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九十八小时零四十五分钟以后,城西南角一栋学校大楼的废墟中,爬出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虽然满身尘土,小脑袋上还带着伤口和血迹,仔细看能看出这只小狗的毛是明黄色的,小嘴头是白的,所以在下面这个故事里,我们给这只小狗起了个和它的外表相符合的名字:白点黄。
周围乱糟糟的,白点黄伸出小脑袋,望望四周,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十二年前,白点黄的爷爷奶奶经历过唐山地震,爸爸妈妈都是那场地震后的孤儿。地震,可以说是它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白点黄冲着眼前的废墟哀哀叫唤。楼房共五层,它不知道它的小主人,一位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压在第几层?它不知道,她现在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一位救援的女护士听见白点黄凄惨的叫声,过来看了看,说:“可怜的小东西。”这位女护士给白点黄喝了点矿泉水,还喂了它半根火腿肠。
“叫什么名字呀?乖乖,几岁啦?爸爸妈妈呢?”女护士好像对待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那样问白点黄。
白点黄舔舔这位叫它想起小女主人的温柔女性的手,以示友好和依恋。
“救我的朋友!救我的朋友!”
它呜呜哀求,但女护士一句也听不懂,拍拍它的头,起身去救别的伤员了。毕竟人更重要。
附近有专业的救援人员正在指挥吊车搬开楼板,白点黄跑过去呜呜叫:
“救我的朋友!救我的朋友!……”
但是多么专业的救援人员,也听不懂一只小狗的语言。余震中身后的废墟产生了新的崩塌,救援人员不希望这只小狗再受伤,大声道:“去,去,去,走!”
白点黄悻悻地走开了。着急慌忙间,白点黄碰到一棵树身上。
“呜,呜。”这是表示对不起。
那是一棵百年老银杏树,郁郁葱葱,头顶遮住半亩地的天空。它的胳膊,一根粗壮的枝条,受伤了。
“嗡”,这是银杏树表示友好的声音,它慢吞吞问:“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白点黄走开了。一棵树是不会帮助一条小狗找朋友的,别说一百年的树,就是一千年的树,也帮不了一条小狗。
因为树不会走路,而小狗有小狗的烦恼。
白点黄带着它的烦恼急急往前跑,希望找到一个熟人,找到它朋友的朋友,最好是找到朋友的爸爸妈妈。
脚下的柏油路被震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好像一个饿极了的大嘴巴。白点黄差点掉到这大张的嘴巴里。
大嘴巴的边上正好有一只小黑鸭子,胖胖的,憨憨的,估计不到两个月大的样子,此刻正费劲地往上爬,爬着爬着,快上岸的时候,一个趔趄,又差点掉下去。
小狗看呆了,下面很深,对一个小鸭子来说简直就是深渊。在这危急时刻,小狗把自己的一条腿伸给小鸭抱住,但小狗白点黄的力气也不大,所以白点黄那条见义勇为的狗腿子,不仅没把小憨鸭子救上来,反倒把它们两个都往下拖下去,拖下去。
这时,白点黄眼前伸过来一根树枝,是银杏树递过来的胳膊,那条受伤的胳膊——仍不失为一根美丽的粗壮的枝条。
这样,白点黄的两只前爪,死死抓住老银杏树受伤的胳膊,小憨鸭子则死死抓着白点黄的一条后腿,三方一齐使劲儿,真是费了好大劲儿它们!一分钟又二十六秒之后,这场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大营救终告成功。
这一幕惊险镜头不知被何人拍了下来做成视频,网上流传甚广。视频题目很长,叫:银杏树救小狗救小鸭。
小憨鸭子喘口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而是和老银杏树一模一样:“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白点黄奇怪怎么和人说半天也没用,说多少话人也听不懂的事,银杏树,小鸭,见面一句话不说,就全知道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白点黄心想,小鸭那么小,那么弱,自己都顾不了,更不会帮我找到朋友。要想找到我的朋友,救我朋友出来,就必须找一个力气很大很大的,脑袋瓜特别特别聪明的,一说就明白的……那么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神仙。
但白点黄和人打过两次交道后,对人抱的期望已经不那么高了。他们宁肯相信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搜救犬,也不肯听它白点黄土生土长的一句话!白点黄的自尊心很受伤!
连地上张开的大嘴巴裂缝都在白点黄它们身后追着喊:“喂,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白点黄回头走到大嘴巴裂缝旁边,冲下面深深的沟壑喊:“我是在找我的朋友,她要不是死了,要不就还活着——刚才的事我不恨你,你不是故意要吃我们的——请问你有我朋友的消息吗?”
又问气喘吁吁跑着跟过来的小鸭子:“我在找我的朋友,请注意:我的朋友不是你这样的一只小鸭子,当然也不是我这样的一条小狗——可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还有你,银杏树爷爷,您刚才已经救了我一次,您还可以再救我一次,如果您能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我在找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好朋友,没有她,我活着简直没什么劲头儿了,银杏树爷爷,你能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吗?”
小狗白点黄对老银杏树、小鸭子、大嘴巴裂缝,详细介绍了它的好朋友,那个小学三年级小女孩的年龄身高相貌特征。
《护生画集》之慧犬
太和中,杨生养狗,甚爱之。一日,暗行堕于空井中。狗呻吟彻晓。有人过,怪之,往视,见生在井。生曰:“出我,当厚报君。”人曰:“以此狗相与,便当相出。”生曰:“此狗曾活我于已死,不得相与,余即无惜。”人曰:“若尔,便不相出。”狗因下头向井。生知其意,乃语人以狗相与,人乃出之,系狗而去。后五日,狗夜走归。(《虞初新志》)
大嘴巴裂缝回声沉沉:“在我的怀里,你的好朋友在我的怀抱里。”
小憨鸭子说:“正在往上爬,你的好朋友正在往上爬。”
银杏树说:“可能胳膊受伤了,你的朋友可能一条胳膊受伤了。”
不管怎样,白点黄得到的消息,是它的朋友,那位美丽可爱的小女孩还活着,这就够了!小女孩正在某个地方努力呼吸,为生存而挣扎,白点黄增添了信心!它要找到女孩的爸爸妈妈,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那个能听懂它白点黄说话的人!
●杨如雪,著名女诗人。1965年生于河北行唐,毕业于正定师范学院。做过教师、记者、编辑,曾任《女子文学》主编,《读者》《家庭》等杂志签约作家,教育部课题组专家。现居石家庄,从事写作。出版诗集《家住青州》《爱的尼西亚信经》等。致力于公益慈善事业,写作大量心灵环保文字,并在全国各地举行传统文化讲座。
慈善之心是一视同仁的。设若有人因为自己碰巧生而为人,就认为只应对人保持同情,而愤愤于别人对其他动物保持同情,则其人之心必然小于针头。
——休谟(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