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是在Firth的思想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语篇语义学这个概念最终也同样可以追溯到Firth,虽然他并没有用过这个术语。
John Rupert Firth 1890年6月出生在英国约克郡。1911年毕业于里兹大学历史系,1913 年获硕士学位后在里兹师范学院讲授历史。1914年起,他到英国印度教育司工作,在印度、阿富汗、非洲各地服务。在接触了印度和非洲的多种语言以后,他的学术兴趣转向语言学。1920年起他在印度旁遮普大学任英语教授。1928年回国后,他在伦敦大学学院语音系任讲师,受到Daniel Jones的指导。同时,他在伦敦经济学院、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等校兼职。在伦敦经济学院时,他与波兰裔人类学家Bronislaw Malinowski(1884—1942)有较多接触。后者的学术观点对他有很大影响。1938年,他正式转入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1941年起任语音学与语言学系主任。1944年,伦敦大学首次在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设立普通语言学讲座,他被聘为第一任教授,也是英国的第一位语言学教授。Firth 1956年退休,1960年12月去世。
Firth生前只出版了两本薄薄的专著和一本论文集。一本是1930年的《言语》( Speech ),另一本是 1937 年的《人类语言》( Tongues of Men )。 论文集是1957年出的,收录了他1934年至1951年发表的16篇论文。Firth去世后,他的学生Frank Palmer收集了他1952年至1959年的论文,在1968年出了他的第二个论文集。但是,他对现代语言学,特别是对英国的语言学研究,影响巨大。他开创的语言学传统已自成一派——伦敦学派。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是伦敦学派语言学的发展。
Firth跟同时代其他语言学家的最大区别是他强调语义、语境和篇章研究的重要性,并且就这些概念提出了独到的见解。 这一节我们先介绍他的语义思想。
当Bloomfield在大西洋彼岸悲观地宣称“关于意义的陈述是语言研究的薄弱环节,而且在人类知识大大超越现有水平以前将永远如此”(Bloomfield,1933:140)的时候,Firth却在大不列颠执着地主张:“意义研究是人类学术活动的永久关注。……描写语言学主要关心的是对意义做出陈述。”(Firth,1951a/1957b:190)在他自己编的论文集“前言”里,他再次强调:“普通语言学这门学科的最终目标是借助辅助技术对语言系统以及各种具体语言的意义进行多方位的陈述。”(Firth,1957b: xi)
不过,更加重要的是,Firth对“意义”的解释与当时的主流语言学家不同。早在1930年,Firth就指出:“句子-词 的‘意义’几乎总是取决于所意识到的情景。不熟悉小孩子习性和行为模式的陌生人听不懂[他发出的]声音,家长却总能听懂,如果他们能看见孩子在干什么的话。”(Firth,1930: 39)“在基本言语环境中,‘意义’既是说话人发出的‘声音’的特性,也是情景语境中的人物、物体、事件的特性。两者一样重要。”(同上:43)换言之,他认为要理解一个人说的话,不仅仅要明白他所用的词语,而且要联系他说话时的情景。后者跟前者一样重要,一样不可或缺。
Wittgenstein主张“不要寻找词汇的意义,要寻找它的用法”(转引自Lyons,1968: 410);“就我们使用‘意义’这个词的大多数 情况(虽然不是全部情况)来说,它可以这样界定: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Wittgenstein,1953: 20)。Firth 也采用这个“意义就是用法”的观点,提出:“每一个单词用在一个新的语境时,就是一个新的单词。” (Firth,1951a/1957b:190)“意义”这个词本身也是这样,用在不同的语境时会有不同的意义。Ogden和Richards曾在《意义的意义》一书中罗列了16大类“著名意义研究者提出的有代表性的主要定义”(Ogden & Richards,1923:186),加上次类则共有22种。
但是,Firth不同意Ogden和Richards把意义看成词汇与其指称对象之间的关系在大脑中的反映。他不赞成把心理与身体、思想与词汇对立起来。他要研究整个人,强调“在与别人交往时,思想与行为是一个整体”。他主张把意义看成情景语境中的情景关系。“彻底的情景技术不强调历史过程中的项目之间的关系,也不强调心理过程中的关系。它只强调实际可见的语境中的项目之间的相互关系。……因而所谓的记忆语境、因果语境是与可见的语境相连的。”(Firth,1935/1957b: 19)
Firth把“意义”和“功能”用作同义词。“每一项功能都可以被界定为某个语言形式或成分在某种语境中的用法。换言之,意义可以被看成语境关系复合体。语音学、语法、词典学、语义学都在各自的合适语境中处理该复合体中自己的那一部分。” (同上)
接着,他又明确地把意义分化成5种主要功能:语音功能、词汇功能、形态功能、句法功能、语义功能。
所谓语音功能是指一个语音的区别性功能。例如,“在起始b和结尾d这个语音语境中,我们注意到有16个元音可以互相替代:bi:d, bid, bed, bæd, bɑ: d, bɔ: d, bu: d, bʌd, bə: d, beid, bəud, baid, baud, bɔid, biəd, bɛəd。这16个元音在这个语境中的语音功能就是每一个的用途都跟其他15个元音不同。”(同上:20)
词汇功能是指一种词汇形式与其他词汇形式之间的区别。例如, bɔ:d不同于pɔ:t,bɔ:t或kɔ:d。(同上:26)
形态功能是指bɔ:d这个词汇形式中的d可能具有的功能。在某种语境中,它可以表示动词的d形式。(同上:27)
句法功能是指一种语言形式的形式本身所具备的意义。“如果我发出bɔ:d! 和bɔ:d? 两种形式,你会有能力判断语调的句法功能,并决定这两种形式的句法范畴。”(同上)
Firth承认“没有形态学就没有语义学”(同上:19),所以他讨论语音形式、词汇形式、句法形式的语义功能,但是他认为它们跟语义学还是不一样的。他说:
形态功能、句法功能解释了语法语境中意义在语法层面得到理解时的其他组成部分。 “ I have not seen your father’s pen, but I have read the book of your uncle’s gardener. ”就像语法书里的很多句子一样,只出现在语法层面。从语义学角度看,这是无稽之谈。
下面这个句子为语音学、形态学、句法学提供了非常令人满意的语境,但是没有为语义学提供语境: “ My doctor’s great-grand-father will be singeing the cat’s wings. ”在语音学里,我们经常使用无稽之谈,大多数语法学家也使用无稽之谈。甚至人类学家 Sapir 都用 “ The farmer kills the ducking” 这样的例子; Jespersen 用 “ A dancing woman charms”,“ A charming woman dances”……
(同上:24)
讲到第五种功能时,他举例说:“如果我现在把bɔ:d这个词语境化,对你用疑问语调的‘bɔ:d?’你可以回答‘not really’,或只用一个升调‘no’,或‘go on’,同时提供语境关系把这几种不同情况下的意义确定下来。那么,你就实施了我所谓的语义功能。”(同上:27)他指出:
在这样界定的语义学里,核心的概念是情景语境。这种语境包括人类参与者、他们所说的话,以及正在发生的事。语音学家可以找到他的语音语境,语法学家和词典学家也可以找到他们各自的语境。如果你愿意把一般文化背景带进来,你也有参与者的经验语境。每个人走到哪儿,都会把他的文化、他的大部分社会现实带到哪儿。但是,即使在语音学家、语法学家、词典学家都做完他们的工作以后,仍然有更大的整合工作要做。那就是在语义学研究中把他们所有的工作都利用起来。我称之为“语义学”的研究正是这种情景的经验的研究。
(同上)
在文章末尾,他提出,在这5种功能中,语音功能是次要的,其他4种是主要的。而词汇功能、形态功能、句法功能是改组后的语法系统,语义功能则是整个话语在情景语境,或典型情景语境中的功能。(同上:33)
Firth坚持认为:“一个词的完整意义总是包括语境的。离开完整语境,就不可能有严肃的意义研究。”(同上:7)他点名批评Bloomfield混淆了“形式语法”与“语境意义”。他认为:“在Bloomfield看来,语义学是对意义的研究,而对意义的研究就是对语法的研究。这是最要不得的看法。这种看法把形式语法跟语境意义混淆了,而这恰恰就是所有语言学家(除了个别最明智的例外)的失误之处。”(同上:15)他强调:“我们必须把现代语义学跟纯粹形式的位置性的其他种类的语法描写区分开来,以保证语义研究能够不受服务于其他目的的范畴的掩蔽,能够按照社会学方法对意义的语境方面进行彻底的研究。”(同上:16)
从上文可以看出,Firth的语义思想跟他的语境思想是密切相关的。他的语境思想受到Malinowski的影响,所以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后者的语境思想。
1923年,Malinowski应邀为Ogden和Richards的《意义的意义》一书写了一个附录,题为“原始语言的意义问题”。在该文中,他根据自己在南太平洋特罗布里恩群岛实地考察时的经历,提出:“语言本质上植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现实、部落生活和习性。如果不经常提及言语交际的这些更广阔的语境,就没有办法解释语言。”(Malinowski,1923:305)
……在原始语言里,每一个单词的意义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境。这一点已无须特别强调。像“ wood ”, “ paddle ”,“ place”这样的词必须重新意译,才能显示这些词在其语境中向本族人传递的真正的意义。而且,同样清楚的是,“ we arrive near the village(of our destination)”(直译为“ we paddle in place”)这个表达式的意义是在把它置于整个说话语境后才确定的。同时,它又是在被置于情景语境之后才能被理解的,如果我有权杜撰这个说法的话。情景语境这个说法一方面表示语境这个概念要扩大,另一方面表示说话时的情景是绝对不能忽略的,不能认为是跟语言表达式无关的。
(同上:306)
Malinowski强调,对于没有书面文字的部落来说,……所有的[语言]材料都只活在长翅膀的词语中(winged words),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在这里,意义包含在话语中这个概念是虚妄的、无用的。这一点显而易见。真实生活中的陈述,从来都不能脱离说出这个陈述的情景。一个人的每一个语言陈述都是为了表达当时当地实际存在的,有必要向别人表达的某种思想或感情,以便服务于某种共同行为,或纯粹为了社会交往而建立联系,或传递说话人的某种强烈情感。没有当时必需的某种刺激,就不可能有语言陈述。因此,这种情况下的话语跟情景是盘根错节般地纠缠在一起的,情景语境对词语理解是不可或缺的。就像在[既有]口语[又有]书面语的现实里,没有语言语境的单词只是一种虚构,它本身不代表任何东西一样,在[只有]口语这种活的语言的现实里,话语只在情景语境中才有意义。
(同上:307)
1935年,Malinowski出版了他的《珊瑚园及其魔力》。在该书中,他进一步阐述了情景语境这个概念。他指出:
……孤立的词语实际上只是语言学的虚构,是精细语言分析的产物。句子有时候被认为是自足的语言单位,但是就连句子也不能看作完整的语言素材。对我们来说,真正的语言事实是情景语境中的整个话语。
……为了界定一个声音,我们必须仔细检查语言语境,确定它到底有几个能区分的意义。意义不是存在于声音里的,它存在于声音跟语境的联系中。因此,如果一个单词被用在一个不同的语境,它就不可能有同样的意义,它就不再是同一个单词,而是两个或更多语义不同的单位。
(转引自Langendoen,1968: 31)
Malinowski还提出,情景语境能帮助我们消除歧义。例如,I-woy-e tau这句话既可以表示the man beats,也可以表示 he(隐含主语)eats the man。这个歧义要靠语境来消解。(同上:32)一个更复杂的例子是 Bi-katumay-da, gala bigiburuwa veyo-da, pela molu ,它的意思是hey might kill us as our kinsmen would not be angry because we would ave been killed in famine。但是,如果否定词 gala 依附于第一个动词,整句的意义就会相反。就会变成……They would never dare to kill us as our kinsmen would be angry because we had been killed in famine。事实上,从欧洲人、基督教徒的道德观念来看,在国家遭灾的时刻杀死一个要求最起码生存条件的饿晕的人是比因为他偷猎而杀死他要大得多的一种犯罪。但是,特罗布里恩群岛人信奉严厉的必要之法,有不同的规则。我们的种族知识,再加上说这句话的方式提示的标点位置,使我们有能力消除这个歧义。
(同上:33)
这个例子也说明,Malinowski的情景语境不仅包括当时正在进行的活动,而且包括文化语境,包括说话事件所在的整个文化场景。
Firth接受并发展了情景语境这个概念。在1930年的书里,他强调:“对人们所说、所听到的话的研究,以及对他们说话时的情景语境和经验的研究,是语音学的正当领域。” (Firth,1930:15)
在1934年的《描写语法的注音原则》里,他讨论了英语s这样的音可能出现的语境。他注意到bs, ds, gs这样的辅音丛只出现在特殊情况下。前一个词的尾辅音d后面可能是下一个词的起始辅音s,前一个词的尾辅音t后面可能是下一个词的起始辅音z,但是ds或tz很少作为结尾辅音丛出现。然后,他指出:“这里讲到的语境化不仅仅包括辨认音位可能出现的语音语境,而且包括通过确定各个音位的词汇、语法功能进一步认定音位。”(Firth,1934/1957b: 5)他主张:“语法的分支应该是语音学、形态学、句法学、词汇,而且语义学可能需要独立成卷,配有例证性篇章。”(同上: 5—6)他肯定地说:“语义学必须像我理解的那样独立出来。也就是说,话语、习惯用语的语境化要跟技术性的形式化的语法区分开来。”(同上:6)
从3.3.2节的引文可以看出,Firth在1935年的《语义学的技术》一文中已开始分析情景语境这个概念。他认为:“这种语境包括人类参与者、他们所说的话,以及正在发生的事。”(Firth,1935/1957b: 27)
在1950年的《个性与社会上的语言》一文中,Firth再次指出:“伦敦学派技术中的一个关键概念是情景语境.”(Firth, 1950/1957b:181)同时,他开始比较详细地讨论这个概念。他说:
Malinowski 的情景语境是可以被单独考虑的社会过程的一部分。其中的言语事件占据中心的位置,左右整个局面,例如,负责操练的军官在操场上说的话“ Stand at—ease !” 对 Malinowski 来说,情景语境就是现实世界中的一系列有序事件。
我的看法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情景语境”最好被当作一个合适的图式建构 (schematic construct) 应用于语言事件。这是一组相互关联的范畴,跟语法范畴不在一个层面,但是同样是抽象的。一个语言作品的情景语境会把下列范畴联系起来:
A.参与者的相关特征:人物、个性。
(i)参与者的语言行为。
(ii)参与者的非语言行为。
B.相关物体。
C.语言行为的效果。
(同上:182)
他解释说,这种语境在某种程度上很像语言教科书。它们向学习者提供火车站的照片,告诉他们坐火车旅行时应该用什么词、什么句子等。虽然这种概述很简单、粗糙,但是跟语法规则一样,它是以有关人员在有关社会里的重复性行为为基础的。他举例说,如果他告诉你下面这句话是伦敦土话,你就有可能为这句话提供一个典型的情景语境。你知道这场会话至少有几个参与者,它可能发生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酒吧,Bert 是不是在外面,是不是在扔飞镖,有哪些相关的物体,这句话有什么效果,等等。
“ Ahng gunna gi’ wun fer Ber’.”
(I’m going to get one for Bert.)
(同上)
他认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很明显的。“被称为‘情景语境’的图式建构的方便之处也同样很明显”(同上),因为它确定了语言交际的社会部分。然后他接着说:
情景语境是社会层面分析的一个方便的抽象,是一套用来陈述意义的技术的基础。关于意义的陈述不可能通过一个层面的一场分析、一次冲刺完成。经过第一次抽象,并在运用上述情景语境里的范畴系统对说话的社会过程进行处理以后,接下来描写语言学就会用一种方法[分解语言],就像把各种波长混杂的光线分解成光谱一样。
在这个时刻,语言学对说话人的语言过程的处理是写下一个可以称为句子的东西。句法学技术关心的是句子中的词的[组合]过程。音系学技术讨论词和句子中发生的音位过程和音韵过程。语音学家把所有这些跟话语过程、话语特征联系起来。句子也必须跟情景语境中的过程有关系。因此,描写语言学是一套技术。语言事件的意义可以通过这些技术像光谱一样被分解成各种专业的陈述。
(同上:183)
这些论述跟我们上一节引述过的Firth关于“意义是语境关系复合体”的观点是一致的。这就是说,语音形式、词汇形式、句法形式虽然也都有各自的语义功能,但是它们跟语义学不在同一个层面。在语义学层面,意义是由情景语境中的参与者、他们的语言行为和非语言行为,以及相关物体、语言行为的效果等因素决定的。在1957年发表的《1930至1955年间语言理论纲要》一文中,Firth进一步阐述了这一观点。他指出:
在这种理论里,重要的是要记住情景语境作为相互连接的一组语言、非语言范畴是抽象的,而这种情景语境的个例是被经验证实的。根据这种理论,情景语境不仅仅是一个场景、背景,或“词语”的“后台幕布”。在更新与事例的联系时,注意焦点的篇章被认为是语境的必要组成部分。人们会注意它跟其他关于语境的陈述中的有关部分之间的联系。
Malinowski把情景语境看作一种行为矩阵。语言在其中具备意义,而且常常是一种“创造性”意义。在我们的理论里,情景语境却是一个图式建构,特别应用于社会过程的典型“重复事件”。同时,它也确保篇章肯定是一种通常用法,临时的、个人的、特殊的性质不会成为注意的焦点。
……
为了用语言学术语来表达关于意义的陈述,我们首先把语言事件作为经验的内在部分,把它们看作整体性的、重复性的、相互连接的。然后,我们应用由一些内部一致的范畴框架组成的理论图式(各范畴都有专业名称,而且这些专业术语、表达式都有各自的场景)。这种意义上的“意义”将在一系列互相兼容的层面得到处理。有时候按从大到小的顺序,从情景语境开始,经过搭配、句法学(包括类连接 ),到音系学、语音学,甚至包括实验语音学,有时候则倒过来。
(Firth,1957a/1988: 93)
最后这句话再次把他的意义理论跟语境理论结合了起来。他强调各个语言层面的研究都是为研究意义服务的,语音、词汇、形态、句法、情景语境都具有语义功能。研究顺序可以从最大的单位(即情景语境)开始,也可以从最小的单位(即语音)开始。
Firth承认,在现阶段我们还没有确切的标准,还不能为情景语境做出严格的分类。但是,他坚持语言分析应该揭示各种成分之间的内部关系。而情景语境里的成分则会建立下面这样的内部关系:
A.参与者:人物、个性以及他们的相关特征。
(i)参与者的语言行为。
(ii)参与者的非语言行为。
B.相关物体,非语言、非人物的事件。
C.语言行为的效果。
(同上:94)
这跟他1950年的论述大致相仿。不同的是,他认为这种关于情景语境的描述还可以跟更一般的理论框架联系起来。例如,(a)参与者所在社会的经济、宗教及其他社会结构;(b)语言活动的类型,如独白、齐喊、叙述、朗诵、解释、阐述等;(c)交流中的人物,如有几个参与者,他们的年龄、性别,既是说者又是听者,或者既是读者又是作者,或者单纯是读者、作者的背景;(d)具体的言语功能,如操练口令和命令、各种具体的指令和控制技术、社交性奉承、祝愿、诅咒、赞扬和责备、掩饰和欺骗、社会压力和限制、各种语言性契约、应酬交际等。(同上:95)
然后,他提出,如果结合上述框架以列表方式来表述情景语境,那么,它可以有下列10项内容:
(i)情景语境的类型;(ii)言语功能的类型;(iii)涉及的语言篇章和语言机制;(iv)该篇章所属的限制性语言;(v)该篇章的句法特性(类连接);(vi)该篇章和机制的其他语言特点,包括文体和节律;(vii)搭配特点;(viii)创造性效果或实际结果;(ix)扩展的搭配;(x)为上文或下文情景提供顺序联系的记忆性提示。
(同上)
上一节的论述已涉及了一部分Firth的篇章思想。例如,他认为,篇章是语境的必要组成部分(Firth, 1957a/1988: 93)。其实,早在1934年他主张语义学需要独立的时候,就提到过要有“例证性篇章”(Firth,1934/1957b: 5—6)。换言之,他当时隐约意识到语义学要以篇章为语料。
1951年在《表达意义的各种方式》里,Firth再次讲到关于意义的陈述不可能一次完成时,对一年前的类似的话稍微做了一些改动。他把“经过第一次抽象,并在运用上述情景语境里的范畴系统对说话的社会过程进行处理以后”改成了“通过恰当地抽取一段‘篇章’,或(对听者来说)一部分说话的社会过程,(对读者来说)一部分写作的社会过程,从而进行了第一次抽象以后”(Firth,1951a/1957b: 192)。这说明篇章的概念已在逐渐成形。
在同一篇文章里, Firth 提出了“搭配意义”(meaning by collocation)的概念。 (同上:194)他用下列例句说明“ ass的一个意义来自它的习惯性搭配,它经常紧跟在you silly,或者其他称呼语、人称指称语后面。即使你说‘An ass has been frightfully mauled at the Zoo’,一个可能的回应也会是‘What on earth was he doing?’”
(i)An ass like Bagson might easily do that.
(ii)He is an ass.
(iii)You silly ass!
(iv)Don’t be an ass!
(同上:195)
这些例子给人的感觉是,Firth的搭配意义可能局限于句子范围。其实不然,在接下来的讨论中,他引用了大量的诗歌、信件,把他1934年要提供“例证性篇章”的说法付诸实施。
在1951年的另一篇文章《普通语言学与描写语法》里,他也讲到了“篇章”:
这种一元论 要求所有的语言“篇章”都归属于某种情景语境中的参与者。逻辑学家常常认为词汇和命题本身似乎就有“意义”,跟情景语境中的参与者无关。说话人和听话人似乎是不必要的。我认为,声音不应该跟它们在其中发挥作用的社会复合体完全分开。因此,现代口语中的所有篇章都应该被认为具有“话语的意味” ,都应该跟某种一般化的情景语境中的典型参与者挂钩。
(Firth,1951b/1957b:226)
不过,“篇章”概念表现得最清楚的是他1957年发表的《1930至1955年间语言理论纲要》。该文一共12个小节,有7个小节讨论的是篇章,或跟篇章有密切的关系。
第一节,Firth主要介绍了他的一元论观点。就像脚注①表明的,他认为心智与身体、语言与思想、词汇与观念、能指与所指、表达式与内容,甚至说话与行为、人与世界,都是不可分的,都是一个整体。 (Firth,1957a/1988:89—90)这是他的语言观的基石,情景语境、篇章思想都是从这一点派生出来的。上述“‘篇章’都归属于某种情景语境中的参与者”的引语也印证了这一点。
从第二节开始,他就直接强调“篇章”的重要性。第二节的第一句话是:“在按照上述理论处理经验矩阵中的语言时,恰当地记录下来的实用语言篇章是注意的焦点。”(Firth,1957a/1988: 90)他接着说,这种理论还要求建立两种关系。第一种是篇章内部的关系。它本身又分成两种子关系:(a)各个层面的结构成分之间的组合关系,如语法结构成分类连接时的关系,音系结构成分之间的关系;(b)一个系统内可以互换的单位或项目间的聚合关系。第二种是篇章跟情景之间的关系。它也有两种子关系:(a)情景语境内部篇章跟非语言成分、整个实际的或创造性结果之间的关系 ;(b)篇章的各个部分跟情景中的人物、事件、物体等之间的关系。
第三节的第一句话是:“这种层次分析理论的基本假设是,任何篇章都可以被看作情景语境的一个成分。”(同上:92)然后,他深入讨论了情景语境的内容。
在第四节,Firth还是从篇章入手。开首是:“把篇章作为一个成分置于情景语境之中有助于对意义做出陈述,因为语境是为了辨认用法而设立的。”(同上: 96)然后,他引用了我们 3.3.2 节引用过的Wittgenstein关于“意义就是用法”的论述,重复了关于“ ass的一个意义来自它的习惯性搭配”的观点,详细讨论了搭配意义。
第五节、第六节讨论了类连接。他认为:“语法层面的意义是从词类、句类,或类似范畴以及这些范畴类连接时的相互关系的角度来陈述的。”(同上:98)他指出类连接跟搭配不同。类连接指的不是词与词之间的关系,而是语法范畴之间的关系。例如,从类连接的角度来看,“ I watched him”中的类连接关系不是这些具体词之间的关系,而是第一人称单数主格代词、及物动词的过去式、第三人称单数宾格代词之间的关系。
第七节讨论了结构和系统这两个概念。他把区分结构和系统看作音系学、语法学分析的第一条原则。结构是横向的,系统是纵向的。语法分析就是为篇章建立结构和系统。他不同意有些语言学家从词素出发的分析方法。他认为,我们必须首先注意篇章更大的成分,如段落、句子、小句、短语、单词。在处理这些更大的单位时,不仅要涉及形式,也要涉及意义,而且要涉及情景语境。要完整地描述语言语境(即语言篇章及其成分),就必须涉及情景语境中的非语言成分。(同上:102—103)
在最后的小结中,Firth又多次提到“篇章”。他重复了“实用语言篇章是注意的焦点”,“区分结构和系统是第一条原则”等观点,并明确指出:“关于结构和系统的陈述可以说提供了篇章的解剖学、生理学。”(同上:114)他还说:“篇章的意义是通过分散在互相兼容的一系列层面的分析得到的,从情景语境开始,经过搭配、句法(包括类连接)到音系学、语音学。”(同上:115)
如前所述,Firth从一开始就重视意义研究。在研究意义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情景语境对意义的影响。在研究情景语境的过程中,他又注意到了篇章的重要性。他把篇章看成情景语境的必要成分,认为这是语言学家要注意的焦点。了解这些,就能帮助我们理解系统功能语法理论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更能理解为什么它最终发展成语篇语义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