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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人文学科体系中的俄罗斯修辞学

俄罗斯修辞学关注“发话者”和“受话者”的立场和利益,认为“人”是智慧和力量的主体,提倡在话语中体现人的个性,体现出该学科鲜明的人文主义倾向。因此,要厘清俄罗斯修辞学的学科归属,不妨将其置于人文学科体系中进行考察,通过对不同阶段人文学科体系以及对修辞学在其中所处地位的描述,明确其学科属性,确定其学科地位。

2.2.1 早期的三科四律

早期的修辞学是作为一个教育门类产生的。这一传统可以上溯至古希腊时期,因为当时就有“七艺”之说。“七艺”指的是当时欧洲学校教育的七个门类:语法、修辞、逻辑、音乐、算术、几何、天文。一个人只有学过并通晓所有这些门类,才称得上有知识、有教养。罗宾斯(R.H.Robins/Робинс)的《语言学简史》(Short History of Linguistics)(2001:82)中有一段洗练的文字,描绘了这些门类各教些什么,都有哪些实际的好处:

语法教人说话、逻辑梳理思想;

修辞锤炼语言、音乐带领歌唱;

算术教会计数、天文观察星象;

几何测绘形体、七艺助成修养。

对于这一段文字,姚小平(2011:79)详细解释道:

按照现在的教育科目分类法,上述前三门“语法、逻辑、修辞”属于文科,后三门“算术、几何、天文”属于理科,夹在中间的一门“音乐”则属于艺术。沿承希腊罗马的教育传统,语言仍被视为基础科目:语法、逻辑、修辞三者,其实都是从不同的方面教授和研究语言,可以总合为一门广义的言语科学。

俄罗斯教育史上,同样有“七艺”的划分。1613年到1620年间,出现了无名氏的《七贤说》(Сказание о седми свободных мудростях)。这是一部系统描述科学体系的作品。书名中的“七”就指当时主要的七门科学,也称作“三科四律”。其中“三科”是人文科学:语法、修辞和逻辑;而“四律”指音乐、算术、几何和天文。这样的划分同中世纪欧洲的标准完全一样。这本书的作者把每门学科都拟人为一位美丽的女性,借她们之口来夸赞所代表的学科并用简单易懂的话语介绍学科的基本内容。其中的“修辞学”是这样说的:

很多人都能够看到我但却不关注我。对所有人来说我是一个聪明的好朋友:我充满善意地爱着你们,希望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认识到我的学说之魅力,因为你们所有人就天性来说是需要我的:无论何时何处,是写还是说,只有在我的帮助下才能完善和修饰、并且创造出(话语)。无论是书信还是诗歌,抑或是交谈中,如果不运用我的修辞知识,那么你们将会嘲笑或者指责这些话语。(转引自安努什金,1998:33)

如果对语法学进行简单的定义,可以说,它是关于“正确性”的学科。话语的正确性体现在其结构的不同层面:语音层面(正确的发音、重音及韵律等)、词法层面(正确使用词汇)和句法层面(句式的正确使用)。语法学的核心概念是“标准”(нормы)和“规则”(правила)。修辞学以语法的正确性原则为基础,但它更强调个性创造和思维风格创新(这一点与“构思”紧密相关)。修辞学关注话语的说服力和有效性,认为这是所有修辞活动的主要评价标准。修辞学有关构思的理论有助于形成话语的原创性和创新性,而这正是任何话语建构者在言语交际中树立独特言语个性所必需的要素。俄罗斯修辞学家认为,对于话语的接受者来说,正确性的缺失会影响对言说者标准语掌握程度的判断,而创新性的缺失则会导致受话者拒绝接受言说者的任何观点和意见,甚至是拒绝言说者的个人形象,因此理想的话语是在遵守语法正确性的基础上发挥修辞的创新性。关于修辞学和语法学的相互关系,将在本章第四节做更为详细的论述。

修辞学和诗学在传统意义上的区别是前者研究的是所有话语形式的建构规则,主要是以现实话语(реальная речь)为对象;而后者的研究对象是虚构的话语(вымышленная речь)。诗学所关注的文学创作并不以现实及其变化作为目标,而是对其进行模仿或升华。从诗学的研究角度看,文学典范可以对现实形成影响,并为阅读者提供美学体验。

与修辞学相邻近的学科还有逻辑学,这门学科研究如何正确思维以及如何寻找并接近真理。逻辑学强调发话者和受话者个性之外论据的客观性,而修辞学则认为,论辩的有效性除了建立在论据的逻辑性之外,还存在其他决定性的因素,如言说者的形象、受话者的形象、双方的关系、话语的感情色彩、结构和风格等。对于论证的过程和论据的类型,修辞学所关注的是其或然性(вероятность)及其对受话者意识的影响。出于对话语“偏离”(искривление)真理这一可能的规避,修辞学在言语交际的理论和实践过程中重视伦理和精神的因素,并将“话语伦理”(этика речи)作为修辞学的研究基础。

2.2.2 语文学(словесность)

19世纪中期形成了一个新的言语学科的集合体系—语文学(сло-весность)。根据安努什金的观点,словесность一词可以有四种理解:1.俄罗斯言语文化所有作品的总称;2.人通过话语表达自己思想和情感的能力;3.话语建构的艺术;4.语文学科(语言学、修辞学、文艺学等),相当于филология。这一术语首次出现在1789—1793年编撰的《俄罗斯科学院词典》(Словарь Российской Академии)中,它的意思是“话语学科的相关知识(знание, касающееся до словесныхнаук)”和“言说及表达能力(способность говорить и выражать)”(第五卷:536)。当然,这时的словесность还不是学科的名称,它是“知识和能力”的总称。19世纪初的研究者对这一术语的界定逐渐发生了变化,这与19世纪俄罗斯语文教育改革有相当的关系。格拉乌金娜(Л.К. Граудина)和米西科维奇(Г.И. Миськевич)(1989:126)在研究中指出:“19世纪诞生了一门研究修辞学的新学科,出现了一批研究语言文字理论(словесность)或文学理论(изящная словесность)的著作。这些理论著作除含有原来修辞学所研究的内容,还包括关于语言和话语问题的哲学思考等章节。而其中的修辞学部分似乎抛弃了原有的传统形式,以一种自由的、不拘泥于体裁框架限制的形式来论述。”语文学领域的理论著作涉及的领域很多:散文体裁的通用理论、关于风格及其形式、语言表现力手段、翻译理论的概述性论述、批评的理论基础、演讲人的表演艺术理论、关于思路的发现和安排、关于如何用话语来感染听众的情绪等方面的建议和训导。语文学领域的主要著作有:托尔马乔夫(Я.В. Толмачев)的《语文学规则》(Правиласловесности)(1817年)、加利奇(А.И. Галич)的《各类散文作品的修辞学理论》(Теория красноречия)(1830年)、格奥尔吉耶夫斯基(П.Е.Георгиевский)的《俄语语文学的研究指南》(Руководство к изу-чению рус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1836年)、达维多夫(И.И. Давыдов)的《语文学阅读》(Чтения о словесности)(1837年)、普拉克辛(В.Т.Плаксин)的《语文学简明教程》(Учебный курс словесности)(1832年)和丹斯基(А. Данский)的《俄语语文学规则》(Правила русскойсловесности)(1853年)等。

在对语文学展开分析和研究的过程中,托尔马乔夫将其理解为“人运用话语阐释思想和感情的天生的能力”(转引自安努什金,2002:209);科尚斯基认为它是“上帝赐予喜爱的造物—人的奖励”(同上:302),随后对这一术语的理解就扩大为所有言语文化作品的总称。尼科利斯基(А.С. Никольский)在《语文学基础》(Основания словес-ности,1807年)中指出,语文学是由研究用词正确性的语法和研究如何编排和阐释思想的修辞学构成;雅各布(Л.Г. Якоб)将语文学称之为“话语学科的思辨”(умозрение словесных наук)。泽列涅茨基的《语文学理论》(Теория словесности)一书是对19世纪上半叶话语概念、理论发展状况的总结。全书包括三个部分:修辞学、散文理论和诗学。

19世纪科尚斯基的著作中出现了“话语学学科”(словесные нау-ки)这一术语,它包括语法学、修辞学、诗学。随后,达维多夫在《语文学阅读》中进行了更为复杂的分类,提出了以下的理论基础:

第一,作为科学和作为艺术的语文学;

第二,语文学有自己的哲学基础、历史渊源和批评范式;

第三,语文学作为科学应该包括语言理论、文艺作品理论(теория изящной речи)和语体文体理论。除此之外,诗学和修辞活动作为上述理论的实践方式也是语文学研究的对象。(转引自安努什金,2002:338—347)

20世纪上半叶的语文学在所有的交际和话语类型中挑选了文学作品作为最主要的研究对象,由此形成了现代语文学的研究范式和学校语文学课程讲授语言与文学知识的模式。而被语文学忽略的其他话语形式在功能语体学(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ая стилистика)的视域中得到了反映。

在现代有关语文学的文献中,俄罗斯研究者力求对这一术语进行非常科学的界定和描述。罗日杰斯特文斯基赋予了它更多的科学术语意义:

语言活动是由表述构成的。单独的表述被称为话语作品,所有作品的总和被称为словесность。所有的话语作品都是语文学(филология)的研究对象,而语文学的研究任务就是在所有的话语作品中对带有文化意义和价值的作品进行区分。为了完成这一任务就必须浏览所有的话语作品,而这只能通过对这些作品进行分类这一途径才能完成。(1990:112)

语文学还重返了教学领域。在阿尔贝特科娃(Р.И. Альбеткова)所编写的7年级教科书《俄语语文学》(Русская словесность)中介绍了术语словесность的三个意义:

第一,指话语创造。它是用话语描绘图景和塑造人、并反映他们行为和感情的艺术,也是用话语表达思想和情感的艺术;

第二,指所有的话语艺术的作品;

第三,指所有关于语言和文学的科学的总称。语法学、词汇学、文学史、文学理论、俄语修辞学和俄罗斯修辞学等科学都包括在内。(2000:9)

达维多夫的定义和上述第三条释义颇为接近,他认为语文学包括所有研究语言的学科:语言理论、言语理论和风格理论。俄罗斯修辞学家认为,“语文学”这一概念的前景十分广阔,因为它将古典俄罗斯语文学的传统和现代关于语言和话语的学科结合了起来。

纵观这一术语的历史演进,对它的内涵和外延可以做出如下的总结:

第一,从词源上来看,словесность一词可以被理解为人通过话语表达自己思想和情感的能力。在古典语文学作品中,它通常用来指一种天赋,一种将人和其他造物区分开来的本能。

第二,словесность是所有话语作品的总和。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有民族性的。但考察所有的话语作品是不现实的,因此,语文学的任务之一就是对话语作品进行分类并挑选出最具文化意义和价值的作品。

第三,словесность是建构话语作品的艺术。它强调理解话语创作的规律以及对这些规律的教授。

第四,словесность在19世纪上半叶被认为是филология(语文学)的同义词。因为这一词语同слово(话语)一词是同根词,而“话语”本身就有逻各斯(логос)和创世纪的功能。

第五,словесность在现代科学背景下首先研究各种话语作品。语文学理论努力恢复对公共演讲、事务散文、书信等话语形式的研究,解释文艺作品和科学作品之间的区别,阐明大众传媒的特点和作用,尤其重要的是深入现代日常口语的研究。

第六,严格地说,作为教学课程的“语文学”(словесность)比“文学”(литература)在培养教学对象的职业和社会生活方面更具意义。这是因为传统的语文学教育通常是以文学作品作为教学内容,但俄罗斯修辞学研究者认为,当今的教育实践显示,提高教学对象的现实言语活动能力是中、高等教育更为迫切应该解决的问题。目前,俄罗斯的教育机构一般都开设了俄罗斯文学史(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但俄罗斯语文学史的开设同样必要。研究者认为,理想的语文学教学应该贯穿整个教育周期:中小学以教授共通的现实话语建构规律和规则为主,高等教育则根据专业进行更为详尽的专域话语能力培养。这样的改革有两个关键的步骤:一是具体挑选有文化价值和意义的话语作品;二是相关师资力量的培养。

2.2.3 现代言语学科体系

苏联时期一系列与言语研究相关的学科得到了积极的发展,如功能语体学、篇章语言学、交际心理学、心理语言学等。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在科学研究及教学领域填补了修辞学和语文学遭到排挤而产生的空白。可以说,言语学科体系中的每一门学科都以言语为研究对象,它们从不同的角度阐释言语交际过程中有关言语的不同问题,并且每一门学科的理论和实践中都有修辞学思想的渗透。

在后改革时期(постперестроечное время)言语学科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丰富:纳入了公共关系、形象学、言语交际理论与实践等学科。这些新兴学科大部分产生于20世纪的美国。言语学科体系中的每一门学科都尽力保持学科独立,在继承原有学术传统的同时汲取邻近学科的研究成果。在这样的一个“互惠互利”的学科发展模式中一些古典学科以及它们的学理在一些新的学科术语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对于修辞学的发展和研究来说,对言语学科体系动态的考察十分必要。安努什金指出:

第一,每一个新的社会发展时期都会形成自己的言语学科体系;

第二,每一个社会发展时期的言语学科体系都会对之前的学科体系进行批评和批判,但是却保存了它们的基本格局;

第三,每一时期大约会持续60年左右,一个周期后生活的风格(思维形态的、文化的、教育的、经济的)都会发生变化;

第四,文化革新的成就和修辞发明(риторическая изо-бретательность),确切说是与修辞创新能力息息相关。(2007:196)

福尔曼诺夫斯卡娅(Н.И. Формановская)对言语学科体系(рече-ведческие дисциплины)的理解是:“言语学科体系是若干学科的综合体,它的研究对象是言语(речь)、篇章(текст)、发话者和受话者的社会及心理特点、交际者的社会符号以及言语交际的语境和社会环境。”(1998:12)她认为,该体系包括“功能语体学、言语素养学、修辞学、篇章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社会语言学、民族语言学和辅助语言学等学科。”(同上)

应该指出的是,随着新的学术思想的产生,还会有更多以言语为研究对象的新兴学科出现。因此,现代的言语学科体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

俄罗斯现代修辞学的独特魅力和学科地位应该置于整个言语学科体系中进行评价。科任娜(М.Н. Кожина)(2000:10—11)指出,俄罗斯现代修辞学“汲取了一系列学科的成果,如心理语言学、交际理论、信息理论、语用学、社会语言学、礼貌策略理论与实践等”。同时,该学科也成为一些新兴学科的源头。交际理论、公共关系、市场营销和行政管理等理论和实践都包含了修辞学的原理和规则。当前出版了大量以满足当前社会话语需求为目的的指南性书籍,如商务谈判技巧、商务礼节、新闻话语建构等涉及不同领域的指南手册都体现了不同交际场景下的修辞规则。

俄罗斯现代修辞学建立在几千年民族文化的基础之上,它首先是关于社会话语建构规则的学科。就作为修辞学研究对象的话语类型和体裁来说,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本身就是一个筛选和过滤的程序。在古希腊时期,对社会具有非凡意义的演讲成为催生古典修辞学的话语类型;那么在现代社会中,与各种智力职业相对应的话语体裁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它的研究对象。 d/j5RUhNSgaUUpDqIKJXdtutHOFJy9G/rEDDYABMkiGmdPw4MxR3a5Vnx9KkOj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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