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我们探讨除俄罗斯以外的欧洲大陆对话语语言学的研究。上文提到,布拉格学派实际上是现代话语研究的开创者,他们倡导的主位、述位研究是话语研究的重要内容。在这个意义上,欧洲的功能学派研究的都是话语语言学。例如,法国的Andre Martinet就主张“就人类言语活动、为人类言语活动而研究言语活动”,既包括Saussure的langue,也包括parole。(转引自冯志伟,1987:132)
但是,一般认为真正意义上的欧洲话语语言学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德国。1963年,德国语言学家Peter Hartmann出版了他的《语言学理论》。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话语”(Text) 的理论意义。他觉得,不应该只重视音位、词素、句子这些单位,它们不能单独构成交际。这些单位只有组合成话语以后,才能用于交际。因此,他认为话语是基本的语言符号。 1967年,Harald Weinrich在他的《论证的句法》一文中再次使用了Eugenio Coseriu(1955—1956)首次使用过的Textlinguistik一词 ,并且主张“语言学只可能是话语语言学”(转引自王福祥, 1994a: 5)。“话语语言学”从此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
在欧洲话语语言学的发展历程中,荷兰语言学家Teun A.van Dijk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早期的研究兴趣在文学理论。他当时特别重视文学语言,专心研究文学作品语言的特殊使用特征。在Chomsky转换生成语法的影响下,他企图找到一套可以“生成”文学文本的规则。但是,转换生成语法只是句子语法,没有解释语篇结构的理论,于是他开始研究“篇章生成语法”。
1972年, van Dijk 出版了博士论文《篇章语法要略》(“ Some Aspects of Text Grammars”)。他提出,为了生成不符合常规的文学作品、诗歌,一定要有“增加、删除、置换”等“文学操作规则”。但是,篇章语法的最新颖、最引人入胜之处是提出了句子语法从来没有涉及过的概念——“宏观结构”(macrostructure)。宏观结构可以表达为一个复杂的命题,可以通过一些规则从句子所表达的命题集合(微观结构)中推衍出来。它是篇章的底层语义表现(内容或概要),在具体句子意义的基础上界定篇章的局部和总体语义连贯。他提出这个语法模式的理由是:生成一个篇章必须先有一个中心思想或主题,然后它才逐渐演化成由各个句子所表达的具体意义。
van Dijk事后回忆说,当年研究“篇章语法是为了能够对篇章的(语法)结构提供一个清晰的描述,其中最明确的任务是说明句子之间的(语义)连贯关系”(van Dijk,2004:2)。而篇章的连贯不仅仅取决于句子之间局部的、“微观”的结构关系,还在于决定整体连贯的总体“宏观”结构。
1980年,van Dijk又写了《宏观结构》一书。他指出语言使用者区分语篇的局部微观结构和整体宏观结构。词语、句子属于前者,主位(theme)、主题(topic)、要旨(gist)、要点(point)属于后者。主位、主题、要旨、要点这些概念跟语篇的意义、内容有关,因此是语义整体结构。这些语义整体结构就是他在这本书里讨论的(语义)宏观结构(van Dijk,1980:5)。
同时,他与心理学家合作,开始研究语言理解的心理模式。他认为,宏观结构在语言理解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它是语言使用者构想的一个结构,目的是把一个篇章所表述的内容在记忆中组织起来。换言之,心理学中的宏观结构是主观的:它们能解释语言使用者如何理解篇章的最重要内容,即它的主题,以及语言使用者怎么才能概括语篇。”(van Dijk,2004:6)
后来,他进一步关注种族主义等社会中存在的现实问题,开始重视语篇的社会性。批评话语分析 以及其中的一些核心理论,比如意识形态(ideology)等,成了他研究的重点。语境也是他近期关注的问题之一。他认为20世纪70年代人文和社会科学最显著的发展之一就是对语篇的广泛的、多学科的关注(van Dijk,1985 vol.1: 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