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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痴男怨女浩州重逢 岁月如歌江阳聚首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

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

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

不似少年时。

葱茏翠绿的原野中间,一条国道从龙城蜿蜒到浩州。国道上一辆中巴正在疾驰,倒数第二排左边的座椅上坐着两个年轻人,靠走廊的这个戴副眼镜,文质彬彬;靠窗的那个侧头看着车窗外,车窗外是江南的风光,和古时长安的景致毫不相似,可没来由的,脑子里竟然冒出了柳永的这首《少年游》。

九月的浩州,酷热已退、秋爽未至,又是一年开学季,火车站迎来了一轮客运小高峰。二楼第三候车厅的入口处,刚才中巴车上的两个年轻人正朝里面张望。

候车厅里人满为患,连过道也被人群和行李塞满,似乎连容纳一只脚的空间都没有了,嘈杂的噪音混合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大厅。前面的年轻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不太适应,扭过头,一脸焦虑地对后面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道:“这怎么过得去啊?”戴眼镜的年轻人正色说:“过不去也得过去啊!”说完,接过前面年轻人手里的拉杆箱一把抱起,一脚跨过面前一大包行李,朝他们的检票口迈进,另外那个年轻人赶紧跟上。

距检票口不远的椅子上坐着一男两女,男人四十多岁年纪、瘦高个儿,戴一副黑框眼镜,有些文人气质;女人挽着一个发髻,娴静如水。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一眼瞥见了如跋山涉水般的两个年轻人,眼神闪过一丝异样,显得有些吃惊,很快又恢复平静。男人并没在意,女人察觉到了女孩的表情变化,顺着女孩刚才的目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抱着箱子的年轻人有些累了,好不容易发现一块空地,小心地把箱子放下,直起腰来喘上两口气。“向天歌!”突然,她听到抱箱子的年轻人身后跟着的另外一个年轻人叫女儿的名字,不禁转头看了看女儿,女儿站起来,朝后面那个年轻人应了声“隋小飘”。

抱箱子的年轻人这才注意到身前的三人,瞬间满脸堆笑,对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打招呼:“向院长!”向院长疑惑地站起身。“向院长好啊,我是隋小飞啊,城厢卫生院的隋小飞!”年轻人热情地说。“哦,小飞呀,你好你好!”向院长伸手握住隋小飞的手抖了抖,另一只手拍拍隋小飞的肩膀。“这是我弟弟小飘。”隋小飞转身搭住弟弟的背示意他往前移了移。隋小飘赶紧跟两位长辈打招呼:“向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向天歌的同学隋小飘。”边说边屈身朝两位长辈点了下头。向天歌妈妈站起身,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儿,对隋小飘说:“哦,天歌的同学啊,也是去上大学吗?”隋小飘回答说:“是的阿姨,我们去江阳,我哥送我。”向天歌妈妈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激动地说:“我们也是去江阳,我和她爸送天歌去江阳大学。你是上的那所学校啊?”隋小飘笑说:“我也是江阳大学。”向天歌妈妈说:“那太好了,你们是高中同学,在大学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说完看了看向天歌,向天歌只是安静地站着,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向院长接过话说:“好、好,你们同学有个伴是好事,我就担心刚入校天歌会感到陌生和孤单,你们有个伴就不会了。”抬腕看了看表,又说:“对了,你们在几号车厢?快要检票了。”隋小飞说:“我们是6号车厢,向院长你们是几号呢?”向院长说:“我们是12号。”隋小飞说:“哦,你们是卧铺,我们订的硬座。”

这时,车站广播通知他们要坐的那趟列车开始检票。感觉就在一瞬间,哗啦啦的,椅子上坐着的人们都站起来加入到走道里站立着的人们当中,走道里这下真的一点缝隙都没有了。

向天歌她们带的行李多,四床棉絮和一床麻将席捆在一起,堆在她们身旁的椅子上,向院长背着一个大背包,一只手扶着那堆棉絮;向天歌拉着一个箱子,背着一个小包;向天歌妈妈斜挎着一个女士包,左手提了两个商场的大购物袋,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右手推着一个硕大的皮箱。

“你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啊,还好遇到我们这两个劳力。”隋小飞笑说。隋小飘双手抱住那堆棉絮,一使劲将它横担在肩上。隋小飞自然地从向天歌妈妈手里接过大皮箱,一手推着一个箱子朝检票口转过身去。向天歌妈妈赶忙把自己的箱子抢回来,说道:“不行不行,两个箱子你不好拿的!”向院长从妻子手里接过大皮箱说:“不用麻烦你们,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拿得动。那个,小伙子你把棉絮放下来,我还背得动!”“没事,向院长,现成的劳力干嘛不用啊。”隋小飞笑说。向天歌对隋小飘说:“谢谢你啊,隋小飘。”

隋小飞见向院长把他们的大皮箱抢了过去,便顺手拎过向天歌妈妈提着的购物袋,随着人流亦步亦趋。检票口就像运动场上百米赛跑的起点,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甭管手提肩扛,只要一过那道门,就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前奔跑,也不知道抢什么。

汹涌的人流蔓延到站台上,绿色的列车就像一道横亘在勇士们面前的城墙,英勇无畏的人们源源不断地向每一座城门发起毫不退缩的冲锋。每一个车厢门口都被人们堵满了,形成一个个人堆,似乎这人堆又有巨大的磁性,吸引后面奔跑着的人们不断加入,使得自己逐渐壮大起来。

有些真的勇士,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从车窗往里爬。车厢里的人们开始是嘶吼,之后甚至是推搡,可最终无济于事,就像古代士兵守卫的城墙,只要被打开一个缺口,失守几乎就是必然。

卧铺车厢的情况好了很多,上下车的人们井然有序,门口的列车员还可以从容地对每一位上车的乘客检票。走在向院长身前的隋小飘被列车员拦住了,不是卧铺车厢的票不让上车。向院长赔着笑,客客气气地对列车员说:“同志请你通融一下嘛,他们俩是帮我拿行李,你看我行李多,搬不上去。”列车员生硬地说:“有规定的,硬座车票不能上卧铺车厢。你俩把行李放下,赶紧去找自己的车厢,火车马上要开了。”隋小飘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隋小飞上前把他往车上一推,“怎么就不能上了嘛,”瞪了列车员一眼,继续说,“再堵在这里大家都上不了!”会意的隋小飘不管不顾,扛着棉絮硬闯进了车厢,隋小飞紧紧跟上,列车员想伸手去拉隋小飞,被隋小飞一把甩掉,后面排着队的乘客都不耐烦了,嚷嚷个不停,有两个心急的甚至从队列里跑出来准备挤上车。眼看场面要失控,列车员只得作罢,并朝已上车往里走的兄弟俩大声喊道:“你们俩放下行李就马上去自己的车厢!”

终于把行李安顿好了。气喘吁吁的隋小飘满头大汗,取下背包准备从里面找纸巾擦汗。“小飘!”向天歌递过来一张纸巾,隋小飘笑着接了,看眼前的向天歌,白皙的脸颊像是镶上了两朵红云,白里透红,似乎只要轻轻一碰里面就会流出血来,小巧的鼻尖上渗着汗珠,一滴汗水正顺着修长的脖子往下淌。

向天歌又给隋小飞和爸爸妈妈各递了一张,隋小飞把餐巾纸展开一度,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然后又完全展开再对折了两下,分别在额头上、脖子上蘸了蘸,笑着说:“向院长,那我们过自己车厢去了,下车的时候你们就在车厢等着,我和小飘过来帮忙拿行李。”向院长满脸感激地说:“不用了、不用了,小飞,你们兄弟俩真是太客气了。”“不着急不着急,你们两兄弟先坐坐,阿姨给你们削水果吃。”向天歌妈妈麻利地打开购物袋,拿出两听可乐塞给兄弟俩一人一瓶,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式水果刀,捡起一个大红苹果削起来。

“谢谢阿姨。”隋小飘说。隋小飞连忙制止向天歌妈妈:“可乐就谢谢阿姨,我们不客气了,苹果就别削了。”又看看向院长和向天歌,说:“你们收拾一下休息吧,我们也得找到自己位子好安顿下来。”向院长对兄弟俩说:“那行,你们安顿好,一会儿咱们一起到餐车吃晚饭。”

兄弟俩告别向家三口,背着包拖着箱子缓步朝自己车厢走去。和卧铺车厢的闲适恬静不同,硬座车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带着大件行李的人们急不可耐,顾不上脱鞋就一脚踩在座位上来个霸王举鼎,吃力地将行李推上高高的行李架,惹来旁人一阵抱怨;前面车站上车却没有座位票的人心存侥幸地坐在不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直到座位真正的主人举着车票晃到他跟前才悻悻然起身,有些人甚至即使这样还赖在座位上:“我下一站就下,到下一站就让你!”于是又引来一番激烈地争执甚至谩骂;还有嗑瓜子的、抽烟的、就着啤酒大口撕扯着鸡腿的、叫骂着见缝插针跑来跑去的孩子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隋小飞兄弟俩的座位在车厢右侧,单排两人座,左侧则是单排三人座。还好,他们的座位没有被人占据,隋小飘脱了鞋,站在位子上,将哥哥递过来的箱子安置在行李架上,又将两个背包搁在箱子上,下来穿好鞋,选择了里面靠窗的位子坐下,将胳膊支在窗沿上,手托着头,望向窗外。

红日虽已西坠,余晖尚满天际。缓缓启动的列车犹如拉犁的脊牛,喘着粗气负重前行。电线杆和建筑物开始往车后移动,渐渐跑了起来,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有些令人目不暇接。

列车驶出浩州城区,一头扎入无边的旷野,隋小飘觉得这时窗外的景色才值得欣赏。不远处母亲河芷江宛如一条玉带蜿蜒在眼前,顺着芷江往下,就是他高中所在的江南省浩州市龙城县,他的老家龙城县城厢镇就在芷江边上,过了城厢,就是本省的瀚州市,芷江便在瀚州境内注入景江。顺景江再往下游,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江北省会江阳市。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对叔侄,去江阳打工,隋小飞已和他们攀谈得熟络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给叔侄俩各散了一支,自己也点上,三人边吞云吐雾边谈笑风生。

“盒饭了、卖盒饭了!”一辆小推车经过跟前,隋小飞叫停小推车,从里面拾起一份盒饭 就要递给隋小飘。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手腕,“快放下,吃什么盒饭,跟我去餐车。”是向院长。“不了不了,向院长,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向院长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隋小飞,一边招呼隋小飘:“小飘,快,跟我去餐车。”

隋小飞站起来,用手遮着嘴,凑近向院长耳朵,低声说:“向院长,硬座车厢不比卧铺,去餐车吃饭害怕行李不安全,大包小包的带上又麻烦,不如明天到江阳了再一起消消停停吃顿饭,火车上将就将就得了。”

向院长觉得有道理,无奈地看着隋小飞,顿了顿,满脸遗憾地说:“这、这,这多不好意思。那说好了啊,到江阳我请你们兄弟俩。”说完回自己车厢去了。

兄弟俩各买了一个盒饭,对面叔侄俩各泡了一盒方便面。隋小飘问隋小飞:“哥,你怎么认识天歌她爸的啊?”隋小飞说:“哦,他是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向守志,去年到我们城厢卫生院来,我接待的。”隋小飞扒了两口饭,盯着弟弟似笑非笑地说:“你同学挺好看的啊。”隋小飘头埋在饭盒里,抬也没抬回答说:“是挺好看的。”隋小飞坏笑着问:“你没动过心思?”隋小飘把头抬起来,直起身子,笑说:“我能动什么心思?动心思不也白动?我们班主任童老师说得对,考不上大学搞七搞八有什么用?”隋小飞点点头,说:“说得也是。”又回味说:“难怪到了高三你学习突然发了狠呢。”隋小飘一笑,又埋头吃饭。

天渐渐暗了下来,隋小飘伏在车窗上看着暮色中的旷野,列车带动的风迎面吹来,一阵的凉爽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舒坦,思绪却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隋小飘背靠着教室外走廊上的栏杆无所事事。这时,一个女孩从楼梯走上来,个儿不高,穿着一条乳白色休闲裤,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蓝色马甲,英姿飒爽、行走如风。蓦地,少年的心怦然一动,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鼻子里是酸?是甜?身子骨是酥?是软?嘴巴里是干?是燥?脑子里是空?是白?

几乎就是触电般的一刹那,女孩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隋小飘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只觉得那是一张白净的脸,而那双眼睛,却已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它不是大大的,却是那样的清澈,就像他在大山里见过的那一汪清泉;它不是扑闪扑闪的,却是那样的平静,就像教学楼下楼梯口的那面大镜子;它不像有的眼睛会说话,倒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天真无邪;它不像有的眼睛含着笑意,倒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无辜无助。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就像芷江岸边的杨柳轻拂着江水。

“她是谁?她是我们班的吗?她刚才是不是和我对视了一眼?”隋小飘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多么希望能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那背倩影吸进自己的教室,经过教室前门的时候,女孩果然闪了进去。那是隋小飘第一次见到向天歌。

向天歌一家三口在餐车吃完饭回到自己的车厢,坐在向天歌妈妈的下铺上拉家常。向守志一边剔牙一边说:“这俩孩子挺热心的!”向天歌妈妈说:“我怎么觉得他认识你,你倒不认识他似的?”向守志说:“城厢卫生院的,去年我去他们医院,晚上丰院长请吃饭,一大桌人,他也在。”向天歌妈妈说:“怪说不得。这俩孩子还挺有家教的,他们姓隋,会不会是安哥的孩子啊?”向守志说:“是,隋站长的家教自然没问题的。”向天歌插话说:“爸,你认识隋小飘他爸呀?”向守志说:“城厢水电站的隋遇安,我知道这个人,他肯定也知道我,不过我们没打过交道,所以谈不上认识,但你妈认识。”向天歌觉得奇怪,问:“妈,你怎么会认识他爸呀?”向天歌妈妈看着向天歌一笑,说:“我不止认识他爸,我还认识他妈呢!我在城厢上过班啊!只是自从我跟你外公去了县里,两家就走动少了,这些年更是没来往。”又对向守志说:“那时候还说刘老师不能生、不能生,谁知道后来一生生了两个,还都是儿子,现在长这么大了。”坐了一会儿,向守志起身,说:“到了江阳,我们请他兄弟俩吃顿饭。我去洗漱了好早点儿睡觉。”

向天歌妈妈看丈夫拿着毛巾牙刷走远了,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对女儿说:“你对你说的那个他好像有点儿生分啊。”向天歌脸一红,说:“本来也没多熟。”向天歌妈妈问:“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向天歌说:“分班之前是一个班,高三分班之后就不是一个班了。”向天歌妈妈说:“那不应该啊,一个班里上了两年学,怎么会不熟?”向天歌说:“一学期都说不上几句话,能熟到哪儿去!”向天歌妈妈似乎不相信,说:“越是不熟场面上应该更客气些才对啊,你们这也不像不熟的样子吧?学校里闹过矛盾?”向天歌说:“也算不上矛盾。”向天歌妈妈问:“那算什么?”向天歌不耐烦地说:“哎呀,妈你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向天歌妈妈又问:“怎么这么巧你们都上江阳大学?”向天歌越发不耐烦了,说:“我怎么知道?”向天歌妈妈笑着摇摇头,不再追问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向天歌洗漱完,爬上上铺,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没看上几页,灯就熄了,车厢陷入一片安静,只是零星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远处均匀的鼾声。

隋小飘感到胳膊一阵的酸痛,原来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时间长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窗外已经发白,搓了两把脸,清醒多了,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牙膏牙刷毛巾,又拿起桌子上的一筒卷纸,另一只手飞快地转了几圈,扯下,揣进裤兜里。隋小飞还背靠着椅背睡得正酣,隋小飘小心地跨过哥哥的双腿,来到车厢连接处。盥洗池堵住了,满池子的水,里面还悬浮着一些垃圾,皱了皱眉,转身推开厕所门,徒地全身一激灵,眼睛鼻子嘴挤到一处。所幸厕所洗手池还没堵,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去关上门。

回来的时候哥哥已经醒了,跟他打了个招呼也去洗漱。隋小飘依旧坐回窗边,窗外的世界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明朗起来。列车在原野上呼啸而过,水塘由方的变成长的,又由长的变回方的;远处的层岚叠嶂变成山峰,又由山峰变回层岚叠嶂;广阔的田野绿油油的,眼前的稻子已经开始抽穗,原来含苞欲放的不仅仅只是花朵;那缥缥缈缈的是炊烟还是雾霭?早起的人们又是为了哪般而忙碌?

“呜……”长长的笛声响过,列车慢了下来,犹如拉犁的老牛快耗尽了力气,终于慢了下来。车厢里开始骚动,大家知道,江阳就要到了。有的人还在打呼,隋小飘对面的叔侄俩已经开始卸行李。

隋小飞对弟弟说:“小飘,把行李搬下来,我们去找向院长他们。”作别那对叔侄,背上背包,推着皮箱,两人慢慢走向12号车厢。在餐车的尽头,他们被一个列车员拦下来:“你们两个,干什么去?”隋小飞掏出香烟给列车员敬上一支,笑着说:“大哥行个方便,我们还有几个一路的在卧铺车厢,行李多,我们去帮忙搬行李,就在江阳下车。”列车员并没有接烟,生硬地说:“卧铺车厢不能随便进,谁知道你们干嘛去!”隋小飞又拿出自己的车票递给列车员,讨好说:“你看,我们真的就在江阳下,我要是说谎,你说我这都要下车了还跑去卧铺车厢干嘛?里面是俩老人,东西多拿不动!”说完,把拿着香烟的手又向列车员伸了伸。列车员看了一眼车票,又看了他们俩一眼,接过香烟,朝里面一挥手。

如遇特赦般的兄弟俩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一边往卧铺车厢里钻。列车早已进入市区,不紧不慢地“咣当咣当”着,江阳的气派果然是浩州无法比拟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大街小巷车水马龙。卧铺车厢里的人们有的还坐在床上慵懒地梳头,有的已经在靠窗的椅子上悠闲地跷着二郎腿,乘务员正在挨个给大家换票。

隋小飘远远看到向天歌正坐在下铺捧着一本书在看,她今天新换了一身衣服,头低低地埋着,只看得见额头上一排整齐的刘海。向守志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窗外,向天歌妈妈在七七八八地收拾着。

“向院长早啊!”隋小飞大声打着招呼。向守志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哎呀呀,你们两兄弟真是,我说了不用麻烦你们的嘛!”“举手之劳,有始有终!”隋小飞说着又和向天歌母女打了招呼。卖早餐的小推车不失时机地过来,向守志连忙买了五份早餐。刚吃完,列车就已进站,车厢再一次骚动起来。

站台上的空气是多么的温润清新,向天歌忍不住深吸了几口。出站的人们不像进站时那样紧张,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步履轻快而从容。随着人流来到广场,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有排队进站的、有席地而坐的、有行色匆匆的、有东张西望的、有高声叫嚷的……

广场边上有不少横幅,每个横幅下各支着几张桌子,不少的年轻人在忙忙碌碌,那是各大高校的新生接待点。

向天歌眼尖,一眼瞧见江阳大学的那副横幅,似乎有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沸腾了起来。迎新的学长学姐热情得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帮他们安顿行李,又招呼他们坐下,笑吟吟地问他们从哪儿来,又告诉他们接新生的校车多长时间一趟,大约还有多久就到。

校车上太多第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对这座城市的一切充满着新奇;出门的目的又是奔赴多年为之奋斗的圣殿,心中都不免激动而喜悦。满车都是欢声笑语,每经过一个标志性建筑,或者是车上的老师说到关节处,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呼。

向守志笼罩在这浓浓的青春里,感觉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隋小飞也有些兴奋,兴奋之余又有些失落,欢快是属于他们的,并不属于自己,而且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欢快属于自己,特别是看到那些学长学姐,几乎就是自己的同龄人,更加觉得惆怅。

一路欢歌、一路笑语,校车慢慢停在一座硕大的牌楼面前,上书“江阳大学”四个行书大字。车内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欢呼声中校车缓缓驶入校园。“这就是大学啊?这就是江阳大学啊!”向天歌不禁心潮澎湃,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校园里目之所及的一切。

校车终于停了下来,家长们一个个都心情舒畅,才刚站起身,年轻的人们早已雀跃着跳下了车。车下早有一群学长学姐候着了,他们一对一地接待这些新同学,引领新生们去宿舍、购置生活用品、走报到流程。

暂别之际,向守志和隋小飞约好十一点四十分就在这儿碰面,大家一起吃午饭。学姐确认了,向天歌的宿舍是兰苑二号楼四〇八。向天歌和爸爸妈妈一道,随着学姐和另外一个帮她背着那堆棉絮的学长,七弯八拐来到宿舍楼下。

站在宿舍楼大门口,学姐耐心地一一指给她方位,从这个方向这么走这么走是教学楼、从那个方向这么走这么走是食堂、图书馆在哪里、体育馆在哪里、行政楼在哪里、学校大门在哪里、从哪儿走可以到学校西门、西门外有很多小商店和餐馆……,向天歌一一地记住了。

到了宿舍门口,学姐又递给她一张复印纸,上面详细地描述了新生入学手续办理流程,又交代了一番,学姐学长才转身离去。宿舍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四个名字:麦穗、关月、韩辛茹、向天歌。推开半掩的门,对面是一扇窗,左边是两张双层床,右边是四张书桌,每张书桌前一把凳子,书桌上面的墙上是壁柜。

一个女孩倚在两张床中间的柱子上,看着另外一个女孩正弯腰在靠里的下铺收拾床铺,并说着些什么。倚着床柱的女孩一头短发漂染着几络褐色,刚刚盖住脖子,碎花连衣裙包裹着玲珑身躯,勾勒出少女背影的娇龙惊蛇;弯着腰的女孩穿着一件衬衫,身材纤瘦,齐耳短发垂下来,正好遮住脸。听到声音,两人一个转过头,一个抬起头,不约而同望向门口,门口站着一个女孩,靡颜腻理、恬静淡然,后面跟着的应该是她的父母。

“你是向天歌?”穿连衣裙的女孩问道。向天歌和爸爸妈妈走了进来,嫣然一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连衣裙女孩一边帮忙把向天歌和向守志的皮箱拉进来,并顺手接过向天歌妈妈手中的购物袋放在桌子上,一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说:“只有这气质配得上这名字,”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也只有这名字配得上这气质。”

向天歌向两位室友介绍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并告诉她们自己来自江南省浩州市。两个女孩客气地跟向天歌爸爸妈妈打过招呼,又分别介绍了自己。原来穿连衣裙的女孩名叫关月,家就在江阳市;另一个女孩名叫韩辛茹,来自江东省岳山市。

韩辛茹拿出几个大红大红的石榴,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见向天歌爸爸妈妈都把石榴放在桌上,又拿出水果刀熟练地把四个石榴都切开,再次热情地递到每个人手里,说:“这是我老家特产,很甜的,尝尝嘛。”然后看着大家,好像充满期待的样子。

向守志和向天歌妈妈吃了几颗,确实很甜,直夸奖两个女孩乖巧懂事。向守志起身跟妻子说帮女儿去买些诸如饭盒、脸盆、水桶之类的生活用品。向天歌妈妈翻出铺盖行李铺床,帮向天歌选择了韩辛茹的上铺。等向守志回来,床也铺好了,向天歌在枕头旁放了一只小兔子布娃娃,这只小兔子伴着她从小长大。

关月就在本市长大,江阳大学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所以就自己一个人来报到了;韩辛茹从小就懂事,独立性强,也是只身一个人来入校。向守志看了看表,快到和隋小飞约定的时间了,于是邀请关月和韩辛茹一起去吃饭,关月推说回家吃,韩辛茹则说和老乡约好了。

向天歌一只手挽着爸爸一只手挽着妈妈,脚步欢快,马尾也跟着一甩一甩的。到了约定的地方,没等一会儿,隋家兄弟就到了。

学校西门外的街道并不宽阔,却人气十足。沿街两排商铺,有卖南货百货的,有卖衣服的,有卖眼镜的,有出租CD碟片的,有书店,有录像厅、台球室,也有水吧、餐馆。校门口的一块空地上以及街道两旁满是烟雾缭绕的烧烤摊。

对于水乡的人们来说,不知道吃什么好的时候就吃鱼,总是不会错的。向守志选了一家鱼餐厅,和隋小飞各要了两瓶啤酒,抽着烟,回忆着去年一起吃的那顿饭。向天歌妈妈跟老板要了一壶开水并一个大盆,将五套碗筷逐个烫一遍,分给每个人,隋家兄弟连忙倾身道谢。向天歌和隋小飘都没有话,一个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另一个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向守志和隋小飞越聊越投机,几瓶啤酒下肚,越发高谈阔论起来。另外三人早已吃好,显得无所事事。为了不失尴尬,向天歌妈妈开始对隋小飘嘘寒问暖:“小飘,你上的什么专业啊?”“我学的计算机,阿姨。”隋小飘就像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一板一眼。向天歌妈妈总是带着一脸和蔼的微笑,说:“计算机好啊,最有前途了。天歌但凡理科成绩好一点儿,我都想让她学计算机。”隋小飘顺势问道:“天歌是什么专业?”向天歌妈妈说:“她学的金融。”隋小飘说:“金融不挺好的吗,特别是女孩子学金融恐怕比学计算机更适合吧?”向天歌妈妈收敛了一些笑容,说:“她爸想让她学医。我呢,在邮电系统干了大半辈子,就希望她学计算机。我们邮电局有几台电脑,没几个人会,平时大家碰都不敢碰。可她自己有想法呢,瞒着我和她爸就报了金融。”隋小飘不好接话,向天歌也不辩驳。

吃完饭,隋家兄弟去办报到手续,向守志和爱人去找招待所,特地让女儿自己一个人回宿舍,好和室友们打成一片,午休后再一起去办手续。

向天歌回到宿舍,果然关月和韩辛茹都不在。关月挑了进门的第二张书桌,韩辛茹挑了第三张,似乎都不好意思率先霸占靠窗的那张,也不愿意俯就靠门的那一张。向天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一抱书搁上了靠窗的那张桌子。

正整理着书桌,“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向天歌快步过去拉开宿舍门,一个高挑的女孩亭亭玉立站在门口,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目测这个女孩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戴一顶网球帽,身穿淡红色T恤白色短裤,脚上是一双球鞋,两条雪白的大长腿似乎要晃疼她的眼睛,浑身上下洋溢着活力与青春,该不是哪个明星走错门了吧?

“你好!我叫麦穗。”女孩大方地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向天歌。”向天歌连忙回应,不禁偷偷端详眼前的这位美女,柳眉杏眼,一张光洁得如同白瓷般的脸,笑起来就露出两排整齐的皓齿。

两人正寒暄攀谈,关月和韩辛茹回来了,两人一见到麦穗,都“哇”的尖叫了一声,关月叫道:“你该不是艺术学院的吧!”韩辛茹说:“你是我现实生活中见过最漂亮的人!”说得麦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静下来后,关月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刚才我和辛茹看到有些宿舍已经给自己取了名字,有叫盘丝洞的、有叫广寒宫的、有叫四大美人的,还有叫倩女幽魂的!咱们宿舍是不是也该取一个名儿啊?”大家都说好,可是这个名字大家说俗气,那个名字大家说浅薄,讨论了一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向天歌不经意地瞧了一眼贴在门上的那张纸,忽然有了灵感,对大家说:“要不就叫岁月如歌吧,你们看我们四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刚好是穗、月、茹、歌,而我们四个人也即将一起经历四年的友情岁月。”

大家都交口称赞,一个劲儿地说好。麦穗接着向天歌的话说:“我们可不止是四年的友情岁月,我们该是一辈子的友情岁月!” DZvye3wjssqhsR4IetyLr7xXVMq94Aacba1ywfxRrahnxV5p5LrnR6oOz4h4Xo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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