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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汉语篇章研究

一般认为,马建忠1898年的《马氏文通》是中国第一部汉语语法。其实,这只是“句子语法”意义上的语法,在“篇章语法”意义上,中国的语法研究同样具有悠久的传统。

中国古代的篇章语法研究,称为文章学。“文章学”这个名称始见于宋代。“文章”这个名称则古老得多。早年有“文采”的意思,自汉代开始,逐渐用于表示组成篇章的书面语言。其地位相当高,被曹丕称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古代所谓“学而优则仕”,实际是“文而优则仕”。文章写得好,就可以当官。所以,中国人很早就开始研究如何写好文章。

东汉王充的《论衡》就有《自纪篇》《超奇篇》《艺增篇》《对作篇》《佚文篇》等论及了写作。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更是一部全面论述写作的划时代巨著。他从构思立意讲到谋篇布局,从遣词造句讲到文章风格,几乎无所不包。特别是,他将文章结构比作筑室之基构、裁衣之缝缉,强调要“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刘勰, 1962: 650)。后人逐渐把文章各部分归纳为“起承转合”。其中尤为精到的是关于前、中、后三部分要点的概括,即“凤头、猪肚、豹尾”,“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这是中国文章学的一个重要成果。

即使在句子语法成为主流的阶段,中国的篇章语法研究也没有中断,文章学著作仍然层出不穷。例如,1920年戴谓清等的《白话文做法》,1922年陈望道的《作文法讲义》,1925年龚自知的《文章学初编》和叶绍钧的《作文论》,1926年夏丏尊、刘薰宇的《文章作法》,1933年夏丏尊、叶圣陶的《文心》,1939年汪馥泉的《文章概论》,1942年蒋祖怡的《文章学纂要》,1943年刘启瑞的《文章学十讲》,以及1983年王凯符等人的《古代文章学概论》,张寿康等人的《文章学概论》等。

实际上,由于汉语的特点,专讲句子语法的著作,也不能不涉及篇章分析。如《马氏文通》分析了18个段落和3个完整的篇章,讨论了段落的起句和结句等语法、修辞、作文交界的问题。吕叔湘、王海棻(1986:38)觉得,这说明马建忠意识到汉语语法研究不应以句子为极限。同样,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吕叔湘的《中国文法要略》、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等也都超出句子局限,花相当篇幅讨论了复句等问题。

从20世纪60年代初期开始,张志公更直接倡议“辞章学”,并于80年代在北京大学等学校讲授辞章学,试图解决汉语语法不适合汉语,让学习者感到“难”“用不上”的问题。(张志公,1996:76,151)

1979年,吕叔湘明确指出,把句子作为最大的语法单位“是一种老框框”,“句子和句子之间不仅有意义上的联系,也常常有形式上的联系”,也应该研究。(吕叔湘,1979:53)

20世纪80年代,“句群”研究开始成为一个热点。《中学教学语法系统提要(试用)》正式把句群跟语素、词、短语、句子并列,作为一级语法单位。

同时,从事外语研究的学者开始介绍国外话语语言学、篇章分析等方面的成果,并尝试把这些方法应用于汉语。如王福祥1981年出版了《俄语话语结构分析》,1984年出版了《俄语实际切分句法》,1989年出版《汉语话语语言学初探》并编辑了《话语语言学论文集》。廖秋忠1983年发表《现代汉语篇章中空间和时间的参考点》,1987年发表《篇章中的论证结构》,1991年发表《篇章与语用和句法研究》等。陈平1987年发表《话语分析说略》,钱敏汝1988年发表《戴伊克的话语宏观结构论》,胡壮麟1994年出版《语篇的衔接与连贯》,徐赳赳2003年出版《现代汉语篇章回指研究》,许余龙2004年出版《篇章回指的功能语用探索》。

在境外,从事汉语篇章研究的学者也很多。这里我们只简单提及两位。

1979年,曹逢甫出版了他的博士论文 A Functional Study of Topic in Chinese: The First Step Toward Discourse Analysis [汉译本《主题在汉语中的功能研究——迈向语段分析的第一步》(谢天蔚译)1995年出版]。作者沿着 Li 和 Thompson 的思路,讨论了主语与主题的异同。他认为,汉语确实比英语“主题显著”。但是把主语与主题对立起来很容易产生误解,因为这两者并不属于同一个语法平面。主语属于句子平面,其覆盖范围是动词词组,因而主语在句内语法过程中起重要作用。而主题属于语篇平面,其覆盖范围超出句子,因而在一段话中可控制同指名词组的删略。从这个角度看,英语与汉语的差别在于一个是句子取向,而另一个是语篇取向。(曹逢甫,1995:17,39—43)1990年,曹逢甫又出版了 Sentence and Clause Structure in Chinese : A Functional Perspective [汉译本《汉语的句子与子句结构》(王静译)2005年出版]。他在该书中进一步论证了前一本书中初次提出的主题链,明确将其界定为“由一个或多个评论子句共享一个位于主题链首位的主题而形成的一段话语”(曹逢甫,2005:53)。

1998年,屈承熹(Chauncey C.Chu)在多年讲授“篇章语法”的基础上,出版了他的《汉语篇章语法》。他从汉语虚词讲起。他认为,汉语缺乏形式标志,位置关系对语言结构有很大的影响。如果我们只局限于虚词的句法功能,不涉及它们的篇章功能,就很难对虚词有全面的了解。《汉语篇章语法》的另一个中心议题是“主题”。屈承熹赞成主题是一个篇章概念,并明确指出:“主题研究如果只局限于句子范围内,那将是毫无意义的。”(Chu,1998:246)“对于没有篇章上下文的孤立句子,没有必要讨论某个特定的名词成分到底是不是主题。”(同上:250)屈承熹在Li和Thompson等人有关汉语主题的讨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主题性”(topicality)概念。一个名词性成分的主题性越高,它被用作主题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些学者的观点中,有一点我们要再强调一下,那就是有关主题的讨论。廖秋忠认为,van Dijk的最上边这个层次(即整个篇章)的宏观语义结构就是通常所说的话题或主题。van Dijk的办法相当繁琐,但话题、主题或共同的命题等概念却是有用的,用来说明独白的说明文、论证文甚至叙述文的连贯与否问题不大,虽然用来处理对话之间的连贯可能问题较多。(廖秋忠,1992:186)

许余龙根据其他学者的有关定义给主题这样定义:“一个实体E是句子S的主题,当且仅当读者在处理S时,可以推测作者写这句话的意图是向他进一步提供关于E的信息。”(许余龙,2004:40)但是,他认为“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小句主题本身,而是小句主题是否是整个篇章所讨论的一系列事件过程中的直接参与者”,即是否是篇章主题(同上:64)。

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可以明确提出一个“篇章主题”的定义:一个实体E是篇章D的主题,当且仅当读者可以推测,作者写这个篇章的意图是向他进一步提供关于E的信息。更通俗地说,篇章主题就是篇章所讨论的中心人物或事件。

这一观点是本章一直试图阐述的观点。那就是:篇章作为一个表达相对完整思想的语言单位,不能没有主题;反过来,一个主题往往要用篇章才能表达清楚。孤零零的一个词、一个句子,是很难表达完整思想的。

上一节提到,美国语言学家首先提出了“主题是语篇的属性”的观点。我们认为,这种观点特别能解释为什么汉语的主题概念重要,主语概念不重要。那就是:汉语的语篇(或称“篇章”)概念重要,而句子概念不重要。

在共时平面上,我们可以按照Li和Thompson的观点,从语言类型的角度来解释。即有的语言“主语显著”,有的语言“主题显著”。或者用曹逢甫的说法,有的语言“句子取向”,有的语言“语篇取向”。在历时平面上,我们也可以把从强调句子研究到强调语篇(篇章)研究,看成是一个发展趋势。如果采用廖秋忠1991年的说法,那就是:“从句子到篇章的研究,这是语言学发展的必然结果。”(廖秋忠,1992:201) b5NSpI5Fpd5xN8U9SNI9idKopNEOd8Rwaj/a4h0MyLvCjiGksz20nkfe2Utui8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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