个是泰山一个是北斗,别人也无须和他们比较;小李杜只是我个人偏爱,不评论其高度。”隋小飘说:“大李杜二人,一个豪迈雄奇、飘逸清新;一个恣意纵横、沉郁雄浑,分别为古体诗和近体诗的巅峰。”向天歌说:“我觉得可能杜甫还是要略逊于李白。”隋小飘说:“看怎么比,比古体诗和绝句可能要逊色一些,但就律诗而言,杜甫绝对是第一人!工整合律又不露痕迹,李白更自由一些,不会因律舍意,会有不合格律的时候。”向天歌看着他说:“没见你以前有那么喜欢杜甫啊!以前你不也喜欢李白多一些吗?”隋小飘笑笑,说:“那是以前对杜甫的诗读得不够深入,初读平淡无奇,反复精读才能发现其神韵。就像人也一样,有些人,越是相处得久,越能发现她的美。当然,还有些人,简直就是李白杜甫的结合体,一见便摄人心魄,再见令人如痴如醉,每次见都让人欢欣愉悦,不见则让人失魂落魄。”见向天歌并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李白天马行空、过于浪漫,不食人间烟火,只可仰望;杜甫锻字炼句,过于苦楚,心怀天下苍生,尤为可敬,但他们都不如苏轼接地气。”向天歌说:“苏轼是个全能冠军,但还是词更突出一点。”隋小飘说:“我最欣赏的是他的豁达。他豁达的人生态度是最值得学习的。”不禁正声念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完,又笑对向天歌说:“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多么洒脱、多么超然!”向天歌笑道:“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也不遑多让,甚至境界更高!”

隋小飘说:“你那是爱屋及乌。李商隐晦涩难懂,但这句确实不错。”向天歌说:“什么爱屋及乌呀!你说的豁达的生活态度,他这句就是境界更高嘛!‘一蓑烟雨任平生’,那是被动的,在外面淋雨了,不任平生又能怎么办?‘留得枯荷听雨声’才是主动的,不是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自我安慰,而是把生活中的各种境遇当作乐趣,这才是真正的享受生活!”说完,以胜利者的姿态朝隋小飘眨了眨眼睛,又沉静下来,幽幽地说:“都说李商隐晦涩难懂,其实人家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早干嘛去了!”

隋小飘不确定这话里是否有弦外之音,不敢乱说话。向天歌又说:“小飘,我想问你个事情。”隋小飘靠着车窗,看着她说:“什么事?你尽管问。”向天歌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元稹?”隋小飘笑了笑,说:“总的来说元稹还是不错的。其为官从政,值得景仰;其诗歌文章,值得推崇。但他对爱情的态度,我很鄙视。为了仕途,不惜以婚姻为手段,攀高枝而抛弃崔莺莺,抛弃了吧,又写一部《莺莺传》以作怀念,这有那什么又立牌坊之嫌;好吧,韦夫人也不错,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墨迹未干,又搭上了薛涛;那你就跟薛涛好好过呗,一转身又换了刘采春,跟刘采春最终也不过是游戏而已。元稹的这种爱情态度我实在不敢苟同。”向天歌安静地看着隋小飘,认真地听他讲,听他说完,又问他:“那你对爱情的态度是什么?” EdKu+NglZ1uyvqsS0tZjpmOln6ccmifYzSu8249/pYnTmKgGNiepAxGEIR8Uh8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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