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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文字符号”到“笔墨图像”

20世纪学者蒋彝论书法说,优美的形式,应该被优美地表现出来。有了汉字,意味着有了优美的形式,被优美地表现出来,涉及的即是“怎么写”的问题。

汉字本是文字符号,用以达意,这与其他民族的文字是一致的。但是进入书法领域,文字符号的功能退居其次,视觉审美的形式彰而显之。康有为说:“书,形学也。”(《广艺舟双楫》)所以经由“善书者”的笔墨书写,汉字被赋予了活力和灵魂,成为一种独特的“笔墨图像”,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

我们从一些点画、字形结构以及整篇的书法先感受一下,后面有几讲将展开详细讨论。

如智永的楷书《千字文》,我们找了一些单字,看看基本点画如横、竖、撇、捺、点的美感。

看“察”字(图1-24.1),它的撇和捺,又厚重又飘逸,骨肉兼备。我们看到这样的笔画,内心也是跟着它舒展的。又如第一笔“点”,落笔这么重,古人说“点如高峰坠石”,真有这个感觉。

再看“几(幾)”字(图1-24.2),最突出的一个笔画是斜钩,它是这个字的主笔,其他的笔画都像是攀附在它身上。一个斜钩,把整个字的重量都撑起来了。这个笔画在智永的笔下,充分体现了“铁画银钩”的力度与美感。董其昌说智永“下笔欲力透纸背”,不是虚言。如果你自己临习过,就更能感受到。

图1-24.1“察”

图1-24.2“几”

图1-24.3“制”

同样的,“制”字(图1-24.3)的最后一笔,竖钩也具有类似的果敢、锐利感。“制”字的长横画,也很吸引眼球。一般人写这个横,不会这么长,起笔处不会如此“刀感”强烈。智永的这一横,有大刀阔斧的气势。

又如清代吴让之隶书的“之”字(图1-25)。这个“之”字太有意思了,两个点,笔势相似,并排向右带出。主笔的捺,夸张地伸展,成为长线条,但它不是僵直的长线,而是一波三折的曲线,充满律动,与两个点形成了对比和映衬。

图1-25 吴让之“之”

吴让之最擅篆书和隶书,是线条的高手。如其篆书《崔子玉座右铭》的“光柔”二字(图1-26),线条特别松动柔美,婉转婀娜。

图1-26 吴让之“光柔”

如果你的审美不喜欢像吴让之这么柔和的,而是喜欢雄强一路,那么就可以看看吴昌硕的。吴昌硕是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其篆书“强其骨”三个大字(图1-27),雄浑大气,苍劲有力,非常厚实,这是另外一种线条的质感,跟吴让之是两极。一个是极阴柔,一个是极阳刚。当你慢慢学会欣赏书法之后,就可以领略到:好的书法,点画和线条都是有质感和立体感的,仿佛可以用手触摸。

图1-27 吴昌硕“强其骨”

点画、线条组构成了一个字的结构。好的书法,结构无不具有视觉图像的美感。

汉字的字形结构,经由“善书者”的笔墨,被“点石成金”,具有一种独特的形和势。形是形体,势是一种运动的动感。我们看这个字,是战国时期楚简书法里的“大”(图1-28.1)。它像不像迈开大步的一个人?下边的是瑞士雕塑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的雕塑作品(图1-28.2)。二者一对比,还有几许相似。书法很奇妙,它不仅有形,还有一个动态的势。看到这个“大”字的造型,是不是还有点像扔铅球、掷标枪的动作?但是这种“图像感”又不同于现实世界里运动员的动作那么具象,那么清晰可辨。

图1-28.1 楚简“大”

图1-28.2 贾科梅蒂雕塑

又如汉简里的这个“以”字(图1-29.1),它的形体结构完全突破了我们一般人的认知。左边笔画细,右边笔画重,轻重之间,对比如此夸张。它出自汉代普通的书工之手,并不是什么大书法家写的,但是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写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以”字,像不像一幅简笔山水图?

图1-29.1 汉简“以”

图1-29.2 汉简“张”

又如汉简里的这个“张”字(图1-29.2),左边“弓”高,右边“长”低,高低错落,但是结构并不散,因为整个字用笔精熟,一气写出,笔笔呼应,最后一笔捺画重重地一“甩”而出。有趣的是这个字动态感的势,左边“弓”的势向右,右边“长”的势向左,这不就像是恋爱中的男女背靠背吗?当然,你还可以有更多想象。我们可以在书法中打开我们的想象力,因为书法不是一个具象,是一个引发想象的文字符号。而想要引发种种想象,则需要技法和笔墨功夫。

当然,与楷书、隶书、篆书相比,行书和草书在发挥造型和动势方面更有优势。看米芾的行书“手”字(图1-30.1),最后一笔变钩为撇,造成了一种向上的动势,腾空而起,直入云霄。米芾的行书“谩”字(图1-30.2),左边的“言”字势平正,右边的“曼”上面部分也是正的,下边的“又”则是向右欹侧。正与欹,对比强烈,造成了运动中的平衡。

图1-30.1 米芾“手”

图1-30.2 米芾“谩”

图1-30.3 赵之谦“浑”

图1-30.4 赵之谦“秽”

再看赵之谦的草书“浑”(图1-30.3),左右结构,一反常态的布置:左边的三点水夸张、很大,右边的“军”收紧,向内含藏。这个字的墨色变化也好,忽润忽渴,干裂秋风,润含春雨。进一步看赵之谦的行书“秽”(图1-30.4),这个字竟然写出了速度的变化,左边的“禾”写成草书,使转相连,一笔写出,速度很快,右边的“岁”速度要慢一些,回到了行书的节奏;左边呈现圆势,右边呈现方势。这一个字中,体现了快慢、方圆之美。

理解书法的结构,不仅要从形体、动感的角度,还要从布白的角度来看,因为书法是虚实相生的艺术。如清代书画家八大山人笔下的“郎”字(图1-31.1),真是惜墨如金,笔画简省到了不能再简省,所以留白疏阔空灵。再看他的“望”字(图1-31.2),上下结构,上边尽情舒展,下边内收含蓄,上边的“黑”包裹着一大片的白。八大山人的字,是诠释书法“布白”之妙的典范。

图1-31.1 八大山人“郎”

图1-31.2 八大山人“望”

看过单字和结构的“笔墨图像”之美,再来看看书法的整体感。

图1-32 文彭草书《采莲曲》(局部)

下面这幅草书(图1-32)是明代书家文彭所书,整幅作品淋漓酣畅,每个字都各有态势,似有清逸俊秀的舞者在群舞。顺着书写的笔势,连连断断、轻轻重重,富于节奏的变化,似有音乐旋律起伏流动于字里行间。文彭的草书这样的飞动飘逸,也令人想到山水画中从山底沟涧向上升腾卷舒的云雾,诗意缥缈,令人如入仙境。 /r529X8lt+eZ7sXmL413uw+n3jPTH2kaPcUj21Uq1Av6H7Cu14//k/KWUojYC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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