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推进模式(thematic progression,简称TP)是由František Daneš(1919—2015)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来的。在布拉格学派语言学家里,Daneš是语篇意识最强的一位。他曾自觉地把布拉格学派的理论应用于语篇分析,这从他的有些文章和书籍的题目就能看出来,如One instance of Prague School methodology: functional analysis of utterance and text(1970), Zur linguistischen Analyse der Textstruktur(1970),Functional sentence perspective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the text(1974), Probleme der Textgrammatik (1976—1977)。
Daneš在1958年时就意识到“句子”有两个含义:“(1)作为停泊在情景中的最小言语事件,(2)作为这类事件的通常的标准化语法形式。为了避免混淆,我们把第一个含义叫作‘话语’(捷克语的výpověd)。”(Dokulil & Daneš,1958/2004:25)他认为,这跟 Mathesius的句子定义是一致的。Mathesius在1942年时说过“用来表达对一个事实的应时态度的句子是话语”,而“句子”这个术语只指话语在一个特定语言中的典型句法形式。在发表于 1947 年的一篇文章里, Mathesius又说:“句子作为抽象格局是一种句法形式”;“……作为抽象格局的句子属于语言,作为具体话语的句子属于言语”。(同上:25, 36)
1964年时,Daneš在上述区分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句法研究的三个层次。他在“句法的三个层次分析法”中建议区分:(1)句子的语法结构层;(2)句子的语义结构层;(3)话语组织层。 (参见钱军, 2001:24)
语法结构层是一个自治层次,不依赖语义内容。“因此,主语这样的语法范畴不以语义内容为基础,只以句法形式为基础。”(同上:26)语义结构层包括生物、个体、质量、动作这样一些抽象范畴(它们是对具体词汇意义的概括),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如动作者与动作,质量/状态承载者与状态,动作与动作的产物或受动作影响的事物。(同上:27)
至于提出“话语组织层”,则是因为组织话语所用的一些特殊手段一直被错误地划归于语法(句法)或文体学。Daneš把这个层次区分出来是试图建立一个话语理论(a theory of utterance),以便组织话语时用到的一切非语法手段,包括语境,都能像语法手段一样得到研究。(同上:29)
在1974年发表的《功能句子观与篇章的组织》一文中,Daneš的语篇意识表现得相当充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功能句子观跟语篇(或篇章)的组织有关,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Daneš,1974:106)然后, Daneš讲到了Halliday区分的信息系统和主位系统。他认为,已知信息跟新信息之间的对立很明显涉及篇章和情境因素。(同上:108)但是,Halliday似乎认为主位系统跟上文无关,跟篇章的组织无关,Daneš觉得这是值得商榷的。他认为:
某个话语的主位的选择不太可能是偶然的、无理据的、跟篇章没有任何结构联系的。事实上,即使是对篇章的表面观察都能揭示,篇章中的主位的选择及其分布是有一定格局的;这个认识跟我们的直觉期待也是一致的,即话题(subject-matter)表达的推进一定是有规律的、符合格局的。
(同上:109)
Daneš分析了已知信息的6个特征。其中提道:“‘已知信息’取决于有待认定的[话语] 上文的长度。……不仅个别话语有主位,篇章的各个部分、段落,以至整个篇章,都有自己的‘主位’[‘超主位’(hyperthemes)]。例如,我们可以期待,一个章节的主位在整个章节都会被认定是已知的,所以这个‘超主位’所承载的信息的‘已知间隔’(interval of givenness)就是全章。”(同上:109—110)
不过,Daneš在这篇文章里主要讨论的还是主位推进模式。他说:
我们的基本假设是,篇章连接性(connexity)主要是通过主位推进(TP)表达的。所谓主位推进是指话语主位的选择和排序,它们互相之间的平行连接和上下层次,以及它们跟上一级篇章单位(如段落、章节等)的超主位之间的关系,跟整个篇章的关系,跟环境的关系。主位推进可以被看成故事情节的脉络。
(同上:114)
他认为Firbas的交际动力学建立了话语的微观结构,而他自己要建立的是宏观结构,大致确定话语的主位部分和述位部分,但不区分中心成分、边缘成分、过渡成分。(同上)
根据他对捷克语科学技术等专业文章的分析,以及对某些德语、英语材料的初步发现,Daneš提出了三种主要主位推进模式:
(1)简单线性主位推进(或称“述位被线性主位化的主位推进”):
图2.1 简单线性主位推进
这就是说,在这种模式中第一句的述位成为第二句的主位,第二句的述位又成为第三句的主位,以此类推。
(2)带连续(固定)主位的主位推进:
图2.2 带连续主位的主位推进
这是不同句子共享一个主位的情景。
(3)带派生主位的主位推进:
图2.3 带派生主位的主位推进
Daneš认为,这种具体话语主位是从(段落或其他篇章部分的)一个“超主位”派生出来的。这些派生话语主位的选择和排序是由各种不同的表达话题的特殊方法(大部分是语言外因素)控制的。(同上:120)
上述基本模式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组合。例如,第一种模式跟第二种模式组合就会产生下列带分裂述位的模式:
图2.4 带分裂述位的混合模式
Daneš指出,主位推进模式还可以有各种插入、补充、注释、旁白,有不完全形式以及各种其他变式。他提到的这些模式是抽象的原则,这些原则在具体语言中的实施依赖各语言的特性,特别是各语言表达功能句子观的不同方法。
Daneš的主位推进模式一经提出,就在语篇分析领域得到广泛使用。Ladislav Nebesky因此称Daneš为捷克语言学者中第一个从超句角度研究功能句子观的学者(参见钱军,2004:15)。其实,如本节所论证的,布拉格学派的功能句子观本来就不是研究抽象句子的,他们研究的是话语,是使用中的句子,也可以说是“语篇”。这一点在Daneš的论述中表现得特别明显。上文提到,他明确区分句子和话语。在1968 年的文章里,他甚至直接使用“功能话语观”(functional perspective of utterance)这个术语。(Daneš,1968/2004: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