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

楚怀王召集了将士们想叫他们往西去进攻秦国，可是秦国挺强，楚军刚打了败仗，他怕将士们不愿意打到关里去，就说：“谁先打进关里，就封谁为王。”项羽首先开口，他说：“我叔父给秦人杀了，我这个不共戴天之仇，非报不可！大王请派我去。”刘邦说：“我也愿意去。”楚怀王就叫他们准备起来，挑个好日子发兵攻秦。项羽和刘邦都出来了，还有几个老大臣留在楚怀王身边。他们说：“项羽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心要替他叔父报仇，性子急躁，做事未免鲁莽。刘邦年纪大，阅历深，是个忠厚长者。大王不如派他去吧。”上柱国陈婴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楚怀王已经答应了项羽、刘邦一块儿去，怎么办呢？恰巧赵国派使者来讨救兵。他就打算请楚怀王叫项羽往北去救赵国，让刘邦往西去打咸阳。

第二天，项羽、刘邦向楚怀王请示出兵的日期，赵国的使臣还正哭诉着哪。他说：“章邯三十万大军围着巨鹿 （今河北平乡一带） 快一个月了。要是大王不去救，赵地的老百姓必定遭到屠杀。请大王可怜可怜吧。”

原来章邯在定陶打败了楚军以后，就带领着大军去进攻赵国。他打败了赵国的大将张耳，把邯郸的老百姓都迁到河内去，又把邯郸的城墙毁了，免得他们再抵抗。张耳只好保护着赵王歇逃到巨鹿城里，守在那儿。章邯派王离、苏角、涉间三个将军围攻巨鹿，把自己的军队扎在巨鹿南边替王离他们供应粮草。赵相国陈馀在常山招收了几万人马，回到巨鹿，把军队扎在北边，可不敢跟秦兵交战。王离兵多粮足，日夜进攻巨鹿城。城里的张耳三番五次地请陈馀出兵。陈馀觉得自己兵马太少，打不过秦兵，始终不敢出去。

张耳抱怨陈馀，就派两个使者去责备陈馀，说：“我跟你是知己朋友，曾经起过誓情愿同生共死。现在赵王和我死就在眼前，早上保不住晚上。可是你反倒带领着几万兵马，不肯相救。难道生死朋友就是这样的吗？要是你遵守信义的话，就该跟王离拼个死活。”陈馀对他们说：“我拿这点兵马去跟王离拼，好像把肉扔给饿着肚子的老虎一样，死了有什么用？”使者对他说：“情况这么紧急，就是豁出性命也顾不得了。”陈馀说：“我认为这样去送死没有好处。要是你们一定要干，不妨去试一试。”他们说：“那你给我们兵马。”陈馀交给他们五千兵马。五千兵马顶得了什么？他们跟秦军一交战，就全军覆没了。

张耳不见使者回来，认为他们准给陈馀杀害了，他又派使者到各处去讨救兵。燕王、齐王都派兵来，张耳的儿子张敖也带着从代地招来的一万多士兵到了巨鹿，可是他们都驻扎在陈馀的军营旁边，就是不敢跟秦兵交锋。

赵国的使者在楚怀王和上柱国陈婴面前这么一五一十地哭诉着，项羽已经听得火儿了。他要替叔父报仇，正想跟章邯拼个死活，就对楚怀王说：“要是连巨鹿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消灭秦国！我们应当马上发兵去救。”楚怀王说：“将军能去，再好没有，可是还得有别的大将一块儿去，我们才放心。”

原来楚怀王和陈婴已经听了齐国的使者称赞宋义的话，说宋义早已料到项梁准打败仗，楚军准得大批伤亡，他才讨了个差使往齐国去，保全了性命。可见他是个未卜先知的军事专家。赶到宋义从齐国回来，楚怀王和近身的几个臣下跟他一谈，都觉得他比项羽更可靠。因此，楚怀王就拜宋义为上将军，还加上一个挺美的称号，叫“卿子冠军” （卿子，相当于公子；冠军是第一等上将的意思） ，拜项羽为副将，范增为末将，率领二十万大军往巨鹿去救赵国。

卿子冠军宋义率领着救赵的楚军到了安阳 （今河南安阳一带） ，一打听，知道秦军势力十分浩大，他不敢再上去，就在安阳驻扎下来。一停就停了十多天，急得项羽跑到宋义跟前，央告他，说：“救人如救火，咱们还是打过去吧。”宋义说：“现在秦军攻打赵军，要是秦军打赢了，他们就算没有死伤，也够累了。我们趁着他们累够了的时候打过去，就容易打个胜仗；要是他们打不赢，那我们更能把他们打败了。所以我们不如先让秦军和赵军对打一下再说。”他又笑了笑，说：“穿着铠甲、拿着兵器跟敌人交锋，那我比不上你；坐在帐篷里出个计策，那你可比不上我了。”

这位卿子冠军下了一道命令，说：“上下将士，尽管像老虎那样猛，像豺狼那样狠，如果不服从命令，都得砍头。”这个命令明明是对项羽说的。项梁一死，楚怀王用了宋义，夺去了项羽的兵权，而且宋义还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的儿子宋襄派到齐国去做相国。这样，他把齐国也拉到他这边来了。他亲自送到无盐 （今山东东平一带） 才回来。回来以后，反正没有事，他就在帐篷里跟将军们喝酒玩乐。救赵的楚军就这么在安阳一天天地停留下去。

那时候 （公元前207年，二世皇帝三年十一月） ，天气很冷，又碰到下大雨，士兵们受冻挨饿，都抱怨起来。有的说：“今年收成不好，老百姓苦得很，军粮也就不够了。我们当小兵的只吃些芋头、豆子这号杂粮，还吃不饱；他们当将军的还照样大吃大喝，太不像话。”有的说：“怀王不是要我们去救巨鹿吗？老在这儿待着干吗？”项羽听到了这些话，就对他们说：“现在军营里粮食不够，可是渡过河去 （河，指漳河） ，打败了秦兵，粮食有的是。”他们都说：“对呀！请项将军再跟上头去说说。”

第二天，项羽下定决心，又去见宋义，对他说：“秦国强大凶暴，新立的赵国绝不是它的对手。秦军灭了赵国，就更强了，哪儿会累死呢？再说咱们的军队新近打了败仗，武信君死了，怀王坐立不安，这会儿把国内的军队全都交给了将军，不光为了救赵，实则为了灭秦。国家兴亡，在此一举。将军老在这儿待着，按兵不动，已经四十六天了。您也该听听将士们的意见！”

宋义拍着案子，怒气勃勃地说：“你反了吗？怎么敢不服从我的命令！”项羽知道自己没法再在他手底下做事，就拔出宝剑来把他杀了。他提着宋义的人头，出来对士兵们说：“宋义私通齐国，背叛大王。我奉了大王的密令，已经把他治死了。请诸君不要多心。”上下将士本来不大明白为什么宋义做了上将军，项羽反倒做了副将。这会儿一见项羽提着宋义的人头，就说：“首先立楚国的，原来是将军一家。现在将军把背叛的人治死了，就该代替他为上将军，统领全军。”项羽就做了代理上将军，一面派人去追宋义的儿子，把他也杀了，一面打发将军桓楚向楚怀王去报告。楚怀王只好立项羽为上将军。

项羽杀了宋义，派当阳君英布和蒲将军带领着两万士兵渡过漳河。章邯听到了楚军渡河的报告，就派司马欣和董翳两个将军带领着几万人马前去拦阻。那两个秦将不是英布和蒲将军的对手，秦兵打了一个败仗，急忙逃去。项羽知道英布和蒲将军已经占领了对岸，就率领着所有的军队都渡过河去。等到全军都渡过来了，他吩咐士兵，各人带上三天干粮，把军队里做饭的锅都砸了，把船只都凿沉了 （成语叫“破釜沉舟”。釜，就是锅） 。他对将士们说：“国家兴亡，在此一举。这次咱们打仗，只准进，不准退，三天里头一定把秦兵打败。咱们死也不回头！你们看行不行？”将士们举起拳头，一齐嚷着说：“行！行！”

上将军项羽率领着大军前去，碰到了英布和蒲将军。英布对项羽说：“我军虽然打了个胜仗，那只是个小仗，算不得什么，秦兵还是挺强的。我们还须先截断他们运粮的道儿，叫他们粮食不足，才能打个大胜仗。”项羽就叫英布和蒲将军带领着原来的人马绕道去截断秦兵的粮道。大军继续前进去救巨鹿。

围攻巨鹿城的秦将王离，一见楚军渡河，把军营扎在河边就来挑战，认为楚将不懂兵法。河边扎营，没有退路，要是打个败仗，非全淹死不可。他留着苏角、涉间围住巨鹿城，自己带着一支兵马迎了上去。离城不到几里地，就碰上了楚军。两下一交战，王离的兵马死伤了不少。他只好逃到章邯那儿，请示办法。

章邯听到楚军“破釜沉舟”，要跟秦军决一死战，已经召集了将士们正在商议迎敌的计策。这会儿见王离打了败仗回来，他就说：“项羽十分厉害，我们绝不可小看楚军。你们把所有的人马分作九路，一路接着一路地布置好阵势。我先去跟他对敌，引他进来，你们每一路先后接应。等到楚军进入了我们最里面的阵地，九路人马一齐上来把他们围住，准能叫他们全军覆没。”章邯吩咐九个大将分头把九路人马布置好了，他自己领着一队精兵迎了上去。

章邯首先碰到的正是项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项羽咬牙切齿地直刺章邯。章邯原来打算假装打败，把项羽引进来。哪儿知道楚兵英勇非凡，越打越有劲儿。他们每一个人抵得上秦兵十个，十个就抵上了一百。项羽的那支画戟更是神出鬼没，七上八下地一来，就戳倒了许多人马；他骑的那匹乌骓 （zhuī，一种黑色的马） 像飞一样地追赶着逃兵。章邯的一支军队不是有计划地假装打败，而是争前恐后地乱跑乱窜，反倒把后面几路接应的军队冲乱了。章邯自己也逃到巨鹿南边的大营里去了。

项羽的士兵杀到秦军的第二路、第三路。喊杀的声音好像山崩海啸似的震动了天地。秦军再也抵挡不住，就哗啦啦地垮下去了。楚军所向无敌，势如破竹。三天里面连着打了九个胜仗，秦将王离边打边退，偏偏项羽那匹乌骓“咴儿”的一声叫，欢蹦乱跳地追上去，逼得王离只好鼓着勇气再跟项羽对打一下。项羽见他一枪刺来，就抽出铜鞭，向上一抡，“当”的一声，王离虎口发麻，握不住枪杆，那支枪脱手飞去。王离还想逃命，项羽已经把他从马背上好像老鹰逮小鸡似的抓过来，扔在地下，叫士兵们把他绑了。这一场大战真是非同小可，杀得天昏地黑，秦朝的士兵四散逃命。大将苏角死在乱军之中，另外几个秦将也有给杀了的，也有连爬带滚地逃了的。大将涉间一见王离活活地给逮去，九路兵马都给楚军打得秋风扫落叶一样，觉得性命难保，就放了一把火，把军营烧了，自己也烧死在里面。

在这次天翻地覆的大战当中，秦兵死伤了一半。按说各路诸侯总该一齐加入战斗了吧。可是他们都没出来。当时各路诸侯前来救赵的就有十几队兵马，齐将田都、燕将臧荼 （zāng tú） 、齐王建的孙子田安、张耳的儿子张敖等都带着兵马驻扎在陈馀的军营旁边。他们觉得自己力量不够，早给王离吓唬住了。原来王离带领着蒙恬的三十万大军回到中原来围剿诸侯，谁也不敢跟他对敌。他说：“谁敢出来，就先打谁！”因此，他们更不敢跟秦兵交战，这也不必说了。这会儿各路诸侯听见了楚军喊声动天，都挤在壁垒上看情况 （古文叫“壁上观”，壁就是营垒） 。一见楚军没有一个不是抵上秦兵十个，已经愣住了，赶到他们瞧见项羽专挑人多的地方横冲直撞地杀去，好像闪电劈开乌云似的，他们就都睁着眼睛，伸着舌头，连气都喘不过来，哪儿还能出来打仗？直到项羽打败了秦兵，请各路诸侯和将军到大营里相见，他们这才收了舌头，清醒过来。

他们到了辕门 （古时候拿战车排列起来，车辕对着车辕，排成大门的样子，所以叫辕门，是大将营帐的入口） ，就瞧见一颗人头挂在那儿，正是他们最害怕的秦将王离的脑袋。他们还没瞧见项羽，就拿膝盖走道，哆里哆嗦地爬了进去。赶到他们知道了上头坐着的就是项羽，谁也不敢抬起头来。项羽请他们坐下，他们还跪着不敢坐呢。他们当中有个胆儿大的抬起头来，抻一抻脖子，咽了一口唾沫，开口说：“上将军神威真了不起，从古到今没有第二个。我们情愿听从上将军的指挥！”其余的诸侯一齐像背书似的说：“情愿听从上将军的指挥！”他们就公推项羽为诸侯上将军，各路诸侯和军队全由他统领。项羽说：“承蒙诸公见爱，我也不便推辞。唯愿同心协力，早日灭秦。今天请诸公暂且回营，以后有事，还要请过来相商。”众人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都出去了。

接着赵王歇和张耳出了巨鹿城，首先向诸侯上将军项羽拜谢，完了又往各营去谢过救赵的诸侯。张耳又跟陈馀相见，两个人争闹了一场。打这儿起，两个好朋友变成了死对头。

项羽准备再去追赶章邯，范增把他劝住。“姜是老的辣”，范增这一招真是神机妙算，逼得章邯乖乖地投降了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