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白蛇

那位来求见项梁的将军叫刘邦，沛县丰乡人。他是个庄稼汉，可是从小就不愿意种地，他父母老说他不像个庄稼人，没有出息。到了壮年，他做了泗水亭长 （秦朝的制度，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亭长是管理十里以内的小官；泗水亭，在沛县） 。亭长主要的职务本来是管管当地老百姓打官司，抓抓小偷，遇到重大的事情才上县里去报告。可是在秦朝暴虐的统治底下，亭长主要的工作，是抓壮丁和押壮丁到咸阳或者骊山去做苦工。有一次，刘邦押着一队民夫到了咸阳，恰巧秦始皇出来，给他瞧见了。他一看做皇帝有这么威风，就暗暗地叹了口气，说：“唉，大丈夫就该这个样子！”打这儿起，他有了野心，跟豪杰、官吏的来往就更多了。

有一天，听说县令家里来了一位贵客，沛县的豪杰和官吏都去道贺。刘邦不能错过机会，当然也去了。到了那边，就瞧见县里的文书萧何在头门替主人收贺礼。萧何眼睛看着刘邦，成心叫他为难，对来客们说：“贺礼不满一千钱的坐在堂下。”刘邦心里骂着说：“好小子，你算什么玩意儿！”可他没骂出来。他昂着头说：“我送一万！”萧何知道刘邦吹牛。可是他们是同乡又是老朋友，就向他溜了一眼，让他进去了。赶到堂上、堂下都坐满了客人，萧何打哈哈说：“刘邦只会说大话，哪儿真能送一万？”刘邦挺神气地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也打哈哈说：“一万钱算得了什么？记一笔账吧！”

那位县令的贵客叫吕公，他见刘邦气派大，说话又挺豪爽，不由得对他格外尊敬。赶到喝开了酒，吕公更加佩服他的洪量。刘邦那种有说有笑的痛快劲儿压倒了在座的客人。吕公见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像刘邦这样的人简直没碰到过。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他不能放过。直到客人快散完了，吕公拿眼睛告诉刘邦，请他留下。留下干什么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留下就留下。闹了归齐，吕公请县令做媒，把自己的女儿吕雉嫁给刘邦。

刘邦可不能老陪着媳妇儿。上头公事下来，叫他再送一批民夫到骊山去。他只好押着他们一天一天地赶路。那批壮丁谁都不愿意丢了自己的庄稼，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苦工。虽然这些民夫都用绳子拴着，可是每天晚上总有几个逃走的。刘邦一个人又没法把他们抓回来。他们刚到了丰乡西边，逃亡的人就不少了。刘邦挠着头皮，想不出办法来。这么下去，到了骊山，也许只剩下他一个光杆了。

那天下午，他一步懒似一步地走着，到了一个地方，虽然还早着，他叫壮丁们休息休息，准备过夜了。看见有卖酒的，他就买了些酒，坐在地上一声不响地喝着。酒喝够了，天也晚了。他突然站起来对众人说：“你们到了骊山，就得做苦工。苦工做下去，不是累死就是给打死。就算不死，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家。这不是去送死吗？我现在把你们都放了，你们自己去找活路吧。”说着，他把拴着每一个人的绳子都解开了，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挥着手，说：“去吧！”众人感激得直流眼泪。他们说：“那您怎么办呢？”刘邦说：“我也不能回去，逃到哪儿是哪儿，走着瞧吧。”其中有十几个壮士情愿跟着刘邦一块儿“去找活路”。其余的人谢过了刘邦，感激涕零地走了。

逃命要紧，那天晚上刘邦他们不能再住客店了。刘邦又喝了不少酒，这才醉醺醺地带着这十几个人往洼地那边走去。刘邦东倒西晃地走得慢，有三五个人跟着他落在后头。他们走了一阵子，月亮出来了。可是他们反倒怪月亮太亮，给别人瞧见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就拣小道走。不知道怎么着，忽然前面的人撒腿就往回跑，吓得后面的人还以为碰到了官兵。这一下子倒把刘邦的酒吓醒了，他跑上一步，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儿啦？”他们说：“前面有一条长虫横在道儿上，大极了，咱们还是走别的道儿吧。”

刘邦听说是条蛇，倒放了心。他说：“壮士走道儿，还怕长虫吗？”他跑在前头，拔出宝剑，提在手里，过去一瞧，果然是一条挺大的白蛇。他就举起宝剑，一下子把那条蛇剁成两截。那两截玩意儿扭动了几下，就像粗绳子扔在那儿似的，不动了。刘邦把上半截拨到左边的庄稼地里，把下半截拨到右边的水坑里。大伙儿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刘邦斩白蛇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过了好几年，出了新闻了。据说，有人在那边经过，瞧见一个老婆子在那儿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变成一条蛇，拦住道儿，给赤帝的儿子杀了。”那个人再要问她，她忽然不见了。怪不怪？说起来，一点儿也不怪。白帝是指秦朝，赤帝是指汉朝。赤帝的儿子杀了白帝的儿子，这就证明汉灭秦是上天注定了的。老婆子哭儿子的话传了出去，大伙儿相信了刘邦是个真命天子。

刘邦斩了白蛇以后，就和那十几个壮士逃到芒砀山 （砀dàng；今安徽、河南、江苏交界地带） 那一溜躲起来。他们跟沛县的人偷偷地都有了来往。日子不多，别的无路可走的人也跑到芒砀山来了。到了儿，那边聚集了一百多人。他们更不怕官兵了。

赶到陈胜、吴广占领了陈城，号召天下推翻秦朝统治的时候，东南各郡县起来响应。沛县的县令也想投降陈胜，就跟文书萧何和管监狱的曹参两个人商量。萧何、曹参都说：“您是朝廷命官，不替朝廷出力，反倒去投降敌人，恐怕手下的人不服。自己没有人马，事情不好办。不如利用逃亡在外边的人。有了几百个人发动起来，别的人就不敢反对了。刘邦很有能耐，听说他手下还有一班壮士。您免了他的罪，他还能不感激您，替您出力吗？”县令同意了，萧何就打发樊哙 （kuài） 去叫刘邦他们回来。

樊哙也是沛县人，是个宰狗的 （那时候的人吃狗肉像吃猪肉一样，所 以有宰狗的） 。他娶了吕公的第二个女儿，跟刘邦做了连襟。萧何认为他跟刘邦有亲戚关系，派他去最合适。

刘邦、樊哙带着芒砀山一百多条好汉雄赳赳地向沛县赶来。到了半路，迎头碰到萧何、曹参从城里逃出来。刘邦赶着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萧何说：“县令变了卦。他怕外来的人靠不住，就下令关上城门，还要杀我们俩。”曹参把话接过去，他说：“幸亏我们得到了信儿，就爬城墙出来。你们瞧怎么办呢？”刘邦说：“砍了那个狗官不就结了吗？”

他们到了沛城，果然城门关着。沛城的老百姓还替县令守着城。刘邦跟萧何商量了一下，就写了一封信，拴在箭上，射进城里去。城里的人捡到了信，一看，上面写着：“天下老百姓吃秦朝的苦头已经吃够了，现在你们替秦朝的县令守城，诸侯的兵马一到，沛县的老百姓必然遭到屠杀，这可多么冤哪！不如杀了县令，在自己的子弟当中挑个合适的人做县令，响应诸侯。这样，就能保全性命，保全家园。”

城里的父老就率领子弟，杀了县令，开了城门，把刘邦他们接到城里去，大伙儿立他为县令。刘邦免不了推让一番。别说萧何、曹参、樊哙和芒砀山赶来的壮士不答应，就是沛县的父老、子弟也都不依。这么着，刘邦做了沛公。这时候他已经四十八岁了。

沛公刘邦还举行了一个起兵的仪式。旗子的颜色都是赤的 （赤，就是红的颜色） 。萧何、樊哙他们分头去招收沛县的子弟。没有几天工夫，就来了两三千人。沛公带领着这两三千人占领了自己的本乡丰乡。他嘱咐本地人雍齿带着一些人马守在那儿，自己又去进攻别的县城。

不料魏相国周市派人到丰乡来对雍齿说：“丰乡本来是梁 （就是魏国） 的土地。现在魏国已经收复了几十个城，请将军从大处着想归附魏王，他准封将军为侯。要是丰乡人抗拒魏军，赶到丰乡给打下来，全乡就得遭到屠杀。”

雍齿跟沛公本来面和心不和，他早已不愿意在沛公的鼻子底下做事。这会儿周市来拉拢他，将来还有指望封侯，他就背叛沛公，归附了魏王。沛公得到了这个消息，气呼呼地要去攻打丰乡。可是自己兵力不够，他就打算到别的地方去借兵。他到了留城，正碰到张良也召集了一百多人反抗官府。他们两个人一谈，挺合得来。沛公觉得相见恨晚，把他当作老师看待。张良也认为他和沛公有缘，就跟他在一起了。沛公召集了几千人自己去攻打丰乡，一定要亲手砍死雍齿。偏偏雍齿防守得很严，沛公没法打进去。这叫沛公怎么受得了？他就转到薛城去见项梁。

项梁见沛公也是一个人才，就拨给他五千人马、十个军官。沛公得到了项梁的帮助，打下了丰乡，逼得雍齿逃到魏国去了。沛公把丰乡改为丰县，筑了城墙防守起来。忽然接到项梁的通知要他到薛城去商量大事，沛公就带着张良到薛城去拜见项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