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领导力研究可以概括为三种范式：科学范式、经验范式、人文范式。它们的主角不同，分别是学院派、实践者、思想家。它们的目的不同，分别是求真、求善、求美。
科学范式是学院派的范式。他们以实验、调查、统计等科学方法，借用自然科学的套路对领导力进行研究。绝大多数象牙塔之内的学者都可以归入这一派。他们也许在学术圈内是知名领导力学者，但对领导力实践的影响很有限，他们的研究大多只在相关研究者间传播。
领导力学者尼汀·诺瑞亚（Nitin Nohria，从2010年起担任哈佛商学院院长）与同事一起指出：“尽管领导力位于大多数高等教育机构的使命和目的的核心，但在这些学院里关于领导力的严肃学术研究却是少之又少。”
科学范式的代表人物之一加里·尤克尔（Gary Yukl）在他撰写的领导力教材中也有这样一段灰心丧气的话：“过去几十年中，领导学领域一直陷于争论和混乱之中。关于有效领导完成了数以千计的实证研究，但大多数研究得到的结果并不显著、不一致，并且难以解释。”
这里的引文照抄了尤克尔教材的中译本，其中“领导学”一词是误译，其实是指领导力。英文中没有“领导学”这个词，也没有这个学科。科学范式的窘境也与这个有关：领导力不是一个学科，而是跨越多个学科的重要现象；而科学范式对学科界限比较看重，因此对此有些不知所措。
经验范式是实践者的范式。市面上绝大多数领导力书籍都是经验范式的产品。其作者有些是实践者本人，比如《赢》等畅销书的作者、通用电气公司前CEO杰克·韦尔奇（Jack Welch），还有《领袖们》一书的作者——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他们基于亲身经历和个人的非系统性观察，提炼出关于领导力的个人见解。还有些作者则是他们的“枪手”，或是记者、咨询顾问。
有些经验范式的代表人物也栖身于象牙塔之中，不过处于边缘地带。比如以提倡学习型组织而知名的彼得·圣吉（Peter Senge）尽管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但并不拥有终身教职。管理大师彼得·F.德鲁克（Peter F.Drucker）大概是这群边缘人物中最有名的。他尽管是拥有终身教职的教授（生前在以他的名字冠名的一个小型商学院任教），但是他的研究并不符合现在的学术规范。德鲁克是这么做研究的：“所有我遇到过的卓有成效的领导者——既有我与之共事过的，也有我只是旁观过的——都知道四件简单的事情。”
这样下结论也许不科学，但是德鲁克的洞见对从事实际工作的领导者有很大的启发。经验范式的研究不是做给其他研究者看的，而是做给实践者看的。
德鲁克其实没有在大学里学过管理学，因为他上学时还没有这门学科。实际上德鲁克认为管理学是自己发明的。但是学术界并不这么认为。德鲁克去世后，《哈佛商业评论》中一篇纪念他的文章写道：“一些人，尤其在学术界内，认为他与其说是学者，不如说是记者；与其说是记者，不如说是油嘴滑舌的概括者罢了。”
然而，德鲁克对包括美国、日本、中国在内的国家和地区的管理实践产生的巨大影响，是其他任何学者难以相比的。本书将多次引用德鲁克的“不科学”的洞见。
另一位本书将多次引用的经验学派的代表人物为玛丽·帕克·福莱特（Mary Parker Follett）。福莱特作为积极参与社会实践活动的政治学者活跃在20世纪初期，是管理学的奠基人之一，其思想远远超越了她的时代，被德鲁克称为“管理的先知”。德鲁克和福莱特是本书作者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的思想高瞻远瞩，深入浅出，不仅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影响了包括科学范式研究者在内的众多学者，而且对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人文范式是思想家的范式，在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育学院、社会学系、政治学系同时担任教授的著名学者詹姆斯·马奇（James March）是这一范式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对本书作者也有重要影响。
马奇其实也是科学范式的代表人物，在管理的学术领域有重要贡献。
他早期所做的对大学校长领导力的研究
被认为是关于领导者绩效的两个经典研究之一。
不过他后来在领导力这个课题上放弃了科学方式。马奇对本书作者说：“已有的研究领导力的文献不是很好，只是许多宣称和断言。要么很难搞清楚它们的意思，要么没有太多支持的证据。”
马奇开创了领导力的人文范式。从1980年到1994年，马奇在斯坦福大学商学院开设了15年的“组织领导力”课程。马奇说这门课程建立在三个信念之上：
●信念一：领导力的主要问题和人生的主要问题密不可分。
●信念二：对于受过教育的人来说，伟大的文学作品是学习这些问题的最佳渠道。
●信念三：包括商学院在内的教育不应该只是为学生提供成功秘诀，而应该回归教育的古典意义，即“帮助人们考虑多种方式，用来理解关于人类存在的基本难题和人性的本质”。
因此，这门课程的主要教材是莎士比亚的《奥赛罗》，萧伯纳的《圣女贞德》，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还有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通过对这些经典文学作品的讨论，马奇引导学生从多个角度对领导力进行深度思考。
马奇还建议领导者读诗。“领导者的一个问题是他们生活在一个要求清晰的世界——清晰的目标、清晰的理解、精确的判断。但是他们生活的世界并不清晰，自相矛盾，等等。”
因此他们应该读诗。“因为大多数时候诗歌从两个视角看待事物。生活既模糊又清晰。人们既可敬又可憎。两件事同时发生，你必须同时看到它们，不是为了解决其冲突，而是为了看清这是生活的一个基本要素。”
马奇本身也是诗人，出版过11部诗集，以及多篇从诗歌讲领导力的“论文”。
人文范式其实很难称为一派，因为其人数稀少。在马奇之外，组织社会学家加雷斯·摩根（Gareth Morgan）和哈佛商学院商业伦理学教授小约瑟夫·巴达拉克（Joseph Badaracco, Jr.）也许可以归入这一派。摩根在《组织的形象》
一书中引入不同的隐喻来思考组织（参见本书第八章）。巴达拉克在哈佛商学院开设的领导力课程与马奇一样，采用文学作品作为教材，呈现领导者面对的伦理困境。
他们的共同特征都是不求“真实”的结论或“确定”的行动指南，而是激发对“可能性”的思考。
三种范式关心的主要问题实际上都差不多，只是探讨的出发点、方式和目的不同。
科学范式求真，想要真实地描述世界；经验范式求善，想要改善人们的社会实践；人文范式求美，想要激发人们以不同的方式思考领导力。
科学范式以发现领导力的真相为目的，然后希望你据此行动。其出发点是真理是可以通过科学方法发现的。然而科学有其局限性，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不同，因果关系往往晦暗不明，从真理到行动的路径也模糊不清。而且，科学范式的研究失之零碎，缺乏把众多片段整合到一起的框架。
经验范式的目的是明确提供行动指南，其出发点是问题可以解决，至少可以发现更好的行动方案，而发现方式则是通过对鲜活经验的观察、反思和概括。其局限性主要在于小样本的可推广性以及非系统观察的科学性，优点则在于实用性、洞察力以及往往提供了一个整合的框架。
人文范式的目的是激发思考的深度和广度，其出发点是正确的行动方案可能多种多样，因此主要任务是发现各种可能性背后的取舍，而这些可能性和取舍并非领导力或管理所独有，而是更为广泛的人生问题的回响。因此，我们可以借用文学艺术作品来思考领导力。
领导力求真、求善、求美，三者不能独行。市面上的领导力书籍以求善经验范式为主，质量参差不齐，大多数失之武断；还有少数专门的领导力教材（一般被称为“领导学”教材），求真而不够真，而且脱离实践；求美的领导力著作则如凤毛麟角，非常罕见。本书的理想是真善美的结合，以善为主，以真为辅，如果偶尔还能闪烁出一丝美的光彩，则作者知足矣。
刘澜
2018年
我们不难想到领导力的榜样：领导了中国革命的毛泽东，领导了印度独立的圣雄甘地，领导了美国民权运动的马丁·路德·金，还有美国企业家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中国企业家张瑞敏……可是他们看上去又是如此多姿多彩，使得我们一下子难以通过概括他们的共同点来为领导力下一个定义。
美国政治学家詹姆斯·麦格雷戈·伯恩斯（James MacGregor Burns）在其经典著作《领导力》一书的开头写道：“领导力是世界上被人观察最多、却被人理解最少的现象之一。”
领导力究竟是什么？
要理解领导力是什么，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个概念的来历。
中国古人对领导力有许多精彩的论述，至今仍然产生着影响。有学者认为在当时和现在都有巨大影响力的最早的领导力著作是《孙子兵法》
，还有学者说孔子是世界上第一位伟大的领导力老师
，《道德经》中的“太上，下知有之……”这一段话作为对领导力最高境界的论述被广为引用
……
然而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学术分支、培训产业，领导力并不是中国本土的产物，而是来自西方。领导力这个概念首先就来自西方。
领导力是个外来词
古汉语中没有“领导”这个词，也没有“领导力”这种说法。“领导”作为外来词进入汉语是20世纪初的事情。根据《现代汉语词典》，“领导”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动词，指率领并引导；另一个是名词，指担任领导工作的人。它们分别对应英文的lead和leader。对应leader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用“领导者”这种说法。“领导力”对应的是英文的leadership，由英文的leader（领导者）一词衍生而来。
领导力是个历史概念
即使在西方，“领导力”（leadership）这个词的出现也很晚。英文中leader一词迟至1300年才出现，leadership一词最早出现在1821年。
也就是说，在1300年之前，英语世界很有可能有过对军事领导者、政治领导者、宗教领导者或商业领导者的探讨，但没有对“领导者”的探讨；在1821年之前，也没有对“领导力”的研究。
领导力指领导者的共性
直至1300年，人们才发现：军事领导者、政治领导者、宗教领导者、商业领导者……他们担任的其实是类似的角色——领导者。又过了五百多年，人们才开始讨论这些角色共有的抽象特性——领导力。由leader（领导者）衍生出的leadership（领导力）一词，指的就是leader的共同特性。所以领导力的本意是领导者的共同特性。
根据《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leadership有四个释义：领导者的职位；从事领导的能力；进行领导的行为；领导者群体。
前三个释义都在说领导者的共同特性，强调的重点各自不同。这也是领导力的三个含义：职位、能力、行动。
含义1：职位
这个含义认为，领导者的共同特性在于职位。也就是说，领导力是职位。
学术大师马奇对本书作者指出，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说起领导者指的都是“位于某个组织高层的人”。
领导力研究者罗伯特·霍甘（Robert Hogan）和罗伯特·B.凯塞尔（Robert B.Kaiser）这样写道：“领导力通常通过在组织或者部门中掌权的人来定义；根据定义，这些人是领导者。”
我们在学术刊物上读到大多数领导力研究也都是以担任某个“领导职位”的人为研究对象。
含义2：能力
这个含义认为，领导者的共同特性在于能力。也就是说，领导力是一种能力。
能力还可以细分为技能和特质两类。技能是可以后天学习的，而且可以在较短时间内掌握。特质则往往是先天形成的，难以在后天改变，即使能够改变也需要一个非常长时间的过程。中文的领导力在字面意义上更侧重于能力这个含义。基于这种理解，中国企业在实际运用中喜欢把领导力归结为几个“××力”（见案例1-1）。
案例1-1
长安汽车的领导力模型
2016年12月，长安汽车发布了其新一版的领导力模型，称为“CCL 1824 CEO领导力模型”。据称，相比原来的模型，这个模型有两个特点：第一，直面“互联网+”的时代背景；第二，更聚焦于CEO的领导力，即各层级主要领导者的领导力。
“CCL”中的第一个“C”指长安汽车，第二个“C”指CEO（主要领导），“L”指领导力。1824分别指1个理念，8大能力，24项具体能力。
1个理念是：长安汽车领先文化理念。8大能力是感召力、洞察力、战略力、团队力、学习力、管理力、创新力、执行力。每个能力再细分为3项具体能力，一共是24项。
●感召力细分为使命与愿景、价值观、人格魅力；
●洞察力细分为看透本质、洞悉人性、发现机会；
●战略力细分为战略决策、战略规划、战略弹性；
●团队力细分为打造团队、充分沟通、培养接班人；
●学习力细分为掌握新知识和信息、清楚最佳实践、不断改革改进；●管理力细分为数据化、体系化、管理审计；
●创新力分为直达客户、直击痛点、构建商圈；
●执行力细分为清晰部署、日结日清、抽样检查。
长安汽车的“CCL 1824 CEO领导力模型”是一个典型样本，呈现了企业使用领导能力模型常见的一些缺点。
第一，整个模型的结构混乱。8大能力是怎样得出来的？它们之间是怎样一个逻辑结构？如果把模型比喻为一座建筑，其各部分之间应该有清晰的功能或者审美关系。8大能力的逻辑关系不清，其中许多项还是交叉的。
第二，具体能力的界定不清。价值观是能力吗？人格魅力是能力吗（从具体的阐述看，这一条似乎可以改为以身作则）？就团队力的细分而言，打造团队不就是团队力的同义词吗（因此应该包括了充分沟通）？许多具体能力都需要重新表述，如创新力中的“构建商圈”其实可以表述为创新文献中比较热门的话题“联合创新”。
第三，难以进行培训和考察。企业制定这类模型主要有两个实际目的：以此为标准选拔人才；以此为蓝图培养人才。如果能力的界定比较模糊，就很难以此为标准选拔人才，也很难设计有针对性的学习项目来提高现有人才的领导力。
资料来源：根据长安汽车内部资料《CCL1824 CEO领导力模型》编写。
含义3：行动
这个含义认为，领导者的共同特性在于行动。也就是说，领导力是行动。
领导力学者詹姆斯·库泽斯（James Kouzes）和巴里·波斯纳（Barry Posner）就是这样研究领导力的。他们去问别人：当你最佳发挥领导力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在调研的基础上，他们总结了卓越领导力的五大实践：以身作则，共启愿景，挑战现状，使众人行，激励人心。
做这五件事情，你就是领导者，就体现了领导力。
领导力的三合一
领导力的三个含义是交织在一起的，领导者往往是三者的合一（如图1-1所示）。领导者往往是担任职位的人，往往具备一些其他人欠缺的能力，往往会采取一些影响组织绩效的行动。这三个方面也是相辅相成的。职位要求采取行动，行动可能带来职位；职位要求具备能力，能力可能带来职位；能力支持采取行动，行动可以培养能力。
图1-1 领导力的三个含义
领导力的模糊性
领导力既意味着职位，又指能力和行动。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领导力的框架，但是还比较宽泛，而且留下了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领导力是职位，那么是所有的职位都与领导力有关，还是说只有某些职位与领导力有关（那么是哪些职位）？或者说只有高层职位与领导力有关（那么多高才算高层）？
●如果领导力是能力，那么是哪些能力？如果领导力是天生的特质，那么怎么解释“时势造英雄”？如果领导力是可以后天培养的技能，那么是哪些技能？又该怎么培养？
●如果领导力是行动，那么具体是怎样的行动？
●职位、能力和行动三者是同样重要的吗？如果不是，那么哪一个更重要？
●职位、能力和行动三者是交织在一起的，更具体地说，它们是怎样交织在一起的？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需要给领导力下一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